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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伏诛 by 眉如黛-第19部分

小说: 伏诛 by 眉如黛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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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道长手掐法诀,又是一剑扫来,剑风中隐含雷霆之音,只是这一次,韩倚楼失魂落魄地站着,只凭妖气护体,甚至无心去躲。
剑光闪过,长剑因妖气阻隔,险险擦破皮肉,鲜血从伤痕累累的躯干上缓缓淌了下来。那妖怪无知不觉,只看着山顶的方向。
他负着伤,趔趄了一下,继续向山顶走去。那道士拿着剑,正要再次挥下,心中却不知为何一阵绞痛,似乎是谁,在刚才的交手中,把几丝魂魄灌送了进来。
情尘意垢,像是大雨一般,无边无际地落着。即便逃入房中,掩上门窗,它仍在屋外,轰轰地叩着门。
这道士双目微垂,凝神定气,终于将最后一式攻出,手中长剑化作纷纷剑影。韩倚楼浑浑噩噩之下,伸手去拂,却一时拂不开,剑影连城了一片光网,配合着手中的法印而来。
韩倚楼猛地睁大了眼睛,浑身剧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把巨大的光剑,钉在了山壁之上。
他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用手去拔那把剑,气力却流失得厉害。良久才喃喃自语了一句:「他应该早就逃了。」
那道士掐着法诀,在大雨中慢慢答道:「他为了替你拖延时间,并没有逃。」
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
韩倚楼慢慢地笑了一下:「为了我吗……」
他在身边,听他怒骂,六尘缘影的藩篱,却熏熏然如谴蜷春风。
这便是劫吗?
「许多年前,我族里有一房长辈,替我卜了一卦。说我一路往西,遇上一位没破过杀戒的道士,那就是我的劫数……我以为说的是你,原来还是他……」
他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斗,浑身浴血,滔滔天雷之下,亦从未胆怯。孰料只是听见了那人的死讯,便倏地红了眼眶。
那人或许也未曾料到,千方百计地替他避劫,却促成了这一劫。
剑上的杀气慢慢散去,又变回了先前那柄长剑。那狐妖垂着眼睛,鲜血顺着胸膛流下,刚把石壁染红,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华阳道长正想再补一招,不知为何,那股绞痛又出现了。
他咬着牙,拼命按捺那阵无缘由的疼痛,却无法可忍,最终捂着胸口,慢慢倒退着离去。
石壁上钉着的人,在雨中渐渐变作一只皮毛不全、浑身鲜血的野狐。
雨渐渐地停了。

