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绶束花 作者:荷包-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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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蔚儿撇开他的手,嫌弃道:“谁稀罕你!”
范安被他一手甩得笑了,他侧了侧身子看着窗外,不知想着什么一会儿便入了神。
范安说到做到,接下来几日,确实如常对郑蔚儿千依百顺,也再没提起捉奸一事。但他不知怎么,却独独忘不了谭寻那一双单凤眼。那人那时在阁楼上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范安惊觉这人的眼睛与李见碧长得相似。
不,仅仅是形似而已,这两人的眼神,一如沐春,一如馨冬,相差十万八千里。可谭寻的眼神他好似在哪里见过,怎么如此熟悉。他后来想起来了,他在梦里见过呢,许久之前,他常梦见李见碧,当那人对他露出笑容时,眼里不也含着这样温柔缠绵的情意么?
原来是在梦里啊……范安笑着回过神来,他执在指间的毛笔,已在案册上滴了一大滴朱墨。
之后的一段日子,范安时常便想起谭寻的眼睛。他派人出去打听谭寻的底细,才知道谭寻竟在顺天府的京县任职,这人原是宣和二十三年的举人,父母经商,家里有些钱,便托了点关系让他进了京县衙门做个文职,至今,是个连品阶都没有的衙侍。
这也难怪,大宣每年有那么多进士,在吏部备了名字,做为候补官员的名单拉出来可以铺满整个长安街,而这谭寻连个进士都不是,只是个举人,若不是家里有钱,怕连京县衙门也进不去。
这谭寻不知何时跟郑蔚儿勾搭上的,谭寻的父母在京城开着几有大胭脂铺,想必是郑蔚儿入他家楼中买胭脂时,一来二去看对了眼罢。
范安并不关心这些,他最近总是想着谭寻这个人,几乎到了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他从那人的身上看到李见碧的影子,一下子如鱼嗜水般深陷进去,不可自拨。
范安活到如今,少有什么看对眼的东西。李见碧是他此生唯一,可哪怕两人咫尺相对,两颗心也隔着千山万水。这镜花水月的迷梦,已将范安折磨得怕了。而谭寻在他跟前,看得到摸得着,令人欣悦。
临近年关的时候,范安跟御史台的主薄说,我们院中现在有七个书令吏,每天受事发辰,核台务,做审录、勋散官,我看人手根本不够,我准备再往院里添几个书令史,以供忙时差遣,你们觉得怎么样?
几个主薄有什么意见?当然说好的,大人体抚下属,感激不尽。
令中史是从七品的小官,从史部的候补官员里挑选。以前都是几个主薄自行考核审查,要加哪几个人,也由主薄说了算。但这回,范安说他要亲自来挑。
他确实去吏部要了最近几年进士,贡生和举人的名单,但浩浩几卷的书简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谭寻的名字,那考功司的小差看出他的目的来了,直接问他要找谁的名啊?
范安颇有些尴尬的,说我夫人有个经商的朋友,因得一些缘故欠了人情,故而想拉一把那家人的儿子,那人名叫谭寻,你帮我找找,通知他一月初十的时候,来御史台考功司考试。
那小差笑着,说明白了,大人放心吧,一个令中书而已,反正都是御史台的人,这点小事吏部还会不给面子吗?
