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鹏山新说<水浒>(一)-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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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急,也不要慌,等会你会下去的。
此时武松已跳在桌子上,西门庆见来得凶,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
当初,也是他的这一脚,直接踢中武大的心口,间接要了武大的命。
现在,弟弟来了,也要面对西门庆的凌空一脚。
西门庆的腿脚功夫还真的不是浪得虚名,这一脚正踢中武松拿刀的右手,那口刀踢将起来,直落下街心里去了。
我们回忆一下。当初武松离开柴进庄上,带了一根哨棒,行止不离身。待到要用它打虎时,却打在树枝上,折断了。让我们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武松带了一把尖刀,也是动静不离身。待到要靠它杀西门庆时,却还没开打,就被西门庆踢飞了,落到窗外街上去了。
没有了尖刀的武松,能斗过西门庆吗?
果然,西门庆见踢去了刀,心里便不怕武松,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照着武松心窝里打来。
丢了刀的武松和当初打折了棒一样,毫不惊慌。见西门庆左拳打来,稍微一躲,就势从胁下钻进来,左手带住头,连肩胛只一提,右手揪住西门庆左脚,叫声“下去!”西门庆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落在街心里去了。
武松也钻出窗子,涌身望下一跳,跳在当街上;先抢了那口刀在手里。
西门庆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武松按住,又割下西门庆的头来!
刚才还在喝酒听歌的这颗人头,转眼,伶伶仃仃地被武松提在手里。
带着西门庆和潘金莲两颗人头,武松再奔回紫石街来;将两颗人头供养在灵前;把那碗冷酒浇奠了,洒泪道:“哥哥灵魂不远,早升天界!兄弟与你报仇,杀了奸夫和淫妇,今日就行烧化。”把哥哥的灵床烧化了。一阵轻烟过后,兄长永远没了!一场兄弟缘分,就此了结!
武松,从此成了孤儿。
这茫茫世界,再也没有了他的骨肉亲人。
接着武松叫土兵楼上请高邻下来,把王婆押着,把两颗人头提着,径直投县里来。
为什么这时还要投县里来呢?杀了人,为什么不逃走呢?
当初,他与人争执,一拳把对方打得昏沉,以为打死了,马上远逃他乡。
此时,为什么不走了呢?
不走,肯定有他的道理。
第一,这事牵涉到他那含冤而死的大哥。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他要大张旗鼓地为他报仇,更要让官方给他大哥一个公道,一个说法。杀了西门庆,杀了潘金莲,就是不杀王婆,而是把她交给官府,也是这个意思:像王婆这样的教唆犯,又没有什么后台,一定会被官府判死刑。当王婆被官府正法之时,就是官府给他哥哥说法之日。
第二,这事固然是犯了法,要受惩罚甚至杀头,但是,在他看来,他是维护了道德,维护了弱小者,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他不必要偷偷摸摸地像上次一样逃走。
第三,武松很自恋。他自己觉得这事干得漂亮,他需要接受群众的欢呼。他知道,当官府惩罚他时,群众会为他欢呼。当法律判他有罪时,道德会给他加冕。他需要这样的道德冠冕。
果然,这事此时已经哄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当初武松打死了老虎,阳谷县大街上,也是万人空巷,争睹英雄风采;现在武松杀了嫂子,阳谷县大街上,又是万头攒动,阳谷县人民真有眼福啊!
知县听得人来报了,先自骇然,随即升厅。武松押那王婆在厅前跪下,行凶刀子和两颗人头放在阶下。
至此,这个杀人刑事案件已经演变成一场道德盛典,一场报仇雪恨、伸张正义、维护道德的盛事。而在不计其数的阳谷县百姓眼中的两颗人头和一把刀子,那就是武松光荣的见证,是武松伟大的证明。
县官曾经拒绝为武松立案,现在,武松自己查明了案情,更重要的是,武松自己伸张了正义,惩罚了罪行。那么,面对着武松明显的违法行为,知县将如何处置呢?
第二十二卷 再得兄嫂
第一章 法不到处,有道德在
国人向来看重体制内的位置。即使武松这样的江湖好汉,也十分向往庙堂。
上回讲到,武松杀死西门庆和潘金莲以后,主动自首。
这时知县的态度已经完全改变了。当初他拒绝为武松立案,是因为他收受了西门庆的银子。现在,西门庆已死,他觉得对一个死人没有必要履行什么义务。相反,武松的行为,让他觉得是个义气烈汉,又想到武松还为他家的私事上京去了这一遭,寻思他的好处,一心要周全他了。
知县为什么要徇私枉法包庇武松?
第一,他和武松有私谊,武松帮他办过私事。
第二,他“念武松那厮是个有义的汉子”,于是,对武松的道德肯定代替了、抹杀了对武松的法律判断。
而这后一点,也正是从《水浒》作者到《水浒》读者共同的心理和选择。
他和手下的吏员商量,把人们招状从新做过,改作“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斗殴,一时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斗殴;互相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以致斗杀身死。”
然后,读款状与武松听了,写一道申解公文,将这一干人犯解本管东平府申请发落。
知县的这种行为是明显的违法行为。在武松杀嫂这件事上,他已经不止一次违法了。
我们来看看这个知县的作为,前后有两次犯罪:首先,面对武松的报案,他收受贿赂,不予立案。
收受贿赂,是受贿罪。不予立案,对明知是有罪的人而故意包庇不使他受追诉,是渎职罪,是循私枉法罪。
其次,在武松杀人之后,为减轻武松罪责,掩盖真相,篡改证词,制造虚伪的证人证言,是包庇罪,也是徇私枉法罪。
但有意思并值得我们反思的是我们一般读者的态度:对知县的第一次犯罪,我们都能予以正确的判断并予以否定。对知县的第二次犯罪,我们就往往不能正确判断甚至予以肯定。
为什么?因为,在我们的观念里,道德大于法律。
我们再来看看阳谷县普通百姓的态度。
作者接着写道:这阳谷县虽是个小县分,倒有仗义的人:有那上户之家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武松管下的土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
在他们眼里,武松不是违背法律的罪犯,而是维护道德的英雄。武松是义气烈汉,而他们,也是仗义的人。
知县如此,县民如此,当案件上报到东平府后,府尹又如何,府民又如何呢?
