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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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派人去寻找过这条小路,有几个地方没法骑马。”
“没法骑马的地方,想办法牵着马走过去。”
“叫我从白羊店去进攻商州么?”
“不是。商州的官军一旦向西进犯,刘二虎从马兰峪向后撤,将官军引到野入峪的前边。你要率领人马走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插到商州和马兰峪的中间,直奔马兰峪。等你杀到马兰峪,二虎从野人峪杀出去,将丁启睿这一股官军杀败。等杀败了丁启睿,你走麻涧和智亭山的大路回白羊店,再打郑崇俭。如果能使郑崇俭再吃一个大败仗,我们在商洛山中半年内可以平安无事。半年之后,瘟疫过去,将士们的病都好了,咱们就可以突围出去,大干一番。”
刘芳亮说:“你这个用兵方略,捷轩已经对我讲了。我担心的是,龙驹寨的官军已经增加到两千左右,可是防守这一路的义军能战的只有四百人,且无大将指挥。倘若这一路有失,白羊店的后路被截断,你的全部妙计都吹了。从南到北,我军在商洛山中占据的地方有两百里以上,有些地方,东西只有几十里宽,是一个长条条。一处有失,首尾不能相救。”
闯王说:“我们原来因为商洛山中人烟稀,不得不沿武关去西安的大道多占领一些地方,免得粮食和兵源困难,也使官军不容易四面合围。目前官军调集来的人马多了,咱们占的地势就显得很不利了。我想,官军从中间进攻,不外三路:一是从马兰峪往西来,过野人峪进攻我们老营;二是从宋家寨过射虎口来攻老营;三是从龙驹寨往西攻智亭山,截断白羊店的后路。前两路你都不要担心,老营可以万无一失。龙驹寨那一路,确是要紧。我已经调摇旗从山阳境内星夜赶回。他手下有五百人。调他带三百人驻扎智亭山,防御龙驹寨的官军进犯。三百人自然太少,但智亭山往东去地势险,另有四百人马驻守。合起来共有七百人马,摇旗又是一员战将,只要在官兵开始进犯后三天以内能守住智亭山寨,一盘棋都活了。”
“摇旗……你最好叫他去白羊店,对郑崇俭猛冲猛打,将智亭山交给我守。有这七百人,我敢立下军令状,保白羊店的后路万无一失。”
“不。我这次叫你回老营来,就是为着一则当面告诉你作战机宜,二则当面任命你做南路征剿官军主将,摇旗为副,以便把白羊店和智亭山两地的指挥统一起来。”
刘芳亮沉吟半晌,笑着摇摇头,说:“闯王,你的主意很好,只是一件,请不要派我做南路主将。萝卜掏宝盒,我不是合适材料。”
刘宗敏把双眼一瞪,说:“怎么,老弟,害怕挑起来这副担子?哼,闯王还没有叫你立军令状,你就想打退堂鼓!”
刘芳亮是一个容易红脸的人,听了这句话,登时脸红得像倒血一样,回答说:“刘哥,看你说的,好像我真的怕挑担子,怕立军令状。如今局面艰难,正是我出力拼命时候,怎么会在敌人面前夹起尾巴往后缩?你这话,可把你老弟笑话扁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推辞主将不干?”
“我知道自己不是主将材料,怕挑不起这副担子,坏了大事,倒不如只做一员战将为好。”
刘宗敏把又粗又硬的浓胡子一捋,哈哈地笑了两声,说道:“你说的算个鸡巴!老弟,别胡扯啦。将士们爱戴你,闯王信任你,你怕什么?你不想干,难道你想叫我带病上阵么?嘿,真是!”
