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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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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九月。
京都的风越发大了,透着冰霜之寒。
往日但凡冷暖都要骂骂咧咧一番的小摊小贩,推车卖炭的老翁,还是跨栏贩果的小僮都沉默地弓起了腰,街边每日嫌弃婆婆龌龊打骂男人惫懒的老嫂子们,也都敛了门户,静悄悄做些生意。
天子脚下的百姓总是分外识趣些。
这朝野大事本与他们无关,但真龙有怒蝼蚁小民们也该当心些不是,日后也好做见过大世面的谈资。
天子设坛,告天地宗祧,黎庶万邦,以废太子。
“……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胤礽者、秉性不孝不义、为人所不为、暴戾慆淫至于斯极。若非鬼物凭附、狂易成疾、有血气者、岂忍为之。凡若此者,想上天久已洞鉴之矣,今胤礽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用是昭告……”
自是,占据君副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碾落尘泥。
这大清国几十年来,有大半的人自知道有皇帝就知道有太子,而且皇帝太子之间感情之好广为传唱,连村野百姓都知道,天下哪对父子能这样蜜里调油似的,可这一下子,竟说废就废了!
而且是因为不孝不义,暴戾慆淫……
这又有哪个能想到呢?
小民们也不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闲暇叹口气,摇摇头,然后告诉自己,皇上那是天子,老天爷的儿子,那是神,是真龙,哪能用咱们家二小子的标准要求呢……
那些九天之上的人群,自然只能出现在门口的唱词里,从来与他们无关。
但对胤禛来说,最切身的事大概只能是出事后老八以前所有年长皇子俱被幽禁,无一例外。
这回倒是自己深陷囹圄十三逃过一劫了,胤禛无奈且无聊地笑笑,继续翻看儿子们的窗课。他这多年被皇父指使着跑南跑北,一年一半时日在部里,一半时日在各条官道上,查粮验水,不得清闲,正好趁着这几日在家,好好查查他们的文武二业,也顺便翻出老爷子发下的白面扇子提笔挥毫,权当练字好了。
弘晖写的东西也颇像个样子来,也不枉这两年不时扮作小僮随自己出门办差听事……
连最小的弘时也有三岁了,弘昐仍是没留住,眼下府里还是弘晖带着另外三个读书玩耍。虽老五想起来时随口提了提让弘曈回府的意思,但鉴于他家一窝女人的糟乱样子,和教育情况,胤禛想了又想,还是留下侄儿仍在雍邸课读,只歇假时回府拜望父母就是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年十三家儿女还不是常住王府。
后面的事便是当真没意思了。
飘在天上的二百年胤禛常常想起后世称为九龙夺嫡的这段日子来,当时人人捏着一把冷汗不晓得哪天圈进去的就成了自己,只觉得日日寒风在耳,言行举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数月之内境况百转,一时烈火烹油,一时水涨船高,一时如坠深渊众叛亲离,一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连番的皇子栽倒在这个凶险不见边际的漩涡里,再无出头之日,又有多少人趁势而起,入了天子眼帘……谁也不知道今日垂死挣扎的兄弟会不会是明日的自己,从这时起直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来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对未知的恐惧才是谨慎与理智最大的敌人,而虚假的企盼便是亲手挖掘的坟茔。
当时的自己也不过刀尖上行走,凭本能走出了一条最合适的路,可事后再看,又觉得局势简单清晰到一目了然。只不过当时的他们深陷局中罢了。而现在再看很多人的行为,便更觉得简直愚蠢到好笑了。
那什么张明德真是莫名其妙,老八老九在宫禁中长了多年,在听了他“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有非常人之福”的说辞后竟然不是警觉,将人处置了,而是高兴地四处宣扬,甚至再与他商议,直到听他劝说“谋刺皇太子事”才把人赶出府邸。
赶出府邸。
听了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居然只是赶出府邸,让他再去别处传扬。
大哥更是离谱,或者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大抵是被喜悦冲昏了头,竟在这废太子的当口跑去跟皇父说,胤礽所行卑污、大失人心。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禩、后必大贵。若皇父念及父子之情,不忍动手,要诛灭胤礽,可以交给他做。
……可不是得了失心疯么?
