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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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把最后一个物什拿下的一瞬间,所有蛛丝仿佛活了过来。
随之牵引的山川河流亭台楼阁统统朝着小木盒子飞来。
须臾间,散落一地的物什又交织缠绕、又合成了一个绣球。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仿佛,平安的一千年全都虚度了。
孩子抱着绣球发呆。
忽然一愣。
这哪还是他当初见到的那个绣球?
所有的亭台楼阁名山大川他都不认识了,人也尽是些新人。
脱胎换骨。
平安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世界。
方才那是一个世界的一千年。
而这已经是一个新的世界了。
平安忽的笑了起来,刚才的泪痕还未擦,此刻却笑了。
又花了许多日,将这个世界的因果也全部抽出。
绣球又合成了下一个世界。
再解开下一个世界的谜题。
又是一世。
如此,无穷无尽。
……
平安第一次见到这个绣球时,就知道他是一个锁。但是他不知道这个锁他解了一年也没能解开。起初,解开一次要花上四五天的功夫。现在,一炷香他便能解开一次。只是每一次解开,这锁就自己又合上了。
家里人都觉得这个孩子着了魔,每天与那个绣球不离手。
父亲打过他骂过他,可是也没用。有一次把绣球藏了起来,孩子急得连饭都吃不下。无奈,母亲又悄悄还给他。
“因果循环,这个绣球每次解开便会触动合上它的机关,你永远也解不开。”父亲曾说过。
孩子想了想,依旧试着解开它。
平安看似脾气温顺,但其实是个非常固执的孩子。
第二年的春节到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家家户户贴对子放鞭炮。
“平安来放鞭炮了。”母亲朝屋里喊道。这个孩子最喜欢放鞭炮了,每年都要他来点。可是今年唤了几声也不见出来。
“不必理他了!”父亲皱眉,一摆手。
此刻,平安趴在书房的地上。母亲知道他爱趴在地上,就干脆缝了棉垫子在他常趴的地方垫着。
于是,哥哥每日坐在八仙椅上读书写字,总是坐的端端正正的。平安则像猫儿一样窝在哥哥的脚下,专心致志地研究他的绣球。
这时哥哥轻轻踹了他一脚,“母亲叫你。”
没反应。
又踹一脚。
没反应。
叹气。
此时平安的心还完全在那个绣球上。
拿下最后一座寺庙,又把绣球解开了一次。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一地的物什没有再次合成一个绣球。
平安长舒一口气,这次,他真的把绣球解开了。
整个人躺在了地上,脑海中同时浮现着一千个一万个故事。
从第一次到现在,他一共解开了这个绣球三千次。
三千?
“哥哥。”
“嗯?”
“三千这个数字有什么说法吗?”
温玉思索片刻,“应该是‘三千世界’吧。”
三千世界即是一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平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坐起来,拿着绣球的核,也就是那个小木盒子。
打开——
里面装着一张纸条。
再打开,上面写着——
带前朝酒一壶,速来墨子山!
落款是明阳散人。
字体张狂,看得出是写的很急,再配上那句话。仿佛就是昨日刚写下的似的、仿佛那人还在山上等着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我快出家了,以后争取不再写这种玄而又玄的玩意儿了。这一章算作过渡章吧,想让小受拜师然后身怀绝技什么的……原谅我这个当娘的心情吧,这孩子是个呆货,那就多加持一些特殊技能用来日后防身也好。毕竟,如果从了小攻那过的可是水深火热的生活呀。
第四章
“父亲我要去墨子山。”
“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叫明阳散人的让我给他送壶酒。”平安把那张纸递给父亲。
父亲拿着那张纸沉默片刻,“你太小了,不能一个人去,过完年我和你一块儿。”
“可是他说‘速来’……”
“你知道这明阳散人是何人物?”
平安摇头。
“本朝建国的时候天下大乱,此人助圣祖皇帝平定四方,有萧何诸葛之功。开国以后,告老隐退,云游天下。”
“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呀!”
“但开国距今已有百年了,这人怕是早就作了古。清明的时候我们带上酒到墨子山祭奠便是了。”
“可是他说了‘速来’了。”孩子依旧固执道。
其实平安的父亲也挺为自己儿子发现了明阳散人的遗物而高兴的。
但高兴归高兴,马上拎着酒赶去墨子山这种事还是太蠢了。不如清明去祭奠一下倒也算雅事一桩。
可是,作为父亲的贺筝却没能拗的过自己的小儿子。
来到当时发现绣球的酒家。
明阳散人要求“速来”的前朝酒便是这张家酒楼特产。
“为何要叫前朝酒?”平安的父亲贺筝问道。
小二回答,建国初年,常有祖籍江东的前朝遗老在此相聚。这酒都是百年的佳酿,封存的时候自然还是前朝的繁盛时期。久之,便唤作“前朝酒”。
“只是不知明阳散人前半生助祖皇帝开国,终了,却也爱饮这前朝酒?”贺筝自语。
墨子山是一座上不去的山。
山上尽是机关,无论怎么走最后都会走到回路。
相传,这是当年墨子设下的机关。
春秋战国时期,此山便是墨家一派根基之地。待到汉代,罢黜百家,墨家凋零,墨家弟子就全部退居此山。
只是如今时隔汉代已近千年,也不知墨家弟子还会在此山中?
贺筝原本只想在山下祭奠一下。平安却拉着父亲的衣角,“上山吧。”贺筝解释道,“这座山上不去,进山两个时辰必返回原路。”
看看父亲,又回头望望墨子山,小声道,“我们试试吧。”
“自古就上不去。”
于是父子就这么僵持住了。
如果这时候母亲在的话说不定双方还可以达成一个妥协的意见。
奈何这父子三人都是极固执的人。父亲不肯去,儿子虽默默地低着头却不肯走,哥哥站在一旁竟也一句不劝。
最后达成的意见是父亲和哥哥在山下等着,弟弟自己上山去。
平安拎着那壶前朝酒,愤愤地独自上山了。心想,爹爹真是的!哪有这样让一个八岁孩子自己上山的!
