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合一王阳明-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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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两人喝酒时,蓝天凤发出一声长叹,对谢志山说:“兄弟,咱们联合吧,以后你就是我老大,有事尽管吩咐。”
谢志山用这种方式“邀请”了很多能人上他的根据地为他效力,刘备“三顾茅庐”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无论是谢志山还是蓝天凤,他们的武装人员都以畲族为主。畲族原本在广东,后来广东和江西首长达成一项协议,畲族人就迁到了江西。这些人原本只是遵纪守法的百姓,但政府的高税收和他们本性中的好勇斗狠很快让他们三五成群、持续不断地对当地居民进行攻击。到了后来,当地居民的田地和房屋都被他们抢了去,谢志山与蓝天凤又把他们聚集到一起,更是无法无天。
谢志山和詹师富截然不同。詹师富只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典型的奉行保守主义的山贼。而谢志山经常会对政府发起小规模的军事进攻。就在王阳明来南赣的几天前,他还发起了一次攻击南康的军事行动。不过,他的力量虽可以拔寨,但还未强大到攻城的地步。所以,他的每次攻城战只不过是骚扰,不会对政府构成实际威胁。
谢志山之所以有“主动出击”的行为,就是因为他和他的谋士们经过多年分析总结出一个真理:政府军奈何他们不得。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同时面对过二省以上的部队围剿。由于四省距他的根据地路途不一,有的先到,有的后到,他能利用这种时间差快速有效地进行反围剿。谢志山的根据地在他自己看来是险不可摧的,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盲目的自信。王阳明在打詹师富之前曾扬言要打他的横水、左溪和桶冈。他失声大笑,说:“就凭赣州那点部队,我都不用和他打游击,就能收拾了他。”当王阳明说,要等三省部队会合夹攻他时,他自信地冷笑,向着天空喊:“你忽悠,接着忽悠吧。”这样的信心来源于他的间谍们一直在给他传递消息,说:“王阳明在赣州城等三省部队,短时期内,不可能有军事行动。”
实际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王阳明的“狡诈”,詹师富武装和陈曰能武装的覆灭,都是王阳明突然发动袭击的结果。不过他被自我的窠臼限制住了:从前的经验和不会被围剿的侥幸心理。从前的经验告诉他,他的三大据点要比詹师富和陈曰能的根据地稳固十倍,经受了无数次考验,安然无恙。他的侥幸心理告诉他,王阳明用了两次突然袭击,不可能再用第三次对付他。越是怕被围剿,越是相信王阳明不会对他进行围剿。
