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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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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马终于踏破了天色,浓云中射出的闪电从极辽远的高空俯冲而下,在胤禛眼中绽开。
望着远处那座阻隔着自己的大山,再想起临行前额娘的一言一行,只觉五脏六腑疼的好似要搅在一起,不能呼吸。
他知道,那一行字,也许永远无法从他记忆中抹去了。
“皇额娘抱恙,速归。”
熟悉的笺纸,熟悉的墨色,熟悉的蝇头小楷,不熟悉的……字句。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像夹带一样偷偷摸摸送来?胤禛怎么读不懂?每一个字都认得,可放在一起怎么就那么眼生,眼生到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真意?
胤禛就这样盯着那一行简简单单的汉字,愣了半晌,才僵硬着脸抽出一丝“笑”来,缓缓地提起手,按在桌角摊开的奏折上,顺着鲜亮的墨迹轻轻抚摸下去,在“诸事顺遂,众人俱安”八个字上顿了一下,反复摸索,脸上的僵色已经化开,勾起的嘴角上,只剩下嘲弄的笑意。
如堕冰窟。
皇父……皇父……
他以为就算被欺瞒自己也会选择理解、体谅、容忍,毕竟兹事体大,不容差错。
可他错了。
伏在案上,死死按住心口,不明白那里空空洞洞的一片寒凉是什么,胸口一丝丝的抽疼,分不清是为娘亲之病躯还是为皇父之哄骗。
皇父怕他一时为儿女私情冲昏了头脑,坏了大事,况且他此时回去也无济于事,这诸多考量,他能理解,却无法原谅。
让他觉得口中发苦的或许并不是皇父意图让他滞留蒙古,若是当真言明,难道他还能不顾局势不懂事地耍小孩子脾气闹归么?可是这种类似“背叛”的“不信”……他以为今生父子相知很深,虽然并无多少言语,但彼此心性总是透亮的,可大事面前,皇父还是选择了最谨慎的方法,欺瞒。
他又能如何?长歌当哭也不过平添他人笑料。那天家的寒凉也仅仅在心间一闪而过,谁又不是如此,亲情的砝码在与政局的对弈中永远属于飘渺无所捕捉的空间,没有人不去怀念,但同样没有人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否则,便也当不起“天家”这两个字了,谁又比谁高尚一分,谁又比谁凉薄一分,谁又有资格责怪谁?他的理性也同样告诉他,此刻走不得,走不得,即便是他,恐怕也会如此,只不过,那些许隐约可见的裂痕无法填补,重生一遭迷于亲恩天伦之心过重,而此刻往日藏在心底的幻梦被骤然打碎,一去不复返。
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一切心思,舔笔磨墨。
“……噶尔丹暂无异动,一切情况,已附折寄来,儿近日心绪不宁、昼夜难安,非为噶尔丹之故,乃忧家严家慈金躯也,皇父身体贵重,儿无所虑,然妃母夜夜入梦,唤儿速归,儿告知以边患危急、恐难尽孝,母则止言,惟啼泣不辍。儿惶恐之至,心悸难当,无所措手足。日夜行事,恍如梦中,赖于事务熟稔,以及诸公倚赖,方不至于过错频出。皇父圣明昭于日月,儿乞垂怜,伏惟再拜。”
见了此折,康熙并没有对佟佳氏身体状况作任何回应,只是让他“放心就是”“不可胡思乱想”,至此便了。其后便是对于他所提蒙古问题的教诲指示,着他“用心去做”,还好还好,最后天老爷总算开了回恩,言到不久之后,索额图将赴蒙洽谈相关事宜,全权负责,届时可将事务移交于彼,回转京城。
胤禛至此方才吐出半口气,可另外一半仍是紧紧卡在喉咙里。如今已是五月下旬,总不能对上明言他心中清楚额娘年寿几何,七月乃劫数之时,可待索额图来又不知多久,况且那老匹夫向来奸猾的紧,如今佟家有半朝之名,他哪里能容得下,只怕不暗地里使绊子就够好的了,哪能真的指望上他。
胤禛终究是于此上耐不住性子,想法子递了信给太子爷,请他旁敲侧击的催催,又一日三封的去信敦请皇父命索相早日动身,没成想反倒挨了一鼻子骂。
“这主子也太较真儿了些!”隆科多一听他这梦,也挂念着自家亲生的姐姐,本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贵胄性子又撒了出来,当这胤禛面嚷嚷,“人家儿子出门一年担心亲娘想回去看看怎么地了?!噢,这就成了‘因私废公’、‘因小失大’、‘燥进没耐性’、‘有失天家尊重’了?!”