当阳谷县县吏带着一干人犯和证人证物到府衙前时,看的人哄动了衙门口。
而府尹陈文昭听得报来,随即升厅。《水浒》作者首先就称赞“陈府尹是个聪察的官,已知这件事了”。那么,聪察的陈府尹是怎么做的呢?
第一,将武松的长枷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把王婆换一面重囚枷钉了,禁在死囚牢里。
第二,他也哀怜武松是个仗义的烈汉,时常差人看觑他;因此节级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倒把酒食与他吃。
第三,陈府尹把阳谷县报来的案卷又改得轻了,申去省院——也就是最高法院,死刑核审机关——议罪;这个做法和知县的做法完全一致。
第四,更难得的是,他竟然派心腹人带了一封紧要密书星夜投京师来替武松说情。结果是,武松终于获得轻判:脊仗四十,刺配二千里外。而王婆则被判凌迟处死。武松的脊杖四十,也打了折扣。上下公人都看觑他,只有五七下着肉。而王婆,凌迟处死,不知被剐了多少刀!
最后,武松竟然享受到了一种待遇:带上行枷,到东平府街心,和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起,看剐王婆。而百姓,一边看万恶不赦、千刀万剐的王婆,一边看义气烈汉武松,那是多么难得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场景啊。
至此,武松杀嫂,不再是一件刑事案件、一件故意杀人的犯罪行为,不是一件让人叹息的悲剧,而是一场道德盛典,大家都躬逢其盛,兴高采烈。
到刑场看剐了王婆之后,武松由两个防送公人领了,解赴孟州交割。在去孟州的路上,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第二章 林冲被别人算计,武松算计别人
这两个公人知道武松是个好汉,一路只是小心服侍他,不敢轻慢他一点。武松见他两个小心,也不和他计较;包裹里有的是金银(W//RS/HU),但过村坊铺店,便买酒买肉和他两个吃。
此时正是六月前后,炎炎火日,烁石流金,只得赶早凉而行。约莫走了二十余日,来到一个所在。远远地土坡下约有数间草房,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路边的樵夫告诉他们:“这岭是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十字坡为什么有名呢?有什么样的名呢?
原来,这个酒店非同一般。开酒店的是张青、孙二娘夫妻。正如武松调侃孙二娘所说: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
这段顺口溜只有一句不确实:那就是最后一句。张青、孙二娘哪里舍得把那些瘦人的肉拿去填河呢?胖子肉做黄牛肉卖,瘦子肉当水牛肉卖,剁巴剁巴还可做肉馅。当时张青不在,孙二娘长期做人肉馒头,已有严重的幻视,她眼中的人,早已不再是人,而是牛。此时,一看到武松三人,眼中幻化出的就是一头肥黄牛和两头瘦水牛。三牛相加,少说也是三四百斤牛肉,再加上武松三人包裹沉重,必有金银,于是便动了心。
不巧的是,与孙二娘幻视相应,武松是火眼金睛,他放眼一看,眼前这个满面笑容的妇人,原来是一个母夜叉。武松也不戳穿她,只是故意说些挑逗的风话,和她调情。
孙二娘去里面托出一镟浑色酒来,两个公人哪知江湖险恶,只顾拿起来吃了。武松早就看出酒中有问题。看孙二娘转身入去,把这酒泼在僻暗处,只虚把舌头来咂,装成喝了的样子,两个公人被麻翻了,武松随即也假装仰翻在地。孙二娘高兴地叫道:“着了!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洗脚水。”
这是孙二娘的名言。吃她洗脚水的人不知多少,但武松没吃。
等到孙二娘来搬他,他顺势翻身,反而把孙二娘压在身下。
武松的精细,不仅和鲁智深、李逵的莽撞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且,比起小心谨慎、算计精密的林冲,他也更胜一筹:林冲老是被别人算计,武松却是一直算计别人。
你看他杀嫂的全过程,大家都糊里糊涂,只有他一开始就计划清楚,并且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滴水不漏,最后,所有的人,从知县到何九叔到郓哥到手下的土兵到街坊邻居到潘金莲、王婆、西门庆,全部都是他的棋子,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事态的发展全部按照他的谋划,丝毫不差。
孙二娘这个开黑店的老手,多少英雄豪杰到此授首,多少来往客商到此落马,多少平民百姓到此丧命,今天,却败在武松手下。
武松杀虎,赢在膂力。
武松杀嫂,赢在智力。
武松制服孙二娘,赢在眼力。
现在,武松压在孙二娘身上,这是一个很难看的场景。于是,作者施耐庵安排孙二娘的丈夫张青出场,让他来了结这尴尬的一幕。
但是,这又是更加难看的一幕:丈夫眼看着一个大汉压在自己老婆身上。我们要注意,《水浒传》原先是话本小说,也就是民间说书人依据的本子。所以,有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