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ii:剑器-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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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浅墨生性虽略木讷,可他是敏学深思之人,当日于谷神祠见过郑朴之,连日来闲暇之处,已尽多思虑过怎么破这人的手刀。
这一式他看似无意,却实是蓄意而出。
所以他剑鞘一挥——那剑连鞘虽长不过尺半,却让郑朴之躲也躲不过,正一下打在他手刀之锋上。
李浅墨料敌已明,情知郑朴之的手刀虽然锋利,却还没练到通同一气,掌缘上小指骨第三节处似犹有漏洞,正是泄力虚劲的薄弱之处,所以一打就打向了那里。
两人对招极快,一触而收。
只听得郑朴之低哼了一声,那声音里竟似忍不住痛楚。
然后,他身形猛退。退还不说,他另一只手已握向受伤之手。
照说,他也算五姓年轻子弟中的佼佼者了。
可这下,一招即伤,伤得还如此之重,面色惨淡地急急后退。
旁人不知李浅墨深思熟虑过,只道他蓦然相逢,随手一招,即已重创郑姓旁枝第一高手郑朴之,不由同时大惊。
因为惊讶太过,满场一时鸦雀无声起来。
却见李浅墨面色冷凝,他今日穿了一袭素袍,这时并不收剑入袖,而是缓缓而坐,正对向五姓宅门,一把剑被他放到了膝上,竟缓缓坐了下来。
岑寂过后,终于有人开声。
那却是谢衣的一声低叹:唉……
“吟者剑”!
大野声名,多来之不易。凡称名器,只怕俱曾披肝沥胆。
李浅墨缓缓坐下。
此时,就算犹有人敢小视他不过一个弱冠少年,可为那“吟者剑”三字和那三字所激起的联想……联想中那人那“不可即得、不辍歌吟,不废飞翔、不废航泳”的吟者之声,只怕也无不心惊了!
叶锦添狠狠地看了李浅墨一眼。
却见柘柘正软软地蹲在李浅墨身边,伸手捉着他的衣角,笑嘻嘻地略带促狭地望着自己。
他无暇跟这小捣蛋费心思,心里却在担心着:罗卷还未来!
罗卷未来,所以他倒不愿先对付这少年,怕罗卷突然出手,那时倒真防不胜防。
虽说今日五姓子弟中真正的高手几乎尽已齐聚,但罗卷的声名却也着实可怕!
更让他担心的是:单只李浅墨一个少年,就已这般难缠,可他背后那人……如果那人真的肯与罗卷联手,到时猛然出现,以吟者剑之清名高誉加上尺蠖剑之孤锐难测,真要双剑合璧的话,那时只怕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所以他一时踌躇,暂还不想对李浅墨出手。
念头一转,他觉得不如还是先行孤立对手。
罗卷与那肩胛虽声名盖世,却俱是独来独往之人,平生交游,自然远较五姓中人为少。旁人就算将其钦慕,也不见得肯为他们出头,还是不得不对五姓门中更多顾忌的。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冲着对面众人道:“这位小兄弟好身手,也当真有趣。眼下……诸位,子婳女史嫁车只怕不一时即到。各位如想观礼,如不是太过贱视我们五姓之门,也好过来了。”
说着,他冲身后一摆手:“还不奏乐,欢迎给我们五姓寒门面子的贵客?”
他话语中要挟之味更甚,一双森然之目向对面园内望去。
众人只觉得,那目光掠过自己面庞时,似都略微一顿。
那一顿虽快,却似已把自己的面容、名字连同出身来历,已深深刻在了他脑海里。
人人心头不由一惊。
——只为了看热闹,得罪了天下五姓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事。
连鲁晋心中也不由一时懊悔,暗想道:自己也是多事,当日玄清观一事,自己无意中已开罪了五姓。如今,为了罗卷与王子婳这档子劳什子婚事,自己真的要与五姓中人闹翻吗?