铜钱粗的光柱,一柱柱从叶缝间抖落。河滩尽头,满是淤泥的河道中,卵大的白石,布满涧底。
黄鼬王一路蹒跚,好不容易攀上这山顶,已被大雨浇得头昏眼花,此时终于盼到雨停了,连忙坐到山石上歇脚。几只被淋成落汤鸡的小狐和他呆呆对视了一阵,狐洞前已经被刨出一道浅浅的凹坑。
鼬王愣了愣,想起华紫渊的话,不由多看了这坍塌的狐洞一眼,没过多久,又把眼睛合拢了,用鼻子嗅起来,半晌,才慢慢睁开,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原来是你啊。」
他说着,从山石上站了起来,把手上的红伞慢慢撑开,在掌心转了两圈。那一群小狐瞪着眼睛,只知道是常来赴宴的贵客,却猜不透这人要干什么,直到鼬王那一身鹅黄的布衣抖开,那把红伞慢慢升到半空。
雨后初霁,日光和煦之下,虽满眼泥痕,被这妖怪赏心悦目的眉眼一衬,倒也宁静起来。
触王站在石上,摇摇晃晃地舞起来,衣袖抖开,腰肢摇摆,跳完一遍,红伞已在半空径自旋转起来,他摆了摆袖袍,布鞋踩着秃石,身形又转了一圈,衣袖摇摆间,那把鲜红的油纸伞渐渐地发出红光。
随着那簇光芒亮起,从崩塌的狐洞废墟中骤然飞出一道流光,直飞入伞中,紧接而来又是一道七彩的虹光,在废墟上转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被收进红伞。
鼬王重伤初愈,舞动时不免有些气喘吁吁,脸上却甚是得意。那一把红伞渐渐落回他手里,鼬王持着伞柄,又换了另一套舞步,衣袖款摆,腰肢舞得如杨柳一般。突然从封死中的洞穴中飞出许多的荧光,一道比一道色彩斑斓,如流萤一般飞入红伞。
那几只小狐一时间看直了眼睛,只见鼬王站在石上,那把红伞红得鲜艳欲滴,却有一束束更明亮的华光源源不断地从土里飞出,慢慢旋转着,被收进伞中。
黄鼬王在石头上直跳得腰酸背痛,连最后一道流光也收尽了,这才把红伞收拢,小心翼翼地斜插进后腰的腰带。
他扶着山石爬下来,沿着山道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用袖角掩着嘴角,笑盈盈地问:「你家大王呢?」
那几只小狐都发起抖来。助王皱了眉头,自己循着味道走了一段山路,终于寻到被钉在山壁上的那只野狐,上前摸了一下,发现仍有余温,这才放下心来,运起功力,将那柄长剑慢慢拔出,又拿药止了血。
野狐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半垂的眼睛里死寂一片,一动不动地蜷曲在那里。
鼬王看了好一阵,才把自己身后的红伞又解了下来,搁在离他不远的地上,轻声道:「倚楼兄,我欠你那几顿百鸡宴的人情,算是还清了。」
说着,便将红伞留在那里,慢慢地朝山下走去,长发搭在左肩,腰肢如杨柳一般。
那野狐蜷在那里,若不是隐约能看见胸口起伏,谁也猜不出他是生是死。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白日西斜,眼看着又是一天要过去了。红伞中突然有什么拱了一下,只顶得伞面翘起了一块,野狐的眼睛这才稍稍动了一下。
没过多久,红伞的伞面便被撑起了一小块,有什么活物在伞中拱来拱去,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路,从伞缝中一点一点费力地挤出一个脑袋。
那家伙只有稍肥的耗子那么大,脑袋圆圆的,却支着一对狐狸耳朵,等他彻底爬出来,才发现浑身上下瘦骨嶙峋。
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隔着方寸的地方静静地看了一会。是小狐先吱吱叫了起来,翘着尾巴,用尾巴来回去蹭大狐的狐尾,舔他疲惫不堪的眼睛,胡乱地拱他。那只野狐瞪着眼睛,似乎还不相信,好半天,才试探地用前爪去按小狐。
大狐按了一会,才低声问:「华阳?」
那小狐静了下来,拱起前爪,尾巴如松鼠一般翘着。
大狐突然颤抖了一下,使劲环住了那只瘦弱的小狐。
小狐把头埋在他怀里,没过多久,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周围大好一片山景,四处都是淤泥洪水,连老巢都毁了,若要整治,不知还要过多久,只是……幸好还有他在。

野狐岭一役后,白云观中一片愁云惨淡。
华紫渊此战之后便不见踪影。华清华玄两位急先锋,华清伤势过重,没等回观就去了,华玄手筋全废,再也拿不了剑,不出三月,便向观主请命,去后山守坟。
葳蕤的林木下,陆陆续续建着二十来座坟冢,每一座坟前都插着一块木牌。几只林中的山雀停在其中一座新坟的木牌上,一字一字,用墨迹工工整整地写着:天高三尺道人之墓。
华玄一人抱着素酒坛子,对面还放着一个斟满的酒杯,不知在敬谁。

正殿中木鱼阵阵,檀香缭绕。华阳道长一人站在三清画像前,对着新进的十余名师弟说了些观里的规矩。几个惫懒的,没听几条便打起了瞌睡。华阳从他们坐着的蒲团间穿过去,视线瞥见了打瞌睡的人,竟是微微一愣,不知道想起了谁过去的影子。
只待散了场,观中又将多了一批新的道士,各秉丹诚,尽节玄门,习符箓术法,降妖收鬼。
山下修道论玄的风气一年胜过一年。连山门之外的行脚商,说的也都是那些三千年一结实的仙桃,玄而又玄的众妙之门。
仿佛真看过御剑的纯阳,骑驴的果老,御风的许飞琼和萼绿华,见过结满珍珠和美玉的宝树,西王母的豹尾,仿佛真到过仙山,知道日夜迸流的琼浆,在那里飞湍直下,汇进祀天,丑涂和大杅。
然而恍惚间,华阳突然又想起了那人的诘问。
世上参悟天道得法门不下百种,只是,何为人之道呢?