人面对事情时如果有侥幸心理,必定失败。即使真有人能躲过,但大多数人一定躲不过,而谢志山毫无悬念地属于大多数人里的一员。1517年农历十月初十,王阳明把指挥部从南康迁到离横水较近的至坪(崇义县龙勾乡)。直到这时,他才调兵遣将。他把部队分为十路,两路为机动部队,在黑夜悄悄埋伏到横水周边。四路为诱敌部队,在约定时间向横水武装叫阵。最后四路是精锐部队,当诱敌部队把谢志山诱出横水的有效防御范围时,这四路就会发动进攻。而两路机动部队则从旁边快速攻陷横水隘口,仿效韩信背水一战故事,夺掉他们的旗,插上政府军的旗,大事可成。
1517年农历十月十二,太阳刚从地平线上露出一半,王阳明就下达了攻击命令。四路诱敌部队佯攻横水,谢志山急忙到前哨阵地观看,他发现眼前的敌人虽然喊打喊杀声震天,但战斗力实在不值一提,全是呐喊助威的角色,于是想都没想就开了城门,带领精锐出城准备把这些“噪声”消除掉。由于横水寨的大门并不宽,但他的部队见到这群待宰的羔羊时兴奋得过了头,冲出去时不管不顾,连寨门的守卫部队都跟着冲了出来。良机出现了,王阳明下令另外两路机动部队趁势而起,从侧面猛冲破横水寨门,谢志山的部队哪里会想到半路能杀出个程咬金,一下就被冲垮了。王阳明部队马上换掉了谢志山的大旗,插上了政府军的旗,然后敲锣打鼓,大喊“胜利啦”。
谢志山猛回头,发现自己的旗变成了政府军的旗,心慌意乱,扭头就冲向他自己的寨门。王阳明另外四路精锐部队适时上场,猛攻谢志山部队的屁股。谢志山魂飞魄散,闭着眼睛狂奔。王阳明让精锐部队紧追,而剩下的六路部队喊叫着直奔横水寨的心脏。横水寨的山贼们在上面早就听到了政府军“胜利啦”的喊声,又看到他们如猛虎一样冲上来,顿时人心涣散,没有了抵抗的意志。横水就这样轻易地被攻陷了。
谢志山此时已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凡是在他逃跑路线上的任何障碍物,无论是他的士兵还是他的谋士,全被他用刀劈成了两半。他拼命地跑,他左溪的部队从来没有见过谢大王如此狼狈过,他们本想只放谢大王一个人进来,可谢大王后面跟着一群残兵败将,如洪水一样涌进了左溪寨。
这道洪水后面紧紧跟随的正是王阳明的精锐部队,他们几乎是被裹挟着进了左溪城。现在,对王阳明部队构成最大威胁的敌人恐怕不是山贼的刀枪,而是山贼在狭窄区域狂奔时发生的大规模踩踏事件。半个时辰后,左溪山贼全部投降,左溪被攻陷。谢志山满脸血污地趁乱逃出了左溪,直奔蓝天凤的桶冈。
谢志山这次来桶冈和之前截然不同,没有带酒肉,身后跟了一群仓皇的士兵。谢志山虽然失去了根据地,但风度不减,和蓝天凤谈话时依然是“征南王”的口吻。蓝天凤早就把谢志山当成了大哥,这种口吻他也能接受,不过他不能接受的是谢志山对王阳明的认识。在谢志山看来,王阳明这老家伙除了“诈”以外,一无是处。只要能想办法破了王阳明的诈术,不出一个月,他肯定灰溜溜地回北方去。
蓝天凤对王阳明的看法和谢志山很不同。他分析说:“先不管他的诈,你看他才来南赣不到一年,就把詹师富、陈曰能轻易地搞定了,还有你。而且他还把龙南的黄金巢和龙川的卢珂收服了。我做了这么多年山大王,和那么多大官打过交道,可从来没有见过王阳明这样厉害的角色。”
谢志山恼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蓝天凤叹了口气说:“我没有这意思,只是你那横水、左溪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被他一日之内攻破,这人实在太厉害了。”
谢志山很不服气:“这都是他的奸计。你的桶冈比我的横水、左溪如何?”