不过现在明明该是他坐等馅饼砸在头上的时候,为什么要莫名把胤禩扯出来呢?
二王伯临终前也向皇父举荐胤禩,他明明与胤禩不大看得对眼,这又是何道理,莫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被他平白黑了一道的索额图也太冤了些……
胤禩,胤禩,怎么你哪都要掺和一脚。
“四爷,有信儿进来。”傅鼐在门外出声,递了薄薄一页纱纸进来。
直郡王府里的传来的消息,道士入府。
胤禛闭了闭眼,轻轻敲在桌沿上。
用指头沾了茶水,在桌面上慢慢画着圈,不对,不对,有哪里不对,连不上,不应该啊。
等等,有道士携强人入王府。
这时候,带些高来高去,杀人不眨眼的强人去找胤眩鍪裁矗
或许,是先前的约定?暗下里早有报,张明德连拢皇子刺杀东宫,可能之前说好了,可那道士出京联络好友,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废了太子,仍然带了人来寻大阿哥,却给胤眩昧艘煌防渌
本来此刻东宫已废,他序齿居长,论爵在先,势力又广,储君之位大半儿可能落入他手,只要抬头等着就是,可张明德这一来,却让他想起谋刺之事的严重来,这事明里暗里知道的人不少,瞒是必定瞒不住的……
那么,由别人揭发出来……还不如自己说吧。
先在皇父面前备个案底,将来就算有人提出来了,康熙那也有他这番话先入为主,许就当做挑拨离间之词不与取信呢。
说到底,不过是想含混过关罢了……
却没想到,老爷子比他所想精明的多。


108、监管

康熙在胤禛心中有着极其特殊的位置,因其煌煌功业,也因其沉静敏锐。
像这次闻所未闻的废太子事件,数不清的势力爪牙卷入其中,无数的暗涌激流潜伏水底,等着在哪个不经意的瞬间吞噬猎物,但就在这样的一时纷乱中,急火攻心已经骇的随行太医们险些开不出方子来的时候,稍稍清醒的老皇帝竟能以如此清晰地看到一团乱麻中的经纬脉络,更以惊人的魄力手段闪电般的将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变数牢牢控制。
今次乃太子的之变,胤礽自然是风暴核心,当即锁拿。
但历朝历代储位难稳,亦未尝不是旁人陷害,一众皇子皆有嫌疑,情急之间难以分辨索性将所有年长皇子一并圈禁,不得与外界交通,断了事态扩大的风险,也能迅速将全部权利握在手中,待日后清查后无碍者释即可。
当事之时,太子犯事,大阿哥居长,与太子向来有间,又有军功在身,可护持圣驾无虞,但回京之后,大小权力回归驾前,大阿哥却是太子最大敌手,也是太子倒台的最大受益人,此案待查,焉能由他监管。四王胤禛素与太子交好,即便日后种种原因割袍断义,也能秉公持身,不群不党,由他看护,想来也能居中通联。
出事到处理不过一时三刻,却能将局面看得如此清晰,下手如此快准很,不愧是四十七载的帝王啊。
胤禛当时是极为佩服惊叹皇父以近耳顺之年,急怒之下的反应,却只是佩服,但是直到雍正五年,在重臣噤若寒蝉的眼神中平稳写下弘时结局的那一刹,才真正明白此时父亲刚毅眼神底下的凄怆惨淡。
在接到共同监管胤礽的旨意后,胤禛决定去看看他。
没有理由,只是想去看看。
“四弟来啦!”胤眩焊咂锏爻逅愕阃罚畔律纾路鹬笨ね醯拿芬丫共蛔∷耍撬魅粲ヶ赖难劬锸呛敛谎谑蔚乃廖藜傻澳愎茏拍敲葱┦拢商烀Φ耐勇菀谎挂湛词苁牡埽笕耸旅Γ辛耍鸩傩牧耍舛写蟾缈醋拍兀 
胤禛迎上去,边走边打招呼,听这话却骤然顿住,倏然转身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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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目光闪了闪,四周空气却凭空凝固下来,压得从人喘息不得,他却突然笑了笑,退后一步,深深做了个揖,正声道:“胤禛身为皇子,按例并无固定职司,今遭大事,不堪任,奉诏命勉力而已,兄既劳苦,愚,不敢怠。”
