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百惠自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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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初次化妆过的自己的脸上,我们仔细享受着当了“大人”的欢欣。
小时候,逢到七五三和夏祭日,在鼻子上只擦一道白香粉,就感到某种新鲜的刺激。
在谈论喜欢不喜欢化妆的年纪到来以前,大概在脸上涂点颜色就很有刺激性了吧,甚至还有些扬扬得意哩。——只是一化妆,我就感到并且也相信自己成了大人。当我刚刚开始由于职业需要必须化妆的时候,我觉得仍然保留一点点那种心情。
十四岁时,为了拍摄自己的演员照,我被带到浅草的一家摄影室。先照了几张快速照片。
“眉梢会叫灯光给抵消的,再加重一点吧。”
我接过递过来的化妆用描眉笔,坐在镜子前,开始往自己的眉毛上描黑。我这个从未化过妆的人,怎么可能措好眉呢?描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倒变成“黑眉妖怪”了。描了擦,擦了描,最后还是导演看不过眼,说“让我好好教给你化妆吧”,决定让我再次重描。
那么一来,类似我小时候感到的那种冲动,已经无踪无影了。自己偷偷地涂口红的爱美心和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愉快,已荡然无存。当作一项工作,半是义务的化妆,一点意思也没有。
不过,那时我还是个中学生,为掩盖脸色不好,只用油质底膏和唇膏就足够了。我对于这种程度的化妆还不抵制。
当时,我和一个年龄相仿的歌手定了一个关于化妆的小小的协议:“就是成了大人,我们也绝对不要贴假睫毛啊!”
我们深信贴假睫毛是古怪之极的。她和我一直都没有打破这个协议。
虽然如此,我仍然记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起化妆来的。
记得第一次去关岛,我有些逞能似地往自己晒得油黑的眼皮上擦了脸黛,这时有人漫不经心地对我说:“这个样子,还不如不抹呢!”我讨厌化妆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男人们开玩笑时说,某某女人如果不化妆,简直就认不出她是谁,两张面孔截然不同。听到这话,我想自己将来可不愿意让人家这样说。我讨厌化妆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是从别人夸我“生来皮肤好啊”那时候开始的吗?
是某次我深信自己不适宜化妆那时候开始的吗?
是他说我不施脂粉好看以后开始的吗?
究竟哪一条是原因呢?我分辨不清。或许,全都是原因吧。
我竟觉得因为一化上妆,表情就僵死了。
我觉得就象戴上一个假面具似的,表情变化只能是生硬、冷漠和机械性的,只要脸色好,我宁愿不施脂粉。
但是,有一回,我竟然发现了化妆的效能。
那是唱《再生第二部》这支歌的时候。
当时,为了与歌中的人物形象相符,我化了稍浓的妆。
排演时我未曾化妆。于是,不知怎的我由于羞涩不能象自己想象的那样去唱。自始至终,我的视线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等我化妆以后再唱,那种羞涩劲全都没有了,非常自然地摆出了大胆的姿态,这真是不可思议。
化妆,这里面大概还蕴藏着一种无形的妖冶的魔力吧!
偶尔,我看到玻璃杯或咖啡杯的杯沿残留着口红。即使是看到别人留下的口红,也不怎么舒服,如果是自己的,那就简直不能忍受。仅仅杯沿上残留的还好,倘是让异性看见那副样子,我真想钻到地缝中去,就仿佛被人看见了自己最害羞、最微弱的地方。
让他看到化了妆的脸,我无论如何是不能无动于衷的。
时常在工作刚刚结束就见了面。当然,我还化着妆。不知怎的,我非常害臊。是想以工作以外的容颜去见他的这样一种女人心境的表现吗?或是唯恐因为化着妆而在他面前伪装自己了呢?反正是心潮难平。
对于女人来说,化妆也许具有男人上战场时的铠甲一样的意义。因此,在并非战斗的场所,对我倾心所爱的人,我愿意卸去铠甲,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对待他。
喝采
舞台暗转。
随着一阵轻轻的响声,我面前的帷幕升起来了。
观众席上寂无声息,当灯光骤然照在我身上的时候,顿时响起一阵汹涌而来的浪涛般的喝采声。
我有多少次听到过这种声音,有多少次仁立在这种场面中啊!
虽说日子并不太长,可奇怪的是我脑子里这种场面的回忆却很少。
许多人这样说:对于从事舞台生活的人来说,凝视着那种喝采的场面和终场时帷幕徐徐落下的情景,是最高的享受,一且体会到这种快意就再也不会忘却。
的确,受到喝采是非常畅快的。因为有了它,才歌唱、才演出。
我连第一次演出站过的舞台,场所,以及那时唱过的歌子,都不记得了。
观众席上坐满一半了么,也已忘记了。
但是,那时也许是以和今天不同的心情,听到来自黑暗的观众席上的轻轻喝采声,却还记得。那时,我追求这种喝采。
“什么时候,这个剧场里坐满观众,暴风雨般的掌声和华丽眩目的聚光灯汇聚在我身上?我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那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吧,确切时日已记不清了,总之我是这样向往过的。
新宿“独乐”剧场。每年夏末我都在这里演出。
首次在新宿“独乐”剧场的三天演出,使用“独唱会”这个称呼使我颇难为情。对我来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登临的富丽堂皇的大舞台。我为此而紧张不已,紧张中却又感到了愉悦。
迎来闭幕演出的那天,我原想以笑容告终。从舞台上向着极其宽绰的观众席,我演唱了一支又一支歌,还讲了话。当我最后向观众致辞告别时,突然觉得胸口哽塞住了。
观众席在我的眼睛中浮现着晃动着,不知是因为完成了首次盛大演出而感到放心,还是沉浸在观众喝采的喜悦之中,泪水禁不住从我的脸颊上淌下来。正如别人告诉我的那样,当我注视着庄重下降的仿佛要吞下眼前喝采场面的大幕时,我确实想到“这就是……”,心中有一股振颤全身的感觉。
然而,曾经那么梦想和憧憬过的喝采声随着次数的不断增多也发生了变化,有一天听起来觉得有些淡漠了。
不同的地方、人物、舞台、歌声、反复而又反复的时间……,我再也不能无条件地陶醉其中了。
原因何在?是失去了自信?是担心不断变迁的人心?是无所寄托?是虚幻?是落寞?是恐惧?我站在舞台上,一边接受着喝采,相继袭来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影子,在我心里不断翻腾,对它我真不知如何处理。
但是,我并不因此就拒绝观众的喝采,我肯定喝采的价值。
我决定引退的时候,还在反复地自我探询:会不会有一天又寻求起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喝采声呢?