吏部确实给面子,第三日便帮他按排了考试。没过多久结果便出来了,过考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人果然是谭寻。
那小差来给交接记审名册的时候,说那天考试那天下了雨,谭公子来得迟,一张试卷一半的题都来不及做答,若不是主司顾及大人的面子,那谭公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中选。那公子临走时我也跟他说了,叫他以后做事勤勉些,别辜负了大人的提拨。
范安请那小差喝了茶,亲自言谢送了几两银子,才将人送走了。
次日巳时范安在官厅办公,有侍郎过来跟他说,新进的几个令中书要来见过大人。
远处中庭的石道上走过来三个人,范安望去,一眼便见到了走在最后的谭寻,他搁下笔,走出门口站在了阶下。
范安还记得第一次见谭寻时,这人穿着浅蓝色的外衫和白色的中衣,身形修长,温润如玉。现下这人穿着青紫冷肃的官服,色调与以前李见碧喜穿的深紫常服有些相似,低头走过来的时候,真如当年李见碧第一次拜见他,领着一众侍御吏,沿着槐花满路的廊径,浅笑朝他而来。
那三人在范安眼前站定,自报了姓名,跪下道“见过大人。”范安伸手却只扶了谭寻,道:“不必多礼。”另两人注意到范安的眼光只落在谭寻身上,不免转过头来多看了两眼。范安才放了手,说你们下去吧,往御史主薄那去,会给你安排。
谭寻从顺天府转到御史台才不到几天,郑蔚儿便听闻了这件事。她不愧是郑康这个亲军指挥史矫宠出来的姑娘,次日便独身一人闯进了御史台官居厅,掀翻了里面几张茶几,指着范安的鼻子骂他小肚鸡肠,心计歹毒。范安也火了,直接叫人把她推出了官厅,不想郑蔚儿便坐在阶下抹着眼泪哭起来了。
范安任他在外面哭了一通,心下终不又忍,走过去想扶她起来,不想郑蔚儿登鼻子上脸,甩了范安一巴掌跑开了。
她直接又去找了谭寻,告诉他范安将他调到御史台,是为了方便监视他。等有了机会,一定会害他的。还给他出主意道:“你不如装病辞官,不要做官了,比起官,命更重要啊。”
谭寻人长得漂亮,看着总让人以为是个温润没什么城府的闲情公子,其实这人心里透彻,识人的眼光一点不比别人差。“不用了,我觉得范大人并不会害我。”他抚开郑蔚儿的手,道,“你我之前结下了错缘,今后就断了吧。夫人以后忘了谭寻这个人罢。”
郑蔚儿听他这样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情急了便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我,你当年怎么进得了顺天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想让我爹给你升个官,现在遇到那个姓范的,就想把我踹开了?!”
“郑夫人,那不是什么‘姓范的’,那是你的相公。”这人竟然还教训起郑蔚儿来了,“柳典簿死后,我说过我愿意娶你,是令尊觉得我配不上你,不愿你嫁我。如今你已是范大人的正夫人,以后……还请郑夫人自重罢。”
郑蔚儿被他气得又哭着回了府:进御台之前,叫人家小蔚儿,进了御史台,就叫人家郑夫人男人阿,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范安确实不会害谭寻,谭寻在主薄司里做令中书,范安在官厅经常叫他过来说话,叫他帮忙研墨墨,整理文书,教他做一些只有范安能做的批示。范安时常便坐在对面捧着茶看他,眼里带着笑,一看一个下午。
换做别人,大概早被范安看得发怵。但这谭寻自始终都极淡定从容,旁若无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定力真是非常人能比。
有天范安看了谭寻写的文章,又笑着夸他:“你虽然没中进士,但在我看来,你的学问才华一点也不比那些状元探花来得少,那些书呆子整日只知道写些青词八股,你比他们知趣得多了,你人聪明,是块当官的料。”
范安说这些话的时候,旁边站着的几个侍御史都惊呆了:见过偏坦人的,没见过偏坦到这地步的。连谭寻自己都笑了:大人是在逗下官笑呢……
但范安很快证明自己并不只在逗他笑,他很快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他身为御史大夫,利手自己在朝上的关系,左右打通了关系,提拔提拔再提拔,破格破格再破格,短短三个月,把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衙内提到了监察院御史,仅次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巡抚宝坻。这晋升速度怕是开国未有。
77、妒火
其实范安这样做,很容易被人弹劾借公循私;但现下梁业年重任首辅;内阁的那帮人正与范安打得火热;郑府那一众又不敢与范安撕破了脸;左右没有人找他的茬,谭寻这个监察御史坐了两个月;也没人去向刘熙告状。
好在谭寻也是个识趣的,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仰仗着范安的庇护。他没背景;年纪轻;资历浅,做着这个监察御史难免引来非议;还好他没显出侍宠矫纵的性情来;每天老老实实在都察院办公;做事兢兢业业,行事低调,谦虚好学,几个月下来便讨了众人的喜欢。
他知恩图报,从近身范安后便再没去搭理过郑蔚儿。有时郑蔚儿还找到他的胭脂铺去,潭寻在楼里遇到过一次,远远逃开了,此后几个月,再也没往那去。他现在是正四品的监察御史,楼里的那点生意也顾不上了,全托给了家里的管家。
总的来说,谭寻聪明伶俐,知道见风使舵,通晓人情世故,是个可造之材。
但说回来,这朝中可造之材多了去了,怎么就轮到他这一株嫩芽攀上了高枝?谭寻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范安这人有龙阳之好,这样提拔自己,不可能只出于‘惜才’的原因。
他在京城里看多了那些喜欢在倌楼里与男人腻歪的男人,以前只觉这事倒人胃口,不可理喻,但现今自己摊上了,却丝毫不觉有何不妥,有时细想,也觉得奇怪,莫非这官位权势,真能令人变了三观?
