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老兵故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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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发队长也骂骂咧咧地上窜下跳,看见有谁偷着喝酒、上去就是一枪托。
老族长趴在寨墙上,隔着缝隙往外看,发觉鬼子虽然后退了一百多米,却没有要撤走的意思,于是断定敌人“肯定是要搞火攻”。他回头招呼各家主事的人,收拾贵重物品,提高警惕、准备救火。
各家各户都把重要的东西打成了包裹,又忙着预备水桶、木盆之类的灭火家什。
这时候,大炮响了。
不知道日军的炮兵阵地设在什么地方,炮弹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有些落在了寨子外面,有些落在了寨子里头。石板寨的几栋房子被打中了,潘锦老汉的五间楼房被炸的粉碎,潘发家的谷仓也被打垮了,“惰底门”旁边一棵两抱的大树被轰得四分五裂。
有颗炮弹落在潘命家门前的泥潭里,没有响。潘命咋咋呼呼地问潘发:“发呵,我家的那个炮弹怎么办?”潘发气急败坏地回答:“鬼才知道怎么办,难道你想把它搞炸了不成?”
两颗炮弹落在“惰底门”附近,气浪把寨墙上的木栅栏掀翻了,只留下一米来高的光秃秃的石头基座。四个护寨队员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努力想把栅栏支撑起来,结果,鬼子机枪一通扫射,几个后生全被打倒在石垛子上。
老族长看见这情形,知道寨子守不住了,他果断下令:“打开‘姑登门’!全村人都到山洞里避难。”战乱的时候,族长的意见就是山寨的“最高指示”,村民们听从号令、扶老携幼,以最快的速度向山里奔逃。
“姑登门”外有几棵大树,能够暂时遮挡住日军视线,出了寨门、翻过一道坡坎就能进入大山。水族人一生都与山林打交道,对爬坡越坎早已习以为常,寨门一打开,男女老少立刻蜂拥而出,使出全力向山上跑去。
村民一爬上坡坎,就被远处的日军看见了,他们迅速追赶过来。但是,鬼子和“姑登门”之间还隔着一大片水田,冬天,稻田里的水放干了、新近又被翻犁过一道,于是就变成了一块块的烂泥塘,日本兵不善于在田埂上奔跑,跑没几步就滑倒在水田里,摔得浑身都是稀泥巴。如此折腾了几番,给老百姓的逃亡争取了时间。
但是,石板寨毕竟有着一百多户人家,全村人口弃寨而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按水族的规矩,逃难的时候,老人和小孩先跑,年轻男人负责断后,阻击日军的重任就落在了护寨队员们的身上。
“惰底门”的寨墙被敌人的炮火轰塌了,一群群的鬼子向这段光秃秃的石头垛子冲杀过来。
负责守卫“惰底门”的是潘比的小队,他们堵住缺口,先用土枪打、再用“青冈炮”轰,硬是用原始的武器打退了日军的一次进攻。
“青冈炮”是用青冈木做成的土炮,弹药是火药加上毛铁砂子,用这样的兵器轰一炮两炮还可以,遇到敌人连续进攻就不行了。潘比他们打了一阵,冲进寨子的日军越来越多。
看看守不住了,潘小队长就跑到“姑登门”求援。瞧见潘发总队长倚着大树向水田里的鬼子射击,身边也没剩几个人,他问:“发啊,人都跑上山了没有?”
