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3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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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只要是小张爷给你的东西,你就像宝贝一样,不许别人碰!”
慧梅脸一红,勉强辩解说:“不是我怕你碰,你又不会放风筝,瞎放跑了,多可惜。”
慧琼看她不好意思,也就不再去解风筝。她很想把刚刚在路上听来的话告诉慧梅,便勾住慧梅的肩头往前边走去。那一句甜蜜的话儿装在心里像虫子爬,怎能不说呀?不说急的慌啊!她几次凑近慧梅的耳朵,鬓发挨着鬓发,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痴痴地笑着,继续推着慧梅往前走,渐渐地离开了大伙。红娘子在远处看见,不禁好笑,心想:“这些姑娘,竟有那么多话要背着人说!”
慧琼推着慧梅,虽然走远了,话却还是说不出来。像她这样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有些话纵然与自己没有关系,但说出来也觉得害臊,所以她几次把嘴凑到慧梅耳边,仍然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痴痴地笑着。慧梅感到稀奇,推了她一把,说:
“傻丫头,你哪有什么屁话要同我说呀!”
正在这时,从山那边传过来一阵炮声,又腾起来一阵硝烟。慧琼说:
“哎呀,小张爷在操练炮兵,我一直没有去看过,不晓得近来怎么样了?我们骑上马,去山上看看好么?”
慧梅说:“看看也好,可是得告诉红姐姐一声,看她去不去。她近来身体不好,可能不想去。”
慧琼就跑到红娘子面前,问她去不去,红娘子说:“你们要去,我就同你们一起去,站在这架山上看得很清楚。”
于是她们三人骑上马,奔上附近那个小小的山头。她们望见二里外的平川地方,硝烟弥漫,从硝烟中依稀可见许多人马。硝烟随着连续的炮声而愈来愈浓,有时连人马都看不清楚了。慧琼不像慧梅那样常常来看炮兵,因此感到十分新鲜。她不眨眼睛地望着打炮的地方,只见火光一闪,便有隆隆的炮声响起,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这场面使她振奋,把要同慧梅说的话都忘了。慧梅也瞪大眼睛向对面凝望,但她注意的并不是火光,不是炮声,也不是硝烟,而是硝烟里半隐半现的一匹高大白马和骑马人头上的一朵红缨。她的目光到处追随着这朵红缨,只要望见这朵红缨,就感到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说不出的幸福。虽然红缨下面的面孔看不清楚,但那没有关系,只要看到那匹白马,那朵红缨,她就感到满足了。
过了一阵,红娘子说:“不看了吧,回家还有事情哩。”慧梅、慧琼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红娘子一同回到健妇营。慧琼被留下来吃了早饭。饭后,姑娘们有的认字,有的做针线活。慧琼看见慧梅有一个香囊,才刚刚开始做,上面绣的是一个蝈蝈在白菜上,还只绣了一个头和一只翅膀,连一半都没有绣出来。慧琼说:
“梅姐,这个香囊算是给我做的,好不好?”
“你自己会做,何必要我给你做?”
“我知道你给谁做的,你年年都给人家做,做了那么多,就是不肯给我做一个。”
慧梅装作不懂她的话,用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你自己是姑娘家,有一双巧手,却总是向我要东西,我哪有那多闲空儿?也罢,以后给你做一个。这个我不给你。”
慧琼又玩了一阵,便告辞回老营。大家把她送到门外,她要慧梅再送她一段路,慧梅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同她一起走出村子来。慧琼一手牵着战马,一手拉着慧梅,走了约摸半里路,忽然站住,望着慧梅笑。慧梅被笑得不好意思,说:
“你今天怎么啦,老是望着我笑,心里有什么鬼?”
慧琼自己的脸上先红,凑近慧梅的耳朵说:“梅姐,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不要打我。”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不愿说你就走。”慧梅已猜到八九,禁不住脸热心跳。
慧琼搂着慧梅的肩膀说:“真的,梅姐,我真是有话跟你说,十分重要的话。”
“你哪来什么重要的话?也不过是进攻开封的事。这事全营都知道,用不着你跟我说。”
“你别扯远了,我是说你的事。”
慧梅越发心跳,情绪紧张,用冷淡的口气说:“哼,我有什么事?还不是一天到晚跟着红姐姐练兵,练了兵做些针线活,读书认字儿,等着日后打仗的时候,健妇营好好为闯王立功。”
慧琼神秘地悄声说:“这话只能告你说,你可不要打我。”
“你有什么鬼话啊,我可不听!走吧,走吧!”
慧琼又痴痴地笑了一阵,呼吸很不自然,突然小声说:“梅姐,你快定亲了。”
慧梅的脸刷地变得通红,一直红满脖颈。她在慧琼的背上捶了一拳,又推了一把,说道:“你这傻丫头,疯了!”可是她心里又很想听下去,所以她又拧住慧琼的耳朵说:“你还再说么?”她的眼光逼住了慧琼,可是在她的眼神中并无怒意,而是充满了惊奇和羞涩,充满了捉摸不定的感情。
“真的,梅姐,刚才夫人跟闯王说话。别的人都离得很远,只有我离得近一点,又是顺风,听到几句。你跟慧英姐姐都快要许人啦。夫人已经成竹在胸,只等打下开封,你们的喜事就要办了。”
按照当时的一般姑娘习性,慧梅听到这样的话,会在极其害羞的情况下对她的女友厮打几下,表示她不愿听这样的话,也表示谴责女友竟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她此刻一反当时一般姑娘习性,只是满脸通红,低头不语。一则慧琼的神气是那样真诚,二则她是那样早已在盼望着这个消息,三则如今并没有别人在她们的身边听见,所以她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羞涩和幸福之感,混合着对高夫人和闯王的感激心情,使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在心中自问:
“天呀,这是真的么?”