并不是这样。谭寻自己也想像过,若是换了个人在他跟前晃荡,自己非疯了不可。范安年过三十,却是一表人才,倜傥随和,沉稳知趣,即使倚在罗汉榻抽着烟,满腹心事的模样也令人着迷。何况这人对自己中规中矩,看似对自己有意,但最多不过看着而已,也没流露出想与他勾搭亲热的意思。
世间暧昧之事,最挠人心痒不过如此。
谭寻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更主动迎合范安的喜好。他知道范安喜欢他穿深紫冷肃的常服,喜欢他挽松鬓,喜欢他的眼睛,更知道他喜欢自己认真做事,低调行事,范安对他的喜恶表现得如此直白简单,几乎不用脑子就能轻易讨得他的欢心。
谭寻是漓姜人,范安曾问他:听说漓姜人擅弹曲琴,琴音如天籁,是不是真的?谭寻是漓姜人,但十岁出头便跟父母来长安经商了,哪里还记得家乡的曲琴怎么弹。
“是的,但那琴声和风声才好听,再过几日便是开春,我带大人去泛舟,再弹曲琴给你听。”他道。
这两人白日都要办公,只在夜里有空。开春之后,谭寻果然带着范安去泛舟,夜江映月,沿岸万家灯火,星水如金,范安听着他不甚熟练的指法,常吹着晚风便在船头入睡了。
他没遇见谭寻之前,每日在官厅办完了公事便回府,晚饭还能跟郑蔚儿一起吃。但自从习惯了夜里泛舟,范安便再没准时回过家,郑蔚儿因得谭寻,每次看到他回来便要与他吵架,范安心里烦得很,本也不愿回府,现在有了这么个去处,顺水推舟更不着家了。
郑蔚儿被这两人气得半死,谭寻本是她的相好,对她知冷知热地,才几个月时间,竟然被范安‘勾引’去,当了她相公的相好!还拉都拉不回来,这简直要逆她的天!她在府里挥着剪刀说不要活了。但范安根本也不理她,郑蔚儿只能又往娘家去哭诉。
郑康拿范安没有办法,让她再忍忍,转头又说这不挺好的吗,那范安和谭寻都跟你相好过,以后搞好了关系,也是一大助力。郑蔚儿欲哭无泪,倒是陈以勤过来安慰了她几句,说会找个时机去劝劝范安。
他确实去找了范安。他知道范安在护城河西买了船,也知道他泛完了舟会在哪里靠岸,于是次日晚便早早在岸边等他了。
那天子时未到,范安的船就靠上岸来了,陈以勤远远看着谭寻抱着曲琴走下来,乘马车一人往城里去。他从茶楼里下来,就着踏板站到了范安的船上。
范安正在船边坐着抽烟,听见动静转过来看他,说哎呦这么巧啊,陈大人也在?
“我刚刚看到谭大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