李自成看出来刘芳亮心中有话不愿说出口,赶快笑着插言说:“捷轩,你莫把明远想推辞主将的话认得太真。他是个细心谨慎人,又很谦逊,如今把关乎商洛山中安危的重担子交给他,他自然要推辞推辞。军令大似天,你还怕他会不服从军令么?”他转向刘芳亮,说:“明远,白羊店的路程远。军情紧急,我不留你。要是你没有别的话,现在就动身走吧。”
芳亮不敢耽误,立刻告辞起身。自成把他送出大门,拉着他的手,屏退左右,低声说道:
“明远,你跟我起义多年,我知道你能够担起重担。如今咱们不能带着大批害病的将士往别处去,更不能让商洛山给敌人扫荡。尽管咱们的人马很少,可是只许胜,不许败。败了,什么都完了。”
虽然李自成的声音很轻,但每句话、每个字都震动着刘芳亮的心。眼前局势的严重他非常清楚,但是自成像这样在大战前对他丁宁,却还是第一次。在老八队中,他是那种自成叫他去死他连头也不回的将领之一,不需要这般丁宁他也愿为闯王洒热血,抛头颅,舍死向前。此刻他的心中十分激动,眼睛直直地望着闯王,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只是连连点头,表示他心中明白。过了片刻,他喃喃地说:
“李哥放心,我按照你的计策去办。”
闯王又说:“刚才在捷轩面前,我看见你好像有什么话不敢说出口,是不是?”
“捷轩的脾气急躁,所以我有句话不敢说出。”
“一句什么话?”
芳亮苦笑说:“闯王,你已经下令把郝摇旗调来同我一起领兵作战,当然是再好不过。不过,我怕他做我的副手心中未必服。倒不如让他做主将,我听他的,免得坏事。”
关于郝摇旗可能心中不服的问题,闯王在事前也有点担心,但倘若派郝摇旗做南路主将,问题更多,所以他反复考虑,只能如此决定。听了芳亮的话,他没有多做解释。回答说:
“你只管放心好啦。我限定摇旗明天一早赶来老营,当面同他谈谈。摇旗的身上有毛病,我清楚,可是我的话他还听从。”
芳亮不好再说什么,准备上马动身,但是手已经搭上鞍子时忽然缩回,转过脸来望着闯王,小声说:
“李哥,目前是咱们从潼关南原大战后遇到的最坏局面。武关一路,我一定遵照你说的话办,只是老营空虚,射虎口这一路叫我很难放心。万一敌人从射虎口进来,老营岂不危险?”
自成说:“你只管全力对付从武关来犯的官军,给郑崇俭老狗迎头一棍,然后回兵马兰峪。老营和射虎口的事,你莫担心,我自有妥帖安排。”
芳亮放心地一笑,上马走了。李自成把几件火速要办的事交代吴汝义立刻去办,然后回到上房。刘宗敏向他问道:
“明远又说了什么?”
“他别的没说什么,就是担心摇旗未必肯听他指挥。”
“扯屁淡!家有家规,军有军规。只要闯王有令,谁敢不听指挥?好吧,既然他俩平日面和心不和,怕临时闹别扭坏了大事,我替你去督战吧,看谁敢不齐心!”
闯王忍不住笑起来,说:“明远不敢在你面前露出那个话,正是怕你发了茅草火性子,要带病亲自督战。果然给他看准了。”
宗敏把小簸箕似的右手猛一挥,说:“大敌当前,咱们的兵力有限,偏他们两个人尿不到一个壶里。你我都不去,这个仗怎么取胜?”
“你现在不用着急。明天摇旗来见我,倘若他对明远做主将果有不服之意,你我再决定谁去不迟。”
高夫人说:“我对摇旗也不很放心。他不像一功、补之、明远这些人规规矩矩,要他们往东他们决不肯往西。就以去年冬天摇旗离开商洛山那件事说,虽然他今年过了端阳又回来了,可是我心中总觉不好。别人都能够留在你的身边吃苦,熬过那几个月,他为什么不能?这一点就不如一功他们!”