可惜贺筝就是这么个性格。当年他科考为一甲十六名,原本应该入翰林院当个编修。却因为太过耿直得罪了许多人。
朝廷党派林立,原本被一个党厌恶就必定被另一个党欢迎。可是他居然几面不讨好,得到了两府大臣们的一致讨厌。最后顶着“愚忠”、“腐儒”的评价黯然罢官回乡。现在在几个村子之间奔波授课,也只能使全家不至于挨饿。
大儿子贺温玉虽然才十四岁,可是其父的性格在他身上已经初见倪端。上学堂的时候连先生的面子都不给,有错必纠,弄得先生十分尴尬……现在索性在家自己读书写字。
小儿子贺平安性格倒是意外的好,见人就笑。可是却是个“痴木匠”,遇到自己痴迷的事情便是一分都不肯妥协了。
其实平安上山的时候贺筝还是挺担心的,但是他想反正这座山也上不去,两个时辰之后必得原路返回,让这孩子吃吃苦头长长记性也好。
一个时辰之后贺筝又想,不对,这孩子才八岁,自己做的似乎过了些。
“温玉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平安找下来。”
哥哥点点头就原地等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哥哥想,不对,按理说两个时辰这人也该下山了。
于是把大的行李放在树下。
盯着行李,嘴角抽动了一下,“……你们可别丢了。”便也上山去了。
就这样,本来可以一起上山的三个人傲娇的各自上山了。
也就……各自迷路了。
墨子山上。
有两个人正在山顶下棋。
一个年过半百,一身的麻布粗衣,就像个挑柴沿街叫卖的老头儿一般普通。
一个二三十岁,一袭云锦紫衣,说不出的雍容俊美。
老头儿善下快棋,年轻公子一落子他便接着落子。
公子笑道,“刘老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刘老儿也笑道,“我一贫老头儿,倘若不咄咄逼人今晚的饭钱又向谁讨去?”
半山腰忽有林鸟惊起。
两人原本对笑,此刻却又同时一怔。
闭目倾听,有一强音步步逼近。
公子把手中棋子重重拍在石案上,自语道,“奇哉!竟有人,能破了我的‘大千’!”
刘老儿道,“别是山野村夫误打误撞……。”
“不可能,我的大千阵岂是误打误撞就能破的了的!”
两人沉默思索,墨家的阵法从汉代开始就渐渐失传。到了本朝,全天下还会布阵的就只剩下了他墨子山的寥寥数人罢了。每一个人都是按阵型和事先约定好的标记上山的。像这样霸道的横冲直撞的还是头一回见。
“你看他破阵的手段也忒霸道了,说不定是天生神力兼之利器直接毁了阵型。懂得大千的人咱们可都认识。”刘老儿道。
“不会。”公子觉得仿佛自己被侮辱了一样,“我的阵靠利器是绝对劈不开的。”
刘老儿只得不语。
“莫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子自语,“毫不迂回的直线破大千阵连我自己都做不到……这人定是个神人!”
刘老儿摇头,他还是觉得是“天生神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于是两人站在那里耐心的等着。
不一会儿,树丛里冲出一个身影,踉跄两步,才站定。
墨发、白衣,背着个小布包,是个小小的孩子。
二人愣愣地看着平安。
于是平安也愣愣看着二人。
父亲教导自己要有礼貌,于是平安率先打招呼道,“叔叔、伯伯好……”
刘老儿想着自己刚才推断的“天生神力”,在对比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孩儿,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只有那个公子还痴痴问道,“敢问仙童尊姓大名、师出何处?”
“仙童”是什么意思?夸我的?平安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我叫贺平安。”
“师出何处”又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平安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是在家爹爹教的。”
“那还敢问令尊尊姓大名,所学又是何门派?”
“我爹爹叫贺筝,他教我的《论语》……不过我学的不太好……”
公子围着平安转了好几圈,最后叹气问道,“那你是怎么破我的阵的?”
“把墙拆了。”
“你不可能拆的开。”
“拆的开的,每一堵墙都留有破绽。”
那公子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他费尽心思布的阵,自诩天衣无缝,竟被一孩童评价为“每一堵墙都有破绽。”
于是三人来到阵前,平安为他们演示如何破阵。
搭阵的墙用阴沉木所制,是一种比金石还顽固的木头。那公子为了精益求精,连一颗钉子都没用,整堵墙全都靠各自形状支撑,紧密咬合、环环相扣。如果没有诀窍,纵有千人也推不动那墙分毫。
可是平安却是知道诀窍的——这和找到绣球的“因”是同样道理,只要找到最关键一块木头,从正确的方向抽出,整堵墙便散了。
平安已经将那绣球解开过三千次了,此刻只是轻轻扫一眼,就能从千万块木头中找出关键一块。然后再轻轻抽出,轰——一堵墙就倒了。
那公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老头哈哈大笑。
平安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以为和那个绣球一样,这堵墙也是公子故意留下破绽让他解开的。
“你这小孩儿倒是伶俐,可替伯伯我出了口恶气!”刘老儿一面拍着平安的脑袋一面玩笑地看着那面红耳赤的公子。
那公子名叫谢紫玉,在墨家十个弟子中年纪最轻排行最末,却是当今天子近臣,平日里神气极了。刘老儿是他的师兄,但是除了戏谀的时候,他从没正正经经叫过一声师兄。
“小娃娃你来山上是干什么的?”刘老儿又问道。
“给明阳散人送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