数年后,白石峰山脚。
村中又是一年芳菲时节。驿站前的柳树上绑了三、四匹骏马,阴凉处还停着富人的轿子,一片片飞花落在轿顶,隔得远远的,就能闻见一缕缕的暗香。
市集两旁,各式摊贩琳琅满目,靠街角支着一个肉摊,大块大块的精瘦肉和熏制好的烧鸡烧鹅悬在铁钩上,足足两寸厚的砧板上泛着一层油光。摊主提着雪亮的菜刀,正和邻家的摊主闲话。
突然之间,周围哗声四起,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在喊:「有耗子!好大一只耗子!」
还没等回过神来,就有一道灰影从人群中窜出来,眼睛转了几圈,突然盯住了摊上那只熏鸡,跳上案板,龇着尖牙,硬是扯下了一只鸡腿,匆忙又窜进人群里。
那屠户这才反应过来,提着刀追出老远,又放不下自己的肉摊。
那灰影比一般耗子大上几分,浑身脏兮兮的,已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毛色,只是叼着鸡腿,一路猛窜。
街边几个凑热闹的顽童,急急地提上竹竿,替屠户追了过去。这一群男孩,每追几步,就用竹竿子往前一打,那耗子偶尔被打得一个趔趄,连肚皮都翻了过来,还是两下就爬起身,继续往前跑。
顽童们一面打,一面追,不知不觉,便靠近了村郊的密林。那灰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地向林中窜去。有顽童还想再追,突然看见林口蹲踞着一只毛色艳如胭脂的野狐,不由怯了三分,陆续都停了下来。
那耗子却像看到了救星,径直地奔了过去。
那只狐狸直到灰影跑到跟前,才狐尾一摆,慢慢地掉过头,进了密林。
灰影一直跟着牠,绕着他的后腿打转,半晌竟口出人言:「我就知道你会来接。」
野狐翘着狐尾,一身鲜红的皮毛灿若流霞。
灰影在树干上蹭了蹭,把泥巴都蹭掉了,这才勉强看出原来是一只耗子大的小狐,嘴里还叼着那个鸡腿,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妖怪,你的皮……都养好了?真漂亮。」
那野狐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悦道:「我不是说了,你要重练内丹,三年内莫食荤腥,等过了这三年再吃。」
小狐看着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不吃,我偷给你的……你刚好,要补一补。」
说着,生怕那大狐不信,快跑了几步,挡在他身前,把鸡腿吐在地上,又用鼻子推着,朝他的方向拱了拱。
野狐忽然站住了,狭长的眼睛瞪得极大,半晌才把那鸡腿叼起来。想了一会,蹲低前爪,嘴里说:「上来。」
小狐吃了一惊,连问了好几遍:「妖怪,你说真的……」
直到那野狐又伏低了几分,小狐这才欢天喜地地跳到那狐狸背上,那只脏兮兮的爪子紧紧搂住野狐颈项。
那野狐驮着他走了一段,突然低声道:「华阳,唱支曲子来听听。」
小狐愣了片刻,才小声哼起来:「正行走又听得雄鸡报晓,猛抬头又只见红日上潮。往下看闪上了阳关大道……」
那野狐声音里似乎有了些许笑意,一边叼着鸡腿,一边模模糊糊地笑着:「华阳,你怎么总唱这一首?」
小狐甩了甩尾巴,恼羞成怒起来:「我只会这一首,听厌了是不是?」
那只野狐闷笑了一阵,继续驮着他往前走去。
多年以前,这座山峦之上,老槐树下,谁和谁打了误尽终身的赌约,泼天的雾气遮了望眼。仰头一看,才发现山道两旁都是笔直的花树,纷繁如雪的花瓣,从极高的树上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多少年以后,那人卧在老槐的树桠上,朱红的袍子从枝叶间垂落。
「人说睡在蚁穴边的可做帝王梦,睡在花丛里的可做风流梦,睡在流沙前的可做黄金梦。华阳,你我呢……」
华阳在树下已经捡了满袖槐花,闻言只是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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