自成说:“世上人形形色色,秉性各自不同。对摇旗这号人,不要多挑小毛病。也不要只觉得咱们几个亲近的人是金不换,别人全是生锈的铁。”
宗敏接着说:“这话也对。纵然是生锈的铁,百炼也成钢。对朋友嘛,不要只说人家一身白毛翼,不说自己是旱孤桩。”①
①旱孤桩——民间对旱魃的俗称。因为迷信传说的旱魃只有二三尺高,头和身子一统笼,像根桩子,所以称做旱孤桩。又传说它长了一身白毛。
高夫人听他们两人这么说,就不再说别的了。宗敏站起来要走。自成想把藏在怀中那封紧要书信掏出来同宗敏商量,但又想着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怕他会动肝火,犹豫一下,决定暂且瞒住他,就叫高夫人取出来一件棉衣,交给宗敏披在身上,把宗敏送出寨门。闯王曾经嘱咐过老营中几个管事的将领,为着宗敏的脾气不好,使他在病中少操一些心,少动肝火,遇到重大事件不经他事先同意不许擅自让宗敏知道,所以李友从石门谷送来一封紧急书信的事,刘宗敏毫不知情。临上马时,他对闯王说:
“眼下幸好是石门谷还没有出漏子,使我对北边这一头还勉强放心。听吴汝义说,王吉元今夜要来老营。我本想等等他,可是两个太阳穴痛得很,我只好不等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射虎口这一路!”
闯王说:“你快回铁匠营安心睡觉,不要劳复。我等着王吉元,大概他马上会来到了。”
当刘宗敏对李闯王提到石门谷时,石门谷山寨中的情况正在迅速恶化。……
高夫人在黄昏回到老营时,悄悄地问过中军,得知那一封书子是从李友那里送来的,情况严重。看见自成一直瞒着宗敏和芳亮,明白他的用意,她自己也一字不提。等自成送走宗敏回到上房来,她迎着他问:
“李友来的书子说杆子们要鼓噪,这事非同小可。你打算怎么处置?”
自成把脚一跺,骂道:“这群王八蛋,指望他们在北路堵挡官军,没想到贼性不改,扰害百姓,坏我闯王名声,还打算挟众鼓噪!我很不放心,那个挟众鼓噪的坐山虎说不定是受了官军勾引,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腾起来。”
高夫人劝道:“在这样紧要时候,你千万要忍耐,设法把乱子平息下去。等打过这一仗,黑虎星也来了,再从长计议。这些人都是没笼头的野马,任性胡为惯了,凭着你闯王的名望高,也凭着黑虎星竭力号召,来聚在你的大旗下边,有几个人真懂得咱们剿兵安民的宗旨?如今咱们的人马有限,已经是面前起了火,万不能再让背后也冒烟。万一激出变乱,咱们就没法全力对付官军,这商洛山中怕也不能够立住脚啦。如果是坐山虎真的起了投敌之心,就赶快想办法将他除了,越快越好。”
闯王虽然气愤,但是也认为暂时只能用安抚办法把大事化为小事,渡过目前一时。听了夫人劝告,正合乎他的心意。他点点头,叹了口气,转向一个亲兵说:“请中军快来!”
吴汝义刚才遵照闯王的吩咐,派出紧急塘马,传送调兵遣将的紧急军令。办完以后,他亲自在寨中巡察一周,怕的是守寨的弟兄们疏忽大意。寨墙上今晚增加了守寨人,其中有一部分是罗虎的孩儿兵。星月下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寨墙上有一些大小旗帜在微风中飘动,近寨边树影摇晃。守寨的人影儿倚着寨垛,枪尖和刀剑的雪刃偶尔一闪,但是听不见说话声音,几乎连轻微的咳嗽声也听不到。节奏均匀的木梆声沿着寨墙一边走一边响着,同附近义军驻扎地的木梆声互相应和,使秋夜显得分外寂静,气氛也分外严肃。吴汝义巡视完,回到老营,听说闯王叫他,就赶快往上房走来。
李自成坐在灯下把信写好,打个哈欠,抬起头来,看见吴汝义站在旁边,随即站起来说:
“子宜,你立刻动身,越快越好,赶到李友那里。差不多有一百里远,明天吃早饭时你能赶到么?”
“一路快马加鞭,我想可以赶到。”
“现在人心惶惶,你只带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