慧琼见她不说话,轻轻地叹口气说:“唉,闯王和夫人待咱们同亲父母一样,什么事都想得周到。”停一停,又说一句:“打下开封的日子也快啦。”
过了一阵,慧梅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热,担心慧琼说的是戏言,抬起头来说:“你不要瞎说。我们一心为闯王打天下,现在开封都未攻下,哪里会谈这种闲事。你一定是听错了。”
“不,我没有听错。真是夫人同闯王提起来,闯王说:你就同她们的母亲一样,这事由你作主。”
一听说闯王叫高夫人做主,慧梅就放心了。她知道高夫人十之八九了解她的心思,定会在闯王的面前提到张鼐。她轻轻地问:“夫人怎么说?”问这话时她脸红得很厉害,心里怦怦地跳,呼吸也很紧张。
慧琼故意不回答,也故意装做刚才没有听见高夫人提到张鼐,反问了一句:“梅姐,你猜,是谁?”
“我不猜,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不说。”慧梅恼起来,将慧琼推了一下,说:“算了,你快走吧,夫人在等着你哩!”
慧琼故意准备上马,说:“我真走了。”
“你走吧,你赶快走!”
可是慧琼并不想走,慧梅也不愿她走,两个姑娘又手拉手站到一棵盛开的桃花树下。慧琼折几朵半开的桃花替慧梅插上云鬓,小声赞叹说:“梅姐,你真生得俊!”慧梅轻轻地打她一下,然后小声问:
“到底夫人说的什么?”
“我分明听见夫人同闯王说,要把你许给小张爷,把慧英姐许给双喜哥。”
慧梅的心里又一次怦怦地跳起来,不晓得说什么好。天呀,这一次可完全听真了!这几年来,年年、月月、日日,只要不是打仗,不是事情太忙,她哪一刻不在想着张鼐?不在想着张鼐和她自己的事情?她虽然明白夫人会知道她的心思,但没有想到竟然这样快地称了她的心愿!她又一次低下头去,默默无言。慧琼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希望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但越看她,她越是低下头去,望着青草,望着马蹄,望着田里的麦苗,又从马尾拂过的地方采了一朵嫩黄的野花,揉碎,抛到脚边的青草中,就是不肯抬起头来。她真是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过了一阵,慧琼说:“我要走了。就这么一句话,告诉你以后,我心里就没有疙瘩了。这消息我也不告诉别人,你看,连红姐姐我都没有同她说。”
慧梅这才抬起头来扯住慧琼的衣襟,说:“你走吧,怕夫人在等着你。”
慧琼含着少女的神秘微笑,腾身上马,又看了慧梅一眼,策马而去。
慧梅望着慧琼的背影,望着她骑的红马,心上留着她的甜蜜而纯洁的微笑。慧梅舍不得她离开,可是只能望着她越驰越远,一直驰过河去,最后在一片树林中消失。这时在慧梅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匹疾驰的马,不是慧琼的红马,而是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个英俊的将领,帽上有一朵红缨……。她在这里一直站了很久,不晓得应回健妇营去,还是应到哪里去,像痴迷了一样。突然,一个声音把她叫醒:
“慧梅,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啥?”
慧梅回头一望,见是张鼐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五个亲兵。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完全失去了常态,脸也红了。过一会儿,她笑笑说:
“不干啥,我送慧琼的。”
“慧琼刚走?她来有什么事?”
慧梅回避张鼐的眼光,说:“慧琼已经走了半晌了,我在这里随便看看。这河边多有趣!我一天到晚练兵,现在很想过河,到老营去,去看望夫人,可是我,忘记骑马了。”
她的这几句话显然是临时编出来的,也不合情理,而且上句不接下句,所以她说完后更加感到拘束,感到心慌,不敢像平时那样望张鼐的眼睛。
可是张鼐并没有觉察到这些,他只觉得慧梅的样子非常可爱,声音极其好听。一听说慧梅忘了骑马,他就赶快跳下马来,将鞭子递给慧梅,说:
“慧梅,你骑我的马去吧。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新得的这匹白马,这马是汪乔年的坐骑,确实不错。你不妨骑几天玩一玩,以后再还我。”
“那你怎么办呢?”
“我有的是马。这回我可以骑他的马去。”张鼐说着用手指了指一个亲兵,“让他步行回去,二里多路嘛,又不远。”
说完这话,他们又相对无言起来。张鼐的亲兵知道张鼐同慧梅有感情,看出来他两个似有话说,便继续往前走,走到河边饮马。张鼐看亲兵走远,便问慧梅:
“今年你给我做的香囊,什么时候给我啊?”
慧梅有点儿坦然了,笑着说:“现在离端阳节还早着哩,到端阳给你就是了。今年要做好一点。往年做的你用了以后就摔掉了,也不可惜!”
张鼐一听就急了,说:“谁摔掉了?你不信,哪天我叫你看一看,你每年给我做的香囊,我像宝贝一样都藏了起来。”
“只要你不把它扔掉就好了。你看你给我的笛子,你去年送我的宝剑,我也是经常带在身边。那笛子我闲了还吹哩。”
“我也常常想着,我们那么小就到了夫人身边,如今都长大成人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望了慧梅一眼,不知道还说什么话。
慧梅把头低了下去,过了片刻,抬起头来,说:“你赶快走吧。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刚才行辕中军来传话,说今天上午袁时中要到行辕见闯王,中午设宴款待,让我也去作陪。”
“这个袁时中到底是什么样人,闯王这么看重他?也叫你作陪,可见将领作陪的人很多。”
“这个袁时中投了咱们闯王,是一件大喜事,所以闯王要盛宴款待,大小将领赴宴作陪的很多。”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