“有完没完!”胤禛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心里烦躁的不行,见个人都想抽两鞭子,哪耐得住他这般骂骂咧咧,更何况他本就护短儿,心里君臣父子的意思也还重的很,自个儿家里父子的事儿再怎么地,哪轮的上你说道,更是不耐的很,满心肺堵得慌,一抡胳膊就把案上的茶盏笔洗掳了下去,噼里啪啦碎成一片,倒把隆科多吓得够呛,整个人愣在那,“有完没完!你我如今身居九重之外,不思量为君父分忧安定边方,反在这儿啰嗦,明堂如何,是你能说的?!”
“呦,四爷这倒冲我发起火来了,”隆科多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说出口的有些懊丧,但被自家外甥这么径直落了面子也没脸的很,倒有些恼羞成怒,一口就冲了出来,“敢情前日里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不是您!”
“你!”
胤禛被他一口堵在那,以他刻薄好辩的性子,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拃着指头发颤地点着他,眼睁睁看着人挑眉瞪眼掀开帘子扬长而去,看着一地碎片,一口气泄,只剩下满心的颓唐。
皇父终于把人派了出来,可饶是他再怎么催,索额图还是没有从速的意思,反而听说在路上病了一场,停了几日修养,真是把胤禛气的浑身哆嗦,还无可奈何,他又从来不是因私废公的人,满肚子的焦虑忧心,还得连轴转的督促地方军备政务,一项一项落实康熙爷的指示,不敢轻忽,结果大好的天气里愣是烧的满嘴泡,碰也碰不得,吃也吃不下,连带着人也瘦了一圈。
这索额图的思量他自然能猜得八九分,他满心觉着自己合族荣辱俱系在他好侄孙太子爷身上,见不得任何可能造成威胁的,恐怕恨不得把老爷子剩下儿子都一个个掐死最好,更何况是他胤禛。虽说他与太子关系不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可自身圣眷且不提,他养母佟额娘身为副后,乃是眼下皇上枕边最尊贵之人,又是打小儿的表亲,感情比别人都好些,况且这天子脚下的老百姓都知道,皇上迟迟不册后是怕自己命硬再克了自家表妹,情分上绝对不比前头的差了。当朝太子本是赖以母荫,这样的女人单是活着都让索额图不舒服吧,更何况还养了一个儿子。眼下额娘病重,只怕正好合了他心意,巴不得母子俩天人永隔呢,又怎么会尽力赶来,更何况月前才颁行了《孝经衍义》,这临终不能奉养,虽说有皇上的缘故,可到了时候,舆论重过天的,谁又知道会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眼看着时间转轮一般流走,胤禛心中愤愤,急的脑门上快要冒出火来,却半点不敢在外人面前露出半分,反而得刻意装着平淡不以为意的模样,煞是辛苦。
望眼欲穿,索额图的大驾总算入了这苦寒之地。
“哎呀呀,老臣惶恐,竟劳动四阿哥亲自相迎,实在惭愧啊,不敢当不敢当。”
“索相一路辛苦,您是钦差大臣,我等皆是臣子,自然该迎的,”头上顶着大太阳天,身后跟着一众官员,胤禛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可口中还得说着这些他自己听了都犯恶心的话,“再说您年高德望,还亲自千里奔波,为国为民,正是我辈表率啊,我等该当见贤思齐才是。”
索额图心里明镜一般,看胤禛这副憋屈模样,更是笑得开怀,别有深意应道:“好说,好说,四阿哥小小年纪,能舍了小恩小情来这等苦寒之地抚绥各部,老夫又哪里这么金贵了。”
“来来来,正好,”索额图笑着伸手一让,竟又说出一番令胤禛着急上火的事情来,“四阿哥于边地熟稔,索额图初来乍到,恐怕这几日得劳烦您为我引介各位大臣,介绍当地情况了。”