潘发朝山坡望了望,说:“还没有,你再去抵挡一下。”
潘比叹了口气、带着哭腔说:“妈也,老子今天活不出来了”,拎起猎叉、又带着伙伴们跑了回去……
随后,潘比和他的小队,十一个人全部战死在了“惰底门”。
日本鬼子终于追上了山坡。而这时,石板寨的村民已经钻进了“梨洞”。
鬼子追到洞口,占领了外面的“亮洞”,村民们就往“黑洞”里面躲。
“梨洞”是一个天然的石灰岩溶洞。洞外有一些野生的梨树,洞口附近宽敞高大、光线也比较好,所以被称为“亮洞”;在“亮洞”的底部有个小洞口,再往里走,溶洞就变得狭窄潮湿、曲折幽长,伸手不见五指,因此被称为“黑洞”。
“梨洞”是水族人传统的避难所,村民们对“黑洞”的环境很熟悉,可日本人却对黑漆漆的溶洞十分害怕。几个鬼子在洞口边上探头探脑、有点拿不定主意,这时候,潘秀辉从里面给了他们一炮。
溶洞的外面看不清里面,而里面的人看外面却很容易。潘秀辉把“青冈炮”架在黑洞里,处于“亮洞”位置的鬼子根本就看不见。敌人正准备钻进小洞口,“轰隆”一声、土炮响了,铁砂子把小鬼子掀翻在地,爆炸发出的巨响震得洞里的钟乳石“噼里啪啦”往下掉,日本人以为洞子要塌了,吓得连“亮洞”也不敢呆,拖着被打死和打伤的同伙、连滚带爬的逃到外面去了。
潘发和潘晓没能进入“梨洞”。
他俩为了掩护村民,被鬼子阻断了进洞的退路,只好躲在田埂边的荆棘丛中。在贵州,有很多野生植物是终年常绿的,大一点的灌木丛,埋伏几个人不成问题。
隐蔽的位置很安全,不会被敌人发现。可两个人看见鬼子进了山上的洞口,又听见洞子里传出土炮的声音,难免有些担心,于是就离开了藏身之所,向山坡上摸去。
潘晓穿着一件长袍式样的棉衣,爬来爬去的很不方便,潘发说:“你把棉衣脱了嘛”,潘晓就把袍子脱下、搭在肩头。
这时候,洞子里走出了一伙日本兵,前面的三个人还挑着腊肉,这大概是村民们放在“亮洞”里的食物,被鬼子们抢来了。
潘晓问:“发,整不整?”潘发说:“整!”于是就开枪。
两声枪响,有个鬼子倒下去,不知是被打死了还是打伤了。其他鬼子纷纷向潘发和潘晓藏身的大石头射击,两个小伙赶紧溜下山坡、跳过山涧,钻到树林子里去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敌人,潘发问潘晓:“你被打中了没有?”
潘晓说:“好像打中了,又好像没有打中。”
全身上下检查一遍,发现搭在肩头的棉袄被打穿了一个洞,两人都说:“好玄呀,好玄。”
在树林里又遇见了两个人,潘命和潘让。他俩也是由于退路被阻断而躲在这里的。
潘让扛着一杆三八大盖,这本来是潘秀辉的武器,因为子弹打光了,就叫潘让帮忙拿着。这虽然只是个做样子的东西,但潘让还是觉得扛在自己肩上十分神气。
潘发总队长白了他一眼,说:“把枪交给潘命,你连猎叉都不敢用,扛大枪做什么?”他还记得潘让在鸡贾河边的窝囊表现,对这小子的胆量很是瞧不起。
潘让只好把手里的新式洋枪递给潘命,委屈得差点哭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石板寨里传出了杀猪宰牛的声音,鬼子们正在洗劫百姓的粮食和牲畜,肆无忌惮地毁坏着村庄。
日军把兵力分成了两个部分,大队人马在寨子的民房里住宿,小部分人在山坡上扎营、担任警戒。
入夜以后,喧闹的山村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鬼子走了一天的山路、又打了几个小时的攻坚战,终于疲倦了、也消停了。可是,潘发却睡不着,他想到山坡上侦察一下,看看能不能与溶洞里的乡亲们取得联系。
这时,树林里有四个人,还有三杆洋枪和七颗子弹。潘发决定由潘晓负责掩护,他自己带着潘命摸上山坡。至于潘让,就让他在原地休息好了,“又不会打枪、胆子又小,带你出去有什么用?”