那以后,无论在哪儿,欲行何事,只怕事事都为他们掣肘。
那时的为难,只怕足令自己不堪。
他这里自己都后悔着,别人当然更不想随意开罪五姓。
只见已有数人开始脚步向对面挪去。
叶锦添眼角一扫,知道一开了头,接下来就容易了。
但他还要把事情办得更圆滑周到一点。
要想更周到,不如找一个声名极炽的人先拉过去。
他眼睛扫向门口鲁晋身边的三人:邓远公、谢衣与古上人。
邓、谢二人……这两人只怕不妥。那日玄清观的事他早已听说了,知道他二人只怕是拉不动的。最后他望向古上人。
古上人的大野声名极为清正,也从不随意臧否人物,在天下草野乃至当今朝廷中,都从不树仇,却也声誉极高。
叶锦添念头一转,已定策略。
却见他面色一暖,朗声笑道:“古兄、古兄……小弟一时眼拙,刚才竟没看到你。
“以古兄与我五姓之谊,如此大事,怎能不请古兄观礼?来来来,这面可有不少您老的孙侄辈,只怕还没见过您老,您老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耆宿风采。”
说着他上前一步,已一把扶在古上人左臂之间。
古上人转头冲他温和一笑。
叶锦添即拉着他抬步要走,一边眼角顾忌着邓、谢二人,一边还用余光拿捏着其余宾客。
可他才动了一步,却发觉,古上人并未跟上。
叶锦添不免诧异回头,要知古上人是个老好人,怎么会平白地驳自己的面子?
却见古上人脸上仍旧冲着他温和地笑着。
然后,古上人的目光却转向了李浅墨。
只听他轻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动。我要好好地看看这少年。如果我猜得不错,他的师父该就是那人。”
“就是他师父,当年几乎废了我大半功力!”
叶锦添一时不由大大一愕。
——古上人当年在三清道中以一身功力允称绝顶高手,可是盛年以后,筋骨日衰,如今驰名大野,却已不再是凭他当年那一身硬功夫。
据说,不知为何,古上人于壮年之际,突然功力大损——没想,竟是肩胛所为,是肩胛废了他大半功力!
叶锦添一念及此,心头大喜。
他情知就算肩胛前来,古上人也可为自己一方的强援了。
却见古上人并未住口,忽然一叹道:“那还是十五年前吧……”说着,他心中似乎也思绪万千,闭了一下眼,才慢慢接道,“肩胛当时也正年轻,那时还习惯被人称为小骨头。
“他曾夜过‘紫荆观’,与我深宵论剑。同是道门中人,彼此较量过内息真气。没想,那日切磋之下,我只觉多年来积下的肺腑湿热之气越来越盛。我心中大惊,这小子什么时候习得了这番功夫?可一怔之下,却觉一阵清凉,竟在渐渐化解掉我的内劲。肩胛当时也面色凝重。我当年修习的是三阳真气的旁门,为图速成,选择了亢龙之道。一直以为没事,谁想,如此作为,竟是以伤铸剑,自残过度。直到与他较量时方知,这伤病,却是我多年练功练出来的,怕已积重难返。
“我情知肩胛精于内气疗伤之术,可看他面色,也知,这病是难治了。没想那一夜,他拼却耗损修为,竟治好了我的伤。
“他解了我的大患,却也让我从此全身功力大废。疗伤之后,他也功力大损,所以次年,他面对‘麻头陀’的一战,竟至大败。”
古上人面露一笑:“他治了我,却也害得我此生再难晋身绝顶高手。这其间恩仇,却似也难于清算了。
“不过,今日,既有他弟子在,这份情我无论如何要还的。我古稀之人,能再与肩胛相会之日已是不多。何况今日,只怕不只是我,当年,他在大野之内,虽独往独来,平生所济危困极多。不说别的……”
他一扫身后诸人:“今日在场的诸位,只怕有不少就曾受过他的恩惠,有的只怕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忽冲着一个中年人道:“陈兄,当年巨鹿原上一战,令尊身披数十创,但因为人仗义,蒙人相助,醒来时已躺在家中榻上,你知是谁人所为吗?”
