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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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城前混乱不堪,谁也没发觉,从城楼上城垛一角,一道蓝影凌空飘落。
宁致远足尖才沾地,已劈手夺过一匹受惊的红马,身子斜担,俯身马腹下,右手一勒,马已向西夏军阵前冲去。
战场上焦尸满地,伤卒遍野,惊马四逸,哭喊惨呼声响彻云霄,谁也没留意到这匹红马。
马驰急速,不过片刻工夫,已驱近没藏乞逋坐骑前不足五丈远的地方。这时,护卫的盾牌兵才发觉马腹下有人,惊呼声中,无数长矛、利枪疾刺过去,另一些弓箭手更急急放箭,但变起仓促,这些应对之策,却是再也来不及了。
宁致远微微一笑,翻身上马,左手袍袖一挥,那些矛、枪便都倒飞了出去,同时右手斜翻,抄住了扑面而至的十几支利箭,力透指尖,贯注了深厚内劲,以大力金刚指的手法向前猛地一掷,一束箭已射向没藏乞逋。
没藏乞逋大惊,惶急中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抬手虚虚一挡,说时迟,那时快,“扑”!箭束已穿过他的手掌,威力半分不减,贯通了他前胸的金甲护心镜,从后背穿出,挟带着飞溅的血肉,又戳进他身后一统军的左肩。
那名统军见都统军仰身后翻,“扑通”摔落马下,整个人都吓傻了,浑不觉利箭穿肩之痛。
城楼上的守军欢然大呼:“哦!没藏乞逋死了,西夏都统军死了,西夏兵败了冲啊!杀啊”城门大开,一队骑兵冲杀出来。
其时地面的油已燃尽。这队骑兵人人彪悍、个个魁梧,持刀剑疾向敌军砍杀而至。
西夏兵先见对垒兵、铁鹞子横死的惨状,已军心震恐,此时再闻没藏乞逋阵亡,无不魂飞魄散,哪还有丝毫的斗志?这时见对方骑兵冲杀过来,发一声喊,丢盔弃甲,扔了兵刃,转身多路狂逃。亦有些士兵双膝一软,跪伏在地,举手投降。
放眼望去,满山的西夏兵,或被李隆率领的骑兵刀砍剑刺而死,或被奔马践踏倒地毙命,或跌入深沟崖谷中摔得粉身碎骨人马纷乱地践踏着倒卧的尸体,鲜血肉糜浸附在征靴、马蹄和刀剑上
火光、刀光、血光交织在一起,哭声、喊声震天动地,汇成了一幅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图。
赵长安看得伤心惨目、几欲堕泪,急对已返回城楼的宁致远道:“二哥,敌军既已溃逃,我们就此收兵吧。”宁致远亦觉眼前之景象实在太惨,于是点头扬手,掷出了一枚火炮,此次炸出的“天”字却是绿色。
那数百骑兵半数为武林中人,见到收兵信号,除少数人凶性大发、佯装未见、继续追杀溃逃的西夏兵外,皆拨转马头,回转城里。
但赵长安、宁致远却见李隆及二百辽骑非但未收兵,反而仍呼啸挥刀,四处屠戮败兵降卒。
赵长安急得连连跺脚。宁致远皱眉,扬手,一个接一个的绿色“天”字在空中连连炸响。但那些辽兵并不理会,仍扬刀策马,肆意逞凶。
赵长安握拳狠捶城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冯由脸一沉:“公子莫急,待属下去把这个姓李的捉来。”身形一纵,已自城楼上飘然而下,随即拔足向李隆掠去。但未待他赶到,李隆已挥刀将最后一名浑身浴血、跪地哭求的随军营妓拦腰砍作两截,这才领着二百余骑,此起彼伏地吼唱着辽国的围猎歌缓缓回城。
眼见此景,赵长安怒不可遏,一转身,几步便冲下楼去。
宁致远欲追,但被一众大笑大叫的武林中人及守城军士包围了,脱身不得。
赵长安下楼往西,才到大街,身后马蹄声疾,一队骑兵已冲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李隆从马上跃下,眉飞色舞:“三弟,这次多亏了你的神机妙算和二弟的指挥得当。大哥我对三弟你真是佩服得要命”
“李公子的眼力不太好吗?”赵长安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李隆一愣,这才发觉他脸色发青:“三弟,怎么了,看样子你有点不高兴?”