“……好说,好说。”
待得他拖拖拉拉将一切手续办清,已是七月元日。
胤禛一句话都再顾不得说,点了人马竟没有告辞没有送行没有宴饮,就一溜烟打马闯关去了。
上一世……七月初九皇父封后,七月初十妃母宾天。自此,天潢贵胄的皇四子,成了孤儿。
眼看着最后的时间正在逼近,胤禛只觉得自己浑身要跟那骏马一般烧起来了,几日来,换人不换马,吃的是干肉,喝的是马奶酒,所有人简直都已经跟座骑长在了一起。
可人,终究是算不过天。
七月初十夜,这一座山,还牢固地阻在他们与京城之间。
电闪雷鸣,漆黑的苍穹下胤禛墨一般的瞳孔里,隐隐竟有赤色,如燃烧着的烈火,炽烈悲怆,欲将天地尽毁。
“额娘——你等着我——”
雷声轰鸣里,胤禛仰天长啸,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积郁的雨水终于倾盆而下,天地无情,俱缄默不发一言。


39、将行
 
十一日清晨顶着薄雾入城时,胤禛竟是微怔。
城未披素,宫未着白,简单粗劣但足以裹腹的点心摊子弥漫着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一众黎庶仍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过着家长里短的日子,该剃头剃头,该早点早点,该骂街骂街,该揍孩子揍孩子,最多只不过隐约多了些喧嚣的躁动,他一行人风一般刮过去,都不如一粒石子入海,不曾激起半点浪花。平淡的让人恍然如梦,平淡的让人肉跳心惊。
胤禛一路提心吊胆简直恍惚不能自已,心焦如火,可待到远远看见宫门,又立马踟蹰,半晌不敢向前。
可真是近乡情愈怯了。
逼着自己一步步往前蹭去,礼法上按说回京该先行陛见,他如今又去哪里寻半分心思仰慕天颜?
“四爷,您可回来了!”
才将将恍惚到了门口,拐着两条腿蹒跚而行,就被一声熟悉到十分的公鸭嗓子惊醒,没待回应,肘腕就被人扶住,一路碎步子引着往里走,只怕没飞起来,“谢天谢地,您老人家可算赶回来了,皇上那边急的跟什么似的,见天儿的上火,您要再不回来啊,我们这些奴才就没活路啦——就是皇后娘娘也……哎呦,您看我这张嘴,就该撕了的……”
“李谙达你刚才说我额娘如何?!”胤禛木着的脑袋突然一个激灵,一个反手紧紧握住李德全的胳膊,嗔目喝问:“快说!”
李德全被他瞪着,浑身哆嗦了一下,险些软在地上,只怕心里正感慨这四爷出去一年竟历练的愈发吓人了,提起这事儿还真不好说,一边揣摩着他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佟娘娘前几日封了后了……不过身子不大好……正等着您呢……”
“额娘,额娘……”胤禛一路鞍马劳顿,猛然一下子听了这个,是又惊又喜,一口气再次提了起来,在心口里挂着,着急之下血冲上头,竟有些晕,幸好李德全反应快一把扶住,声音哆嗦的都快哭出来了,“四爷呀,您可别吓我,奴才经不起呀——”
“……皇父呢?”停了一瞬,胤禛挣脱他扶持,摇摇脑袋找回一丝理智。
“陛下和太子殿下现在都守在承乾宫里呢,说让您一回来直接过去,暂免国礼……”
“知道了,还不快走!”胤禛得了命,撒开步子就往前冲,他知道,恐怕虽过了前世那日子,可额娘也是危在旦夕了……李德全紧紧跟着,看得心惊肉跳,心里不恭敬的偷偷想想,只觉得四爷那眼神,竟不像个“人”了,倒像是山林里失了娘的野兽崽子,惨厉疯狂的,若不是那几道门开着,只怕能被四爷撞出个窟窿来。
“现在情况如何?”
“主子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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