蓝天凤自豪地说:“论险峻,比你的强多了。”
谢志山握紧拳头,嚷道:“好,我们就在这里待着。任他用什么花招,都闭门不出。他的粮草已尽,肯定撤兵。”
蓝天凤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当王阳明来到桶冈时,谢志山和蓝天凤正在喝酒。王阳明审视了桶冈,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真是个鬼斧神工的山贼老巢啊。”
制心一处,无事不办
在不经蓝天凤许可下进桶冈,难度和登天相差无几。王阳明在给中央政府的报告中曾这样说:“桶冈四面万仞绝壁,中盘百余里,山峰高耸入云,深林绝谷,不见日月。”不仅如此,桶冈内部还有一片适合种植番薯和芋头的土地。这是任何山贼都梦寐以求的天赐之物。所以如果桶冈山贼闭门不出,纵然二郎神下凡也没用。
当然,桶冈不可能真就是个铁桶,没有进出口。王阳明从被俘山贼口中得知,桶冈入口有六处,其中五处是: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不过这五处全是狭窄的险道,只要在上面放一排滚石,一个人就能守住。另外还有一处很让人惊喜,不过这条路要绕远,要用去半个月的时间。而且,之前约定夹剿的湖广部队的计划就是从这里进入桶冈。
王阳明只能在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这五处地方挑选一处作为突击口。不过王阳明现在有点麻烦,他的部队攻打横水和左溪后消耗巨大,用他的话说,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必须要等湖广和广东的部队前来。1517年农历十月二十七夜晚,王阳明在桶冈前线的营帐中沉思,部队需要休整,必须要找个安全地带。而人人都知道,桶冈附近最不安全,一旦敌人发动偷袭,后果不堪设想。但他又不能撤兵,一旦撤兵,横水和左溪的匪患就会死灰复燃。他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让自己安全,而他的安全表面上看是取决于桶冈,实际上,心学说心外无事,每个人的安全都取决于自己。
他故伎重施,写了封招降信,派人送给蓝天凤,并声称要在本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早上亲上锁匙龙,招降蓝天凤。
桶冈接到信后马上炸了窝。这个时候的桶冈已不是几天前的桶冈,横水和左溪逃亡出来的山贼都涌进这里,他们在谢志山的指引下对王阳明的招降持强烈的反对意见。谢志山说:“王阳明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想让咱们放松警惕,同时自己休养生息。我们应该趁他元气大伤时,进攻他。”
蓝天凤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王阳明的招降书,听到谢志山这样说,就扫了他一眼,说:“前几天你还说咱们要闭门不出,现在怎么又要开门攻击?你的横水就是这样失掉的。”
谢志山冷笑。蓝天凤知道谢志山看穿了他。他蓝天凤不是个轻易投降的人,桶冈如铜墙铁壁,无数个剿匪将领都在桶冈面前望洋兴叹。问题是王阳明用兵如鬼魅,他有些担心。
这时他的手下很不看场合地说:“龙南的黄金巢和龙川的卢珂被招抚后,黄金巢回家做了生意,而卢珂则在王阳明的部队里担任指挥官,打横水和左溪时,这小子带着他的五百人把对手打得满地找牙。”
意思是,投降王阳明会得到好处。
蓝天凤发现,听到这句话的谢志山脸色如猪肝一样难看,他马上制止了这种论调的扩散,高声大骂:“卢珂这叛徒,要是落在我手里,我非活剥了他。”
谢志山的脸色好转了,蓝天凤以一种只有亲兄弟才有的口吻安慰他:“大哥放心,我们就是死也不会投降,如果初一他真的敢来送死,我就敢埋。”
谢志山脸色恢复本色,蓝天凤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波涛汹涌:王阳明真的会来?如果真的来了,我是降还是不降呢?
如果蓝天凤对那封招降信有所答复,王阳明可能会真的上桶冈。但王阳明等了两天,那封信像是投进了墓道一样,他就再也没有去想那封招降信的事了。王阳明的部队元气已恢复,他要做的事就是攻打桶冈。不过,王阳明确信,那封招降信肯定在桶冈引起不小的波动,他虽然不了解蓝天凤,但他了解人心。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扫了山贼们引以为傲的横水、左溪,这一结果不可能不在蓝天凤心中引起冰冷的回响。按王阳明的预计,蓝天凤现在正处在犹豫不决、进退维谷的境地。他的心已乱,攻心的机会已到。
151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王阳明命令南康县县丞舒富领数百人奔锁匙龙下寨,声称要在这里接受蓝天凤的投降,并且催促蓝天凤尽快对招降书做出回复。这是阳的一面,阴的一面的是:早在一天前,他就已命令赣州府知府邢珣领兵直奔茶坑,吉安府知府伍文定领兵直入新地,汀州府知府唐淳领兵奔十八磊,广东潮州府程乡县知县张戬兵入葫芦洞,这四路部队都趁夜到达指定攻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