山坡上有两个鬼子在站岗,他们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梨洞”的方向。通往洞口的道路被盯得死死的,看来,想要溜进洞去是不大可能了。
山上点起了篝火。透过谷草燃起的光亮,可以看见十几个鬼子横七竖八地躺在谷草上睡觉。潘发和潘命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发现鬼子兵精明得很,虽然睡着了,却把步枪的背带缠在手上、弹药包也枕在脖子的下面,俩人没有办法偷武器。
转了一圈,发现有棵树底下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估计装着什么军事装备,于是爬过去拎了起来。潘命在拎包的时候,看见树杈上还挂着一顶日本钢盔,顺手就扣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两个人美滋滋地回到田坎,在石头后面担任掩护的潘晓接过帆布包,打开一看,搞不懂:“这是什么鬼?”
包里装着九副防毒面具,三个小伙都不认识这是啥玩意。
忙活了半天,尽弄来些没用的东西,潘发很不甘愿,决定再去摸一趟。
潘晓的任务还是望风,他十分诚恳地央求潘命:“兄弟、兄弟,记得帮我偷一顶钢盔回来啊。”
“没问题!”潘命答应得挺痛快,好像鬼子的钢盔是专门给他预备的。
可是,这一回的运气就没有上次那么好了。
有个日本兵被冻醒了,“嗬哟、嗬哟”地叫着,一会儿搬谷草、一会儿拣木柴,来来回回地折腾那堆篝火,好不容易把火整大了,这小子却又支起一口锅,“咕嘟咕嘟”地煮起肉汤来。潘发和潘命只好远远地趴着,不敢动弹。
俩人正等得不耐烦。忽然,山下的石板寨里响起了枪声,这枪声惊动了山坡上的鬼子,他们顿时不睡觉了、纷纷爬了起来。负责监视的潘晓看见篝火旁边人影晃动,以为是潘发和潘命被敌人发现了,“叭勾——叭勾”就是几枪,打得鬼子乱成一团。
这一下,再想偷袭已经没机会了,潘发只好领着潘命跑了回来。
三个人把帆布口袋拖回树林,清点战果——弄回来一些没用的东西,却用掉了六颗子弹,有点得不偿失。
潘发一个劲地埋怨潘晓:“有事没事,打那么猛干什么?现在好了,三条枪只剩下一粒子弹,你看怎么搞?”
潘晓却有点不服气:“我打的才不算猛呢,山下的寨子里打得更猛……”
潘发也觉得纳闷:是谁在寨子里头打鬼子?
三个人愣了一阵神,这才发现——潘让不见了!
第三十五章
在石板寨里捣乱的人,是潘让。
先前,潘让被安排在树林里“休息”,队长给他安排的任务是“保管好三件棉袄和两把砍刀”,这让小伙子感到十分郁闷。
其实,潘让并不能埋怨伙伴们“不给面子”。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胆量比不上潘发、枪法比不上潘晓、腿脚灵活不如潘命,再加上鸡贾河边的窝囊表现,人家不带他出去玩也是正常的。可是,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一旦别人真的被别人抛下了,潘让的心里还是很难受。
夜里,对面山坡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见。潘让猜想:潘发他们没有被鬼子发现,他们也许已经溜进了“梨洞”,他们也许已经和各自的亲人团聚了……
在树林里傻乎乎地抱着几件破棉袄,百无聊赖。心里一阵阵孤单,眼泪差点掉下来。
一个人,没事干,睡不着,只好胡思乱想。潘让忽然想起姐姐潘傲的尸首还没来得及收殓、依然停放在闺房里,于是拿定主意——回寨子去!把姐姐背出来。
说实话,如果有个人在身边,潘发是绝对不敢提出回石板寨的。可这时候,他的心里十分憋屈、郁闷得有点儿不想活了,脑子一热,连害怕也忘记了。
“姑依凯门”的旁边有个排水洞,洞口是被茅草遮住的、很难被人发现。潘让从那里钻过寨墙,借着夜幕爬进了自家的后院。
潘让知道,姐姐的遗体就在她自己的闺房里。
水族的婚嫁观念是比较开放的,有“招郎入赘”的传统习俗,所以石板寨的女子成年以后,家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