胤眩床慌铝恕K淳褪翘觳慌碌夭慌碌娜宋铮卧夤绱司芫慰鍪钦庋桓龇灿邪敕盅凵几每吹贸鏊ド献掀侠窗徒岬氖焙颍范G如此的不给面子直接激怒了他,连带着赶走了刚刚那意思令自己厌恶的怯懦。
侧步一转再次挡在胤禛身前,面上煞气泛着青色,“四弟可要想好了!内为罪臣,外为昆仲,四弟你品格端方,乃国之良辅,可不要……行、差、踏、错。”
好嘛,这就以储君自居威胁兄弟了,还敢张口就是辅弼之职了?
哼,太子那般龙凤之姿都做不了的事,就你?
胤禛果然停步,冷冷一笑,弹了弾衣襟上仿佛存在的灰尘,偏了偏头直视他双眼,沉声道:“大哥若不愿奉旨,小弟可代为回复圣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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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洞开,胤禛再无法前进一步。
潮湿,黑暗,狭小,腐败绝望的气息弥漫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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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了一下,抬头看看一团漆黑的天顶,周围被打翻的饭菜发出馊臭的气息,胤禛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心里疯狂地默念了无数遍“动心忍性”才逐渐按捺住直接动手的冲动,死死咬牙掐住手腕,让自己能够呼吸平稳的立在牢外,在昏暗中分辨角落里那个模糊的影子。
叫什么呢,太子已叫不得,总不能像胤眩茄焙羝涿范G略微犹豫仍选了旧时称呼,即便在这个时候已有些太过亲近。
“二哥,二哥……”
“二哥,我是胤禛,你看看我……”
“二哥,汗阿玛让我来看看你……”
佝偻在角落里的金枝玉叶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已经足以点燃胤禛的怒火。
若这肮脏黑暗的房间让胤禛不满于胤眩男∪诵奶敲葱殖ぞ鄙贤笊现刂氐奶幢闶顾耆隼敕吲
不,实际上,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全部知道,上辈子他亦曾为了博得皇父心中的印象分替废太子进言,解除铁链的折磨。可他……不记得了。只是小事而已。
因为终归……不一样吧。前世与今生是不同的,君臣与兄弟也是不同的。
就像上辈子的他永远不会忘记胤祥腿上的疮口都在哪。
如今的他也会为这曾经的半君之分真正燃起怒焰。
胤禛骨子里从来不是软弱好欺的脾性,就在他就要起身找人发泄怒火的时候,一种奇特的异样感觉阻止了他。
那是两道目光,沉静的目光。
胤禛一愣,抬头真正与胤礽四目相对,却不可抑制地将头抵上了围栏。
沉静如水的目光,宛若消弭了一切惊涛骇浪暗流潜涌的湖,自二十岁以后他就再没有在太子的眼睛里看见过的沉静。
不,应该说,从来没有过。
因无尽宠爱而神采飞扬的少年时代没有过,挣扎委屈不甘嚣张的青年时代也没有过,自暴自弃酒色度日的壮年时代更没有过。
只有当一切的骄傲与绝望,耀眼与黯淡,奋争与颓败都离他而去后,才能得到的沉静。
胤礽缩在角落,闭上眼不再看他。
“二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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