稍为冷静地思索一下,我认为自己心中反转的“影子”恐怕就是“不安”二字吧!
作为人,作为一个女人,被人所爱是一大喜悦。同时,爱别人也是一大喜悦。但是,被人所爱却没有什么确切的佐证,既无形可循,也测不出大小轻重。只有自我感觉才是保证。对震耳欲聋的喝采声和我所面向的观众,我是愿意付之以爱的。然而,不论多么热烈的喝采,我也不能囫囵吞枣地接受,如果能把它全部接受下来,那么,喝采的意义就太大了。
我不认为喝采声全都百分之百地发自观众的纯挚肺腑,其中也有出于礼貌才鼓掌的吧。纵然说那掌声确确实实,也不能为之飘飘然。对我来说,可悲的就在于已逐渐地分辨出哪是真诚的掌声和哪是出于礼貌的应酬。
在分析喝采声的含义时,我对自己的演出提出了严肃的质疑,尤其注意到了演出节目。
首先,别人的歌子我绝对不唱。我觉得自己的歌子还不能演唱自如,那就不会唱好别人和外国的歌。即便是别人为我创作的歌子,但自己的歌声还是自己的歌声。用自己的嗓子演唱,那歌子从开始的一瞬间便是属于自己的。我觉得必须真正珍视的不正是这个吗?
一个歌手对准备独唱会的我说:“唱什么歌啊?是唱爵士乐等各种各样的歌子吧?带点挑战味道的……”
那时我想过,把这种模式化的形式灌输给社会上普通人们的,不正是歌手自己吗?那么,我拒绝它,说不定可以从模式化的看法中解脱出来。
我丝毫没有过高评价自己、高傲自大的意思。我只是想固守“自己的世界”,希望在自始至终足以显示自己才华的全部演出中,把自己的精神留给观众。
我希望观众看完我的演出时,在他们心灵深处留下缈缈余韵。
此后,我不再有意谢幕了。我看不出歌手对于精通舞台艺术的观众和对出于认真捧场的观众之间,那种流于形式的谢幕有什么真实的意义。唱完最后一支歌,观众照例有节奏地鼓掌、为了答谢这种掌声,一开始就把它作为例行公式的谢幕,只能使我扫兴。
“一个从事舞台生活的演员这样做有失礼貌。”
“不谢幕的演出,太看不起观众了。”
是这样么……是这样么?
这样说来,只要竭尽全力、诚心诚意,即使不演唱,只是拉开帷幕、接受掌声的谢幕,也未尝不可么?
一个歌手,不应当完全投合观众所好,在某些地方违背他们的意愿而守护住自己的世界,偶尔也保持自己的一点乖僻,就不能见容么?
梦
小时候,我尽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晚上很怕睡觉。
我拼命拽住比我身体还大的木线轴上的线。我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拼命地拽着。不一会儿,好象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下面,感到胸口憋闷起来的时候,我醒过来了。
“作了个可怕的梦啊!”
“什么梦?”
被这样一问,我倒答不出来了。
高中一年级时,有一天拂晓,我作过这样的梦:在我们居住的五反田公寓,我们象平素一样生活着。当我正和母亲、妹妹说笑的时候,忽然发现阳台那边的窗户上露出一只大眼睛,把窗户占得满满的,既无脸的轮廓,也无一丝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死盯住我。我就是外出买东西或者散步,那只眼睛也从远远的高空上跟过来。
当时,我正苦于工作和上学两者不好兼顾。要说没有自由,那时也确实太紧张了。我自己分析起来,作这样的梦可能正是由此而来。
二十一岁那年春天。
似乎是在东名高速公路上。我坐在一辆茶色的汽车里。车子以最高速度行驶着。路上空无一车。天空有些阴沉,但并没有下雨。我坐在汽车里的后座上看书;忽然从后边传来了马达声。回头一看,远处有一辆摩托车正在向我们靠近。但我和同车的人们都没有特别在意。
不一会儿,摩托车和我们这辆车并排靠在一起,两车速度不相上下。就在此时,我看见一双男人的眼睛隔着一层玻璃闪动着,突然,他猛地向我举起了猎枪。他双手离把,摩托车却并不歪倒。霎时我惊慌失措,环视周围,找不到能避弹的藏身之处。
他扳动了枪机,子弹穿过车窗玻璃击中了我,肩上和臂上出现了大大的窟隆,却既不疼痛也不流血。不知几时摩托车跑了,我亲口让同车的人把车驶向医院。在候诊室里,向医生讲述事件经过的也是我。
“我被打伤了,请治疗一下吧。”
医生表情呆板,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