赵长安逼视对方双眼:“刚刚城楼上连发九枚退兵火炮,兰某不知李公子是没看见,还是眼神太差,居然全无半点儿反应?自古杀降不祥,且西夏军虽是敌人,但既已弃械投降,就与一介百姓无异,李公子与你的手下却持利器人砍马踏,必置其于死地而后甘。那名妓女做错了什么,你也要杀?像李公子这样的人,却恕兰某高攀不起,不再奉陪。”话未毕,已转身,从马队中气冲冲地穿出离开。
李隆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又撂在当地,愣住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家店铺后。
他身旁的锦衣少年气道:“大哥,姓兰的也太嚣张了,今天大哥要是不拿出点儿气魄来收拾他一下,只怕今后他连太后也不会放在眼里。我现在就带几个人去把他抓回来,先赏他五十皮鞭,也好教他知道,一个小小的南面官,该怎样尊敬朝中大员!”
李隆笑了:“不,三弟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又是太后心腹,我大辽有这个强助,真是老天保佑。无礼怕什么,只要能为我所用,小小冒犯,不足挂齿。只是他心肠太软,这一世只怕成不了大事。”
赵长安回到客栈,进门却不见子青,一惊:这兵荒马乱的,她到哪儿去了?忙急急去寻客栈掌柜。
掌柜的尚不知敌军已溃败,正和全家老小反锁了屋门,围坐哭泣,听到敲门声,差一点儿摔倒在地上。
及至听清赵长安的声音,方隔门拭泪:“爷是问爷的那位兄弟?唉,今早天没亮,他就要老夫开客栈大门放他出去,说是要去找爷您,老夫倒也阻拦他来,城马上就破了,出去要迎头撞上个贼兵,那还不是个死吗?可他却说死也要跟爷您死在一处,非让老夫开门不可。老夫才拦了两拦,他居然就哭了,老夫只得开门让他去了。这位爷,城还没破吗?”见没有回应,隔门缝一看,赵长安却已走了。
赵长安走到大街上。这时已有一些百姓得知己方大捷,正在大跳大笑、奔走相告,眼前尽是蹿来跑去的人影。
他又往东城门疾走,快到时忽听有人大哭,在这喜气洋洋的时候显得很奇怪,再一听,竟是子清。他一惊:平日羞涩内敛的子青怎么了,当街哭成这样?赶过去一看,子青被关在倚城墙而建的一间房内。
“二弟,怎么啦?”
子青仰脸一看,一步便扑到了窗前:“公子,我我”
赵长安皱眉,令门外守卡的几个兵士快开门。
“哈,敢情你就是他哥呀?你这兄弟一大早跑来,死缠活磨地要上城楼找你。这马上就要开战了,我们怎么敢放?若他挨一支冷箭,那我们不是麻烦了吗?我们不放,他就掏出一大把银子,这怎么可以?他见实在不成,只好等在这儿。刚才听说仗已打完,但我们未奉上令,不敢放行,他竟硬闯关卡,我们没法子,这才把他关起来了。可他倒好,居然哭天抹泪的,跟死了亲娘一样”
几个兵士嘴虽恶,心却都不坏,唠叨中已掏钥匙开了门。
门一开,子青便冲出来,一头扑入赵长安怀中:“殿公子,我只以为”她这一扑,赵长安大是意外。
见她双眼红肿,他大为感动:“傻子青,你又何必如此?我不过去观战,又不去打。且有宁少掌门、叔叔他们在一旁护着,我又怎会有事?”
子青站直了身子,双颊绯红,低头,良久方道:“我也不晓得怎么了,只半刻看不见公子,这心里面就就”
忽听有人大笑:“叫俺们一通好找,原来兰少爷在这儿!”
