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绶束花 作者:荷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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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着他的锦衣武侍将他拎出了几丈交给一旁的侍人,范安便被人驾着往端门走,那端门不知何时已架起了朱红的高凳,这些武侍可不管手上拿着的是几品高官,双肩一压把范安摁在条凳上便叫人过来打。
几十官员排整齐了被摁在端门前受刑,这景象可谓状观,嚎声此起彼伏,还在喊着圣上冤枉云云,简直一副街头泼妇寻死觅活的模样。此时又有人从谨身殿出来,骂道:“再敢出声的加罚三十杖!违者简直打死!”
一言即下,众人果然都默默闭了嘴。不知是不是受圣上旨意,这几杖虽然声势浩大,但打得都不重,几人受完了刑从凳上下来,竟都还能走路。
范安默默受了刑,他欲哭无泪地站起来扫了一眼,竟发现刚刚还在的内阁首辅梁业年不见了。这些个锦衣卫随手抓人,却把重中之重的梁大人给漏了过去?!
范安心中骂了一声,趁着那李长川还被压在登上的功夫,扶着自己的屁股连忙跑了。
范安第一次上朝便挂了彩回来。家奴见他脸色青白的模样,惊呼着问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范安摇摇手,只道被打了,快去准备好热水给我洗洗,我屁股上的血都压成一块一块儿的了!
范安的屁股申时回到尚书府的时候还能走路,直到入了夜,骨头里愈见酸痛,完全挪不动了。他命人去向宫里点卯的太监请假,准备明天称病不去上朝了。
不想家奴回来说,圣上已下了口谕,明日百官务必按时上朝,违者按律令着办。范安想这皇上当真不容情,摆明了就是要教训今天闹事的人。明天就是架着也得上朝去。
哎……范安想,这人活着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
范安在床上趴着入了夜。他的两个小公子吃过晚饭来见他,范安将两个儿子楼在床跟头,问今天可有识字背诗?他对这两个小儿心存愧疚,自带在身边起就当做自己亲生的儿子,从不敢懈怠教子育人的职责。
两个儿子面面相觑了一会,道;“有的。”范安嗯嗯了两声,命人拿了《小诗》过来,翻着要考考这两个儿子。
不想他刚刚读了两首诗,突有家奴推门进来,道:“大人,御史台的李大人来看你了!”
范安听闻“李大人”,愣了一声问:“哪个‘李大人’?”
家奴见他脑子懵着,不由着急道:“便是兰台之首李见碧李大人,这会儿同御史中丞及几位侍御史已经进了大门便要往这边来了!”
范安唰得起了身,咬咬牙也顾不得屁股痛了,拢着头发道:“快拿我的官服来!”言罢进来几个家奴,手脚伶俐地帮他穿戴好,范安扶着帽子便快速往官厅去。
李见碧一行带了五个人,范安带了家奴站在官厅前,远远见他从绣楼的中门走过来。这人未着法冠,一头乌丝如云,眼里缀着繁星,如风行春柳,由远及近笑着向他走来了。
范安心中嗵嗵直跳,及得近了,忙弯腰拱手道:“见过李大人!”他这一弯腰,肌肉绷得紧了,那屁股上便传来一阵酸痛,腿一软,不由自主便往李见碧怀里栽了过去。
李见碧措不及防,未多想连忙抱住了他,他耳目何等灵通,早知道了百官在谨身殿前受罚的事了,于是道:“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他招呼了旁边的家奴,道,“将你家大人扶回床上去吧,我说几句话便走,不得让范大人受累了。”
范安的脸还蹭在他怀里,鼻间闻到他身上的浅檀香,整个人都浮着起不来了。他干脆两手猛地箍住了李见碧的腰身,呜呜地哭起来:“今日上请之事非我本意,实在是被梁首辅言语所逼,我新任刑部尚书,杨谦人品如何都未了解,怎么就去为他向皇上死谏了呢?”