那陈姓中年人不由一怔,想来这事也是他平时百思不解的。这时一听,方知当年救了老父的却是肩胛。
他父子之情极重,乍闻之下,一时喉头耸动,说不出话来。
却见人群中这时忽有一年轻人耸身立起,颤声道:“今日之事,我顾九,怎么说也不敢走开了。”
“叶先生见谅则个,小可如此行为,只为家门。当年家门长辈一十九口的性命俱为恩公所赐。今日恩公弟子在场,小可幼承长辈严训,凡与恩公有关之事,当与其共进退,生死无违!”
“所以今日之事,小可抱歉了。”
——那人正是长安城顾家的人。
叶锦添不由一怔,要知,顾家也算望族,与天下五姓颇有渊源。这时眼见形势一变,他不由大感尴尬,情急之下,双眼不由望向一个胖子,笑道:“张兄……”
那胖子涨红了脸,却只一摆手。
叶锦添更是一愣。
却听那胖子道:“我胖张一门老幼多承土门崔家提携,自当铭感五内。不过,今日,我必须与那小兄弟共进退。此事,却与我胖张的家门全然无关,只是我自己一人之事。”
他似也怕开罪五姓中人,言下之意似想一身承担。
却听他接着惭笑道:“当年,那人阻止了我做一件恶事,否则,如果做了那件错事,只怕终此一生,我都不敢再面对自己。”
他连连搓手,脸上的汗都滴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个。叶兄那个……见谅些个……”
原来这人看似家门曾受五姓提携,所以叶锦添才会先邀上他,没想竟会遭遇此番说辞。
——肩胛看来平生济人甚多。但这边在场的宾客足有三五百人,受其恩惠的想来也不过十余人。旁人还在犹豫,却听谢衣忽冲邓远公道:“远公,你过去吗?”
邓远公摇摇头。
谢衣大笑道:“照说,咱们两个跟对面多少还有些瓜葛。”但接着,他仰天一叹,“可我今日不能过去,哪怕卢家的表婶见责也……罢了。”
“我如此不为别的……”谢衣猛一抬头,“只为仰慕。”
他的脸色猛地肃然起来。
全场中人,一时个个宁静。
似有不少人怀想起肩胛平生的行迹。
却听一个汉子忽哈哈大笑道:“娘的,扯那么多干什么?老子没见过什么鸟肩胛,也没见过罗卷……跟那小兄弟更没一面之缘。但老子不过去,罗卷要娶王子婳又怎么的了?那五姓名门,平日贱视我们草野汉子可谓甚矣,难不成只要他们给了一个笑脸,先前打了咱左脸咱就忘了,这时颠颠地赶过去再把右脸伸上去?
“谁要去谁去!老子好歹不去犯那个贱!”
他这一句,可谓说到了这边一众人等的心坎里去。
要知鲁晋所邀,多属大野豪雄。
各人虽揣着各人的心思,不愿开罪五姓,但心中平日里对五姓的趾高气扬,早看不过去。这时被那粗豪汉子一语喝破自己的尴尬心思,他们本都是刀头上舔过血的人,再怎么也不甘心去犯那个贱了!
再说平日里,他们势单力孤,这时眼见众人齐心,更是有意要大大坍那边五姓一个台面!
叶锦添脸色一时大变。
那边五姓中的子弟已忍不住气急败坏。若在平时,他们怎么肯请这边的人过去?眼见那些大野汉子一个个给脸不要脸,已有人怒骂道:“糊不上墙的泥巴!”
他这还算好听的,另有人冷笑道:“乌合之众!”
可论起骂架,他们怎敌得过这边三五百个大多身属大野龙蛇的粗野之人?
只听得鲁晋这边,一时还骂之声大起。那骂声真是生冷不忌,什么荤的素的,娘姨姥姥,一时立马翻腾起来。有刻薄的,还推陈出新,广采博喻,竟把这场骂架骂出一片花样来。
那边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