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4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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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金军到达建康城西北十五里的龙湾镇,突然间遭遇宋军的攻击。这一次的攻击是金兀术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强烈的一次。来敌只有三百骑兵,两千步兵,居然正面冲击他的十万大军。数字是荒唐的,战局是充满噩梦的,十万骑兵的庞大军团居然被这两千三百多人击溃!
这是宋、金开战以来,甚至是女真人起兵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它在女真人最荒诞的梦里也没出现过。女真人……“女真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它却真实地发生在金兀术面前。
金兀术的本性再一次暴露,他被吓坏了,立即下令全军后撤,玩命地向老鹳口跑去。他清晰地分析出,这支人马比韩世忠的水军更可怕,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之力战。
他宁可坐船返回黄天荡,也不想面对这支军队。当天,他登船折返时,看到了宋军战旗上标出的主将姓氏。
那是“岳”字!
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岳飞终于有了自己的军队。这支拥有汉地几千年以来最强威名的传奇军队,是在千辛万苦的磨砺中自发形成的。它的起源,要追溯到开封城还没有陷落的时候。
那时,岳飞是一员威名赫赫的战将,他披坚执锐、转战千里,深入敌境、所向无敌,是江北宋军中首屈一指的强者。
他在战士们的心中有着巨大的威望和号召力,但是限于身份,他只是一员战将,没什么决断权。当杜充放弃开封逃往江南时,岳飞苦劝:“中原地尺寸不可弃,今一举足,此地非我有,他日欲复取之,非数十万众不可。”
历史证明他的判断有多么正确,可杜充根本不听。全军起程时,岳飞只能随波逐流。难道他还要再一次违命抗上,重演脱离王彦的事吗?
建康城外马家渡渡口之战,面对十万金军,杜充只派出都统制陈淬率领岳飞、戚方等战将统兵两万出战。敌我悬殊,但众志成城,金军并没有占到便宜。当时,岳飞率领右军与金国汉军万夫长王伯龙部对阵,是宋军的方面大将。
战事胶着,宋军死战不退,把希望寄托在增援部队上,可他们偏偏又出了错。增援部队临近战场时突然逃跑,使整个战阵松动。宋军败了,主将陈淬战死,其余诸将溃逃,只有岳飞率部死战,全军退守建康城东北角的钟山。
建康城中,金兀术留下了几千人马驻守,他本人南下去搜山检海。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但岳飞所部损伤太多,人数锐减,短时期内不能征战。此时,岳飞迫切需要强大的军力,这要怎样得来呢?他把目光放到长江南岸的整个周边。
打散的宋军、自发的民兵、盗贼,这些都是可以收编的力量。他要一边扩展实力,一边四处游走出击,歼灭金军散布在江南各州县的兵力。
岳飞最初选择了广德军。广德军是现在安徽省广德桃州镇一带,宋朝时隶属于建康帅府。他仍然没有离开东京留守司军的作战区域。
在广德军,岳飞六战六捷,俘虏王权等金军汉人部队将领四十多名。之后,他转战宜兴,在这里,他收编了多支盗贼部队和金军强征来的河北伪军,常州方面的官军也来和他会合,他的实力由此大增,岳家将的雏形出现了。
四月二十五日,岳飞开始了收复建康之战。战斗最先发生在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这时,在不远处,金兀术已经被韩世忠逼进了黄天荡,算时间,这不是金军第一次在宋军手下战栗了,可是论战况,清水亭一战才是金军最初的噩梦。
岳飞所部首战大捷,一共斩了一百七十五个耳戴金、银环的女真人头,活捉了四十五个女真军、渤海军、汉儿军,金军大败逃跑,尸横十五里。
岳飞乘胜进至清水亭以西十二里的牛头山扎营。入夜,他派敢死队身穿黑衣突袭金营,再次大胜。等金兀术头昏脑涨地从老鹳口爬出来时,岳飞正好前进到建康城西北十五里处的龙湾镇,以两千三百名兵力跟他打了个招呼。
一生的死敌,今日初见!
金兀术被压回了黄天荡。建康方向一片坦途,岳飞长驱直入,收复建康。
金兀术刚刚在长江口露了个面,就郁闷了。他发现韩世忠居然没走,一直在原地等着他……他实在想不通,这是为啥呢?懒惰、懦弱、迟钝、开小差成风的宋朝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著了?
死心眼!
韩世忠终于等来了战机,他像有预感一样,一直守在江心,坚决不退,果然,金兀术再次露面了。这一回与上次不一样,上回是他和金兀术单挑,尽管是以八千对十万,可仍然是两军对决;这一次,江北的金军已经做出了反应,金军大将孛堇太一率大队水军集结至真州(今仪征),准备接应金兀术渡江。
江北孛堇太一,江南完颜宗弼,江心宋将韩世忠……形势空前险恶,从兵力上看,敌我悬殊;从形势上看,两岸夹击,韩世忠地处江心,堪称绝境。
没想到,韩世忠居然兵分两路,同时压制大江南北两岸,让金军束手无策,只能隔江相望。
韩世忠的强硬,完颜宗弼将其理解为赤裸裸的侮辱。回顾整个女真历史,他啥时候被人蔑视到这种地步?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女真人,他怒了,哪怕前几天还低声下气地请求饶命,现在,他真的愤怒了。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集合全部船只冲向了江心。对面的孛堇太一紧跟着行动。韩世忠,你不是想两边一起压制吗?那好,我们现在两边一起夹击。
三支舰队在江心汇集,一片混乱之后,金军的船一艘接一艘地底朝天,翻在了江心里。金兀术看傻眼了,他满脑子里还是四十天前韩世忠的作战力度,怎么几天不见变化这么大呢?