李见碧身后的一众大臣都翻了几个白眼,好个见风使舵的刑部尚书,早上在梁大人那附了势,如今开口又准备向御台趋言讨好吗?今日上朝时那梁业年握着你的手,我们几十双眼睛可都瞧见了!
李见碧身弱,被他这么一箍,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身后的侍郎看不下去了,道了句“范大人我来扶你”,一手捞着范安的肚子硬是将他拽离了李见碧的身体。
范安被人扶着又走回了自己的寝屋,李见碧遣了众人在外。范安站在床边,看他慢步过去,亲手将那寝门轻轻关上了。范安瞧他动作,举止间从容轻缓,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眼里含了笑,怔怔地看着他挪不开眼了。
李见碧转过身来,近到范安半尺开外,微微垂首道:“范大人。”
范安哦了一声,僵着的脑子才算活过来:这人将众人都散遣在外,可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屋内光线暗沉,将入夜幕却未曾点灯,那窗格的暗影投射在李见碧身上,令他一身紫裾深衣看上去颇为深重,衬着白皙略显清瘦的面庞,令人生出丝丝疼惜来。
“范大人不坐?”范安道不坐不坐,他的屁股还流着血,这会坐下去可要疼死了。李见碧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范安站着,李见碧却迟迟不说话,只在屋内踱了几步。
举步不定,莫非是有什么事难以开口么?范安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李见碧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听闻范大人在谨身殿为杨谦死谏的事,颇为吃惊,还不相信。”他道,“现在看你杖伤在身,才知是真的。”
李见碧问:“范大人对杨谦这人怎么看?”他问这话时淡去了笑容,范安与他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吓得连忙垂下了目光。
难道这人是刚听闻了他替杨谦上请的事,于是带了人到自己府上问罪来了吗?内阁兰台两方人马,他是要试探自己到底站在哪一边么?
此事不同儿戏,任何一句话都关乎他身家性命。范安略一思量,垂首道:“如大人所知,下官才上任不足七日,连杨谦的面都未曾见过,又何敢断言此人品行良恶呢……”
李见碧哦了一声,他踱了几步,突道:“内阁首辅梁大人在朝二十年,做了十三年的首辅。这几年间,被他以各种罪名投入大理寺的官员计三百五十名,被剥夺诰勅身份的五百七十五名,这人任人唯亲,徇私枉法,破乱朝纲可谓肆无忌惮。”
李见碧道:“这些事,你可知道么?”
范安的额上终于开始冒汗了,他突地跪下,硬着头皮道:“臣不知道。”
李见碧问:“范大人能否答应我一事?”范安脑子一转,心道你可千万别叫我帮你去与梁业年做对!我任职才几日,毫无根基可言,与内阁做对,岂不找死么?他刚想说“下官不能答应”,已听李见碧道:“明白你替我请奏圣上,让你刑部重查杨谦一案。”
范安心道我官阶声威都不及你,你为何不自己上书。李见碧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此事胶着得太久,圣意摇摆不定。内阁与御史的奏疏都被留中了。”
范安额头触地,硬着头皮道;“下官……不能答应。”他岂敢将这烫手山芋往自己身上揽?
李见碧被他噎了一噎,他都亲自上门来了,这人竟还敢如此拒绝他!“范大人。”李见碧皱眉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可还记得当年为你死谏的苏自清么?!”
范安闻言心中一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见碧。
“我是当年苏大人的学生。”李见碧道,“当年苏大人以谋逆之罪被诬入狱,满朝文武,无人敢言。陈情上书者只有一人,那人是永劢二十三年的新科状元,他一十七岁中状元,一十九岁入翰林,二十一岁入内阁,胸怀青松竹风,满腹锦绣词笔。当年苏自清之死是大势所趋,那人任刑部尚书不足一年,前途不可限量,却在那时挺身而出为苏大人陈情。”
“是非千秋一笔担,天下十万又何干。”李见碧道,“你还是当年傲骨如山的范平秋吗?”
这言词声声如泰山压顶,范安跪着,只觉得要透不过气来了!