回头一看,四海会的三名堂主正大踏步过来。
“兰少爷,这次打败贼军,你是第一号的大功臣,俺昨天有眼不识泰山,话说得没轻没重,兰少爷不要跟俺这个粗人计较”
西门坚见章强东又要唠叨,忙道:“好了,好了!兰公子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你有什么话,等到了守备府再说。”过来挽了赵长安的手就走。
赵长安皱眉:“西门堂主要我去哪儿?”
章强东笑道:“兰少爷,今天这个胜仗,可把杨利用高兴坏了,他老小子现已在守备府备下酒宴,要为大伙儿庆功。不是兰少爷,哪会有这场大捷?是以大伙都在满城找你,去喝庆功酒。”
赵长安轻轻挣脱:“这酒三位前辈去喝就行了,我倒不用再去凑这份热闹了。”
章强东眉目掀动:“兰少爷不去?怎么了,是身上哪儿不舒服?”
“他不是身上不舒服,是心里不痛快。”笑声中,李隆与宁致远并肩过来。李隆离着老远便对赵长安连连作揖:“三弟,刚才是大哥错了,现特来向三弟赔罪,还望三弟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大哥一回。”
赵长安一闪身,不受他的礼:“李公子言重了,你何罪之有?两军对决,死伤本是寻常事,反倒是兰某妇人之仁,本就不该来掺和这种军国大事。”
宁致远忙上前解围:“三弟,大哥已经认错,你就原谅他吧。且人死不能复生,再争就没意思了。”微笑着挽起赵长安,“这位小兄弟也请跟我们一道去吧。”子青一愣,方知他是在指自己。
赵长安一口恶气不出,被众人拉拉扯扯地拥着去了。
守备府本也算阔大,但这时厅里堂外全摆满了桌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哪还有昨日末日将临的恐慌?
赵、宁、李等人才到达门前,早有几十名武林中人及城中的耆老乡绅、长者名流涌上前来致谢道喜,待进了厅内,更是被围得寸步难行。
李隆眉飞色舞,意气风发;宁致远经多了这种场面,虽心中厌烦,还能脸上挂着笑容;赵长安先还勉强答理一下众人,无奈寒暄、道贺、致谢、仰慕的人潮水般无止无休,一会儿工夫,他的脸便渐渐拉长了。
这时一人排开众人,挤了过来。子青一看,喜道:“樊先生,您回来啦?”
冯由对她淡淡一笑,向宁致远略一施礼,不理会其他人等,对杨利用道:“杨守备,现城困已解,我家公子再留在这儿也没意思,莫如我们就此别过,如何?”杨利用大出意外,急忙慰留。
章强东笑道:“樊夫子,少提啥走呀留呀的话,来来来,”一把扯住冯由衣袖,“俺一见樊夫子就对路,今天高兴,跟夫子你先喝个两百杯再说。”不由冯由分说,就把他拉到了一边。
又有几人拥到赵长安面前道贺,他忽恶声恶气地道:“有什么可贺的,我现下就想哭都还嫌来不及!”声音颇大,虽人声鼎沸,但人人俱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愣了,顷刻间鸦雀无声。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现城外尸横遍野,诸位不忙着去收尸,倒先开起庆功宴来了!请恕兰某无法奉陪。”
群雄面面相觑,他怎么啦?昨天众人愁眉苦脸、忧形于色,他却谈笑风生、行若无事,现大伙兴高采烈,他却恶颜相向,这人是不是脑中的哪根筋搭错了?
但这样一来,众人都想起了城外尸首狼藉的凄惨景象,喝庆功酒的兴致还真就没了。
杨利用愣了,忙打圆场,道这事酒宴后再作商量。
“杨大人,你倒是管杀不管埋。如此毒日头下,不消两个时辰,数万尸体便会发臭腐烂。若不赶紧收埋,不出两日,城中便会疫病横行!到那时,哼哼,满城百姓不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