韩世忠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聪明。在他的一生里,无论是打仗,还是人生,他都处理得非常妥帖、巧妙。比如这一次,他在作战间隙赶造了一批用长锁链联结起来的大铁钩,将它们装配到每条战船上。开战之后,宋军把铁钩扔到敌人船舷上,用力扯拽铁链,金军的船立即侧翻。
根据双方舰船的大小对比,金军的船翻得一点悬念都没有。眼看着江上长风呼啸,韩世忠的船鼓起风帆,往来如飞,一批批地倒坚起来。金兀术再一次崩溃了,他下令撤退,两边都退,再次派人去见韩世忠,谈谈怎样交买路钱。
见面之后,金军使者直接一揖到底,他“祈请甚哀”,请韩世忠放他们一条活路。韩世忠觉得火候到了,给出了自己的底线。
“但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连皇帝带土地,全都还回来,才给他一条活路。
金军使者沉默了,这是女真人举国拼命好几年才赚到的,一个四太子的死活真的能与之对等吗?他觉得没搞头,转身走人了。
完颜宗弼很郁闷,恐惧与羞辱,生存和死亡,他在心里不断地盘算着,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就算答应了,又是还皇帝,又是割土地,往来周转得多少日子,耽搁下去,他非常有可能直接死在长江南岸。要是不答应,眼前这一关都过不去……这该死的韩世忠!
他暴跳起来,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面对这个野蛮的、不通情理的汉人。
可是在哪儿见呢?他说什么也不敢在江面上近距离地靠近韩世忠,于是提议在陆地上见面,那样,他身后边至少有十万个保镖。
那么,韩世忠会不会上岸呢?这是个问题!在他想来,只要韩世忠上岸了,或许事情就好办了,女真人在陆地上杀人还比较有把握。
猜测中,韩世忠答应了他的请求。金兀术惊喜万分,真没想到汉人会再一次变蠢,连韩世忠也有愚蠢基因。赶快见面,不能耽搁。
见面之后,金兀术很客气,延续了之前的哀求基调,韩世忠照旧不为所动。紧接着,金兀术就爆发了,他突然间变得强硬,对韩世忠呼喝叱骂。在他想来,韩世忠一定会避避风头,毕竟这不是在水里。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韩世忠的出身,韩世忠最习惯的就是眼前的局面,他最初的名字叫韩泼五。
韩世忠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就要射他。金兀术再一次怂了,哪怕是在陆地上,他身后边是无边无际的保安大队,他还是转身就跑了。
神勇伟大、视荣誉为一切的四太子,连单挑都不敢。
之后的几天里,金兀术坐困愁城,难过得要死。得怎么办?眼看着这一条大江就是他的坟墓,说什么也迈不过去了。关键时刻,他的福星再一次降临,又有汉人来帮他了。
一个姓王的福建人出现了,给他出了几个主意。金军不是在船上站不稳吗?简单,在船舱里多放土,甲板上铺木板,船会又稳又平。船速不够吗?在船舷上挖洞,安装橹桨。什么,速度还不够?不,相对于宋朝水军的船,一定会超级快的。
前提条件是江面上没有风。
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之前,韩世忠之所以能以微弱兵力压制长江两岸,根本原因就在于船械精良、海船高大。这些船都要有足够的风力才能快速行驶。一旦风没了,韩世忠的海船会变成一个个不会移动的靶子。
金兀术惊喜万分,他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女真人拿出了看家的老本行——萨满巫术。他们“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其额祭天”,来换取江面上的风平浪静。
这些封建迷信活动搞完之后,风居然真的停了。偌大的长江,东亚第一大水系,长年江风浩荡,这时居然全都停了。
这要怎样解释,这要怎样预料!
韩世忠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天气里迎战南北两岸的金军,没有风,他的庞大的海船战队只能停在江心,变成一个个不会移动的标靶。而金军那些可笑的小舢板却桨橹齐飞,划得热火朝天。这些金军一边划向北岸,一边向海船上射火箭。
韩世忠的船都着火了。以木制船的易燃程度,以江心离岸边的遥远程度,宋军不是被淹死,就是被烧死……据记载,只有极少数人逃出生天了。
韩世忠还活着。
说什么好呢?思绪万千,只能归纳成一句,韩世忠以微薄的力量去执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至于结果……非战之罪!
此战过后,宋朝方面士气大振。黄天荡之战、建康之战,韩世忠和岳飞打破了女真人不可战胜的神话,他们让汉人看到了,这些北方异族人不仅败了,而且败得狼狈、彻底、没有尊严。在这个层面上,这两场战争的意义无比重大。
反观江北,抛开意义说实际,完颜宗弼这一次打得还可以。如果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他是成功地逃跑了,甚至是带着一个标准的反败为胜、死里求活的战争结果回到江边的。
但是,他没法自豪,他哭了,见着熟人就拉着手不放,没完没了地倾诉,来缓解自己心里的阴影。(“相持泣下,诉以过江艰危。”)
金国上层的动荡更为剧烈。
黄天荡之战改变了金国的国策。在这之前,金国对宋朝是要斩草除根的,比如搜山检海捉赵构,一定要让赵氏断子绝孙,从而占据整个汉地。可是,这场战争之后,女真人觉得不安全了,如果再紧挨着汉族人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大事,被砍得满身是血。
为此,金国决定建立第二个傀儡王朝,作为宋、金之间的缓冲地带。
这是一件重大国事,金国内部的各大势力、各位重臣集体参与讨论。按关系论,这事儿本应是完颜昌的。因为他与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有一层别人没有的关系。
完颜昌,本名完颜挞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