这人仰慕当年范平秋的清正不阿,可他一介匪徒贱民,又如何做得了那百折不屈的范平秋啊,这不生生要逼死他么!
李见碧见他跪着不动,道:“苏大人死时我才十二岁,只闻范大人的声名,却不曾见过真人。论当年你们两人的交情,我当尊你一声老师才是。”
范安愣着,却见李见碧走上来两步,撩着袍竟准备给他跪下了!范安心中大惊,如视高树倾倒般仰身跌了出去,他屁股一着地,立时一阵剧痛袭来,他“哎哟”了一声,忙上去阻住了李见碧,道:“你别跪!我答应你就是了!”
第8章 食言而肥
范安话一出口,李见碧就止住了身体。他直起身,顺手把范安也扶了起来,道:“多谢范大人。”他说话间眼中又盈了浅笑,举手间湛湛温柔,扶着范安的胳臂,虽隔着帛布织衣,那手指却似要将范安的皮肤给触化了一般。
范安颤颤巍巍地站好,愧疚,欢愉与恐惧掺杂涌动着,令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打鼓,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你既然身体不好,我不便再打扰下去了。”李见碧语话一落,范安抹了抹额,忙道:“不敢言打扰,大人若要走,下官送你。”他说着便要去替李见碧开门,不想李见碧抓住他的手,说不必了,你有伤在身,不便行走,说着竟亲自扶了他到床上趴下,又用手捏了捏范安的肩膀。
范安被他一捏,只觉得全身的筋脉都抖擞了一遍。李见碧替他捻好了被角,道:“那我明日在朝堂等你。”范安呆愣着忘了回话,好在李见碧并不介意,他松手起了身,回头看了范安一眼,自顾打开寝门出去了。
元珠正站在门外的廊价下,李见碧看到了她,唤她过来,说我府上有有治杖伤的药,是西域进贡,皇上御赐下来的,我放着也没用,你家大人如果用得着,便叫人去我府上取吧。
元珠听了,自是千恩万谢于李见碧。她正说着话的功夫,那庑廊边上走过来两个孩子,见到了李见碧,便躲在墙角边上偷偷地看。
这两个小娃娃被李见碧一眼看到了,他心下一转,问:“那两个孩子是范大人的儿子么?”
元珠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笑道是的是的。她以为李见碧只随便问问,不想李见碧看了一会儿,竟起步朝两个孩子走了过去。
那两个孩子呆呆看着他也不说话,李见碧弯下腰,轻抚了抚两人的头顶,突问:“这两人多大了?”元珠道:“回大人,都才两岁呢。”
“哦。”李见碧站起来笑道,“我看着也觉得是差不多年纪。”他说着转了身,带着廊下御史台的几个人便往绣楼出口去了。
他走了几步,突朝一边的侍御史问:“范平秋的两个儿子你们可有看见?”
那侍御史说看见了,李见碧又道:“那两个独生子惧是两岁,可据我所知,范平秋当年只娶了一位夫人。莫不是被贬祁山之时,他还纳过妾?”
他身后另一人闻言道:“他十几年前在朝为官时没有纳妾,流放到祁山更不可能纳妾。”那人笑道,“估计是和哪个烟花柳巷的女子来的私生子吧。”
李见碧早年听闻过范平秋的名声,传说中是个廉洁不阿的人,私下生活更是有礼有节。这样的人怎会与烟花柳巷的女子来往?其实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三妻四妾,平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京中高官,不缺钱财更不缺风流。
但李见碧是何人,他当了三年的兰台御史,干的就是监察审录的事,心思早磨得如针眼般慎细,任何纰漏一旦闪过了他的脑子,无论如何不会就这么放过了。于是当下便吩咐道:“我觉得有些蹊跷,你且去替我查查这两人的生母是谁。”
李见碧才说完这句话,房间里躺着的范安便打了一个嚏喷。他这几日天天都遇见这些吓人的事,冷汗流了一层又一层,如今捂着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