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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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嘛,”另一位点了点头,接过话题,“我那会儿看见你正担任那个职务。你现在干什么?”
“济贫院院长,”邦布尔先生说得很慢,尽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免得对方生出任何不相称的热乎劲。“济贫院院长,年轻人。”
“不知道你的眼光还是不是老样子,只盯着自己的利益?”陌生人接着说道,一边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邦布尔先生的眼睛,这句话问得对方愕然不解地抬起头来。“伙计,怎么回答都行啊。你看得出来,我相当了解你。”
“我想,一个已婚的男人跟单身汉一样,”邦布尔先生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挡住亮光,将陌生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明摆着下不来台。“并不反对有机会的时候挣两个干净钱。教区职员薪水不高,所以不会拒绝任何一笔小小的外快,只要来路正当、规矩就行。”
陌生人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好像是说他没有看错人,接着拉了一下铃。
“再来一杯,”说着,他把邦布尔先生的空杯子递给掌柜。“来杯又凶又烫的,你喜欢这样吧,我想?”
“别太凶了。”邦布尔先生轻轻咳嗽一声,答道。
“掌柜的,你懂这是什么意思。”陌生人干巴巴地说。
老板含笑退了出去,转眼间又端着满满一杯酒回来了,邦布尔先生刚喝了一口,泪水就涌进了他的眼里。
“现在你听我说,”陌生人关上门窗,说道,“我今天到这个地方来,正是为了找到你。有的时候啊,还真是鬼使神差,正当我满心想着你的功夫,你就走进我坐的这间屋子来了。我想跟你打听点事,我不会让你白说的,尽管不是什么大事。这点小意思你先收起来。”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金镑从桌子对面朝同伴推过去,似乎不希望让外人听见钱币的叮当声。邦布尔先生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见金币都是真的,才分外满意地放进背心口袋里。陌生人继续说道:
“把你的记忆带回到——让我想想——十二年以前那个冬天。”
“时间不算短,”邦布尔先生说,“很好。我想起来了。”
“地点,济贫院。”
“好”
“时间是夜里。”
“对呀。”
“场面,那个破破烂烂的窝,管它在哪儿呢,一些个不要脸的贱货,她们自己经常都性命难保,健康就别提了——生下一些哭哭啼啼的孩子给教区抚养,把她们的丑事,妈的,带到坟墓里藏起来了。”
“我想,是产妇室吧?”邦布尔先生说道。陌生人讲得慷慨激昂,他有点跟不大上。
“对,”陌生人说,“有个孩子就是在那儿生的。”
“有许多孩子。”邦布尔摇了摇头,有些泄气。
“这帮该死的小鬼。”陌生人嚷了起来,“我说的是其中一个,一个长相可怜巴巴,脸上没有血色的男孩,他在本地一个棺材店老板手下当过一阵学徒——我巴不得老板早就替他造好了棺材,把他装进去,再拧紧螺钉——据说他后来跑到伦敦去了。”
“哦,你指的是奥立弗、小退斯特。”邦布尔先生说道,“我当然记得他。没有一个小坏蛋有那么顽固的——”
“我不想打听他的情况,他的事我听得多了,”邦布尔先生正准备一一历数不幸的奥立弗的罪过,陌生人没让他往下说。“我想打听的是一个女人,照看过他母亲的那个丑八怪。现在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邦布尔先生有了掺水杜松子酒垫底,开始变得幽默起来。“那可难说了。反正她去的地方不需要接生婆,我猜想她横竖是再没事情干了。”
“你是什么意思?”陌生人一本正经地问道。
“意思就是她去年冬天就死了。”邦布尔先生回答。
听到这个消息,陌生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半晌没有把视线移开,但他的眼神却渐渐变得空蒙、迷惘,好像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他似乎有点拿不准对于听到这个消息究竟应该感到欣慰还是失望,但末了还是松了一口气,目光也收了回去,说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说罢他站起来,像是打算离去。
然而,邦布尔先生毕竟老奸巨猾,他立刻看出,机会就在眼前,他可以从他内当家掌握的某种秘密之中捞到好处。老沙丽去世的那个夜晚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了,那一天正是他向柯尼太太求婚的喜庆日子,经历的事情很多,他有充分的理由想起那个日子。尽管太太从来没有向他透出口风说她是唯一的见证,他却听说了不少事,知道同那个在济贫院当护士的老太婆照料奥立弗·退斯特年轻的母亲有关。他很快就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便神秘兮兮地告诉陌生人,那个鬼老太婆临死之前曾经与一位女士关起门来谈过,他有理由相信,那位女士能够对他想要打听的事情提供一些线索。
“我怎么才能找到她?”陌生人说话时已经把戒心抛到了脑后,清清楚楚明地表明因为这个消息,他惧怕的所有事情(且不管他究竟怕什么)又都重新跃上心头。
“只有通过我。”邦布尔先生回答。
“什么时候?”陌生人风风火火地嚷道。
“明天。”邦布尔答道。
“晚上九点,”陌生人掏出一张纸片,在上边写了一个紧靠河边的住址,地方很偏僻;从字迹上看得出他非常亢奋。“晚上九点钟,带她到我那儿去。我用不着嘱咐你保守秘密了。这可是有你的好处。”
随着这番话,他先朝门口走去,途中停了一下,把酒账结了。他说了一句两人不同路,又着重提醒了一遍第二天晚上约定的时间,没再多客套,拔脚就走。
济贫院院长看了一眼那个住址,发觉上边没写名字。这时陌生人还没走远,他为了问个明白便赶上去。
“你想干什么?”邦布尔拍了拍陌生人的肩膀,那人骤然转过身来,叫道。“你盯我的梢。”
“只问一句话,”对方指着那张纸片说,“我该去找什么人?”
“孟可司。”那人答了一句,便急急忙忙大步离去了。
第三十七章
邦布尔夫妇与孟可司先生夜间会晤的经过。
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空气沉闷的夏夜。阴沉了整整一天的云霭铺展开来,化作大团浓厚而呆滞的水气,早已凝聚起大滴的雨点,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就在这个时候,邦布尔夫妇绕过镇上那条大街,朝着城外大约一英里半的一个小居民点出发了,那里稀稀落落有几所破房子,建在一块低洼污秽的沼地上,紧挨着河边。
他们俩裹着破旧的外衣,这样打扮或许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免受雨淋,又能掩人耳目。作丈夫的提着一盏没有点亮的手灯,步履艰难地走在前边,路上满是污泥浊水——像是有心让落后几步的老婆踩着他那深深的脚印往前走。他们不声不响地走着,邦布尔先生时不时地放慢脚步,回头看看,仿佛是想搞清自己那位贤内助跟上来了没有,见她一步也没落下,随即将步伐调整到颇为可观的速度,朝目的地走去。
那个地方远远不只是一个名声可疑的去处,早就远近闻名,住在这里的全都是下三烂的歹徒恶棍,这些家伙打着各式各样自食其力的幌子,主要靠偷窃和作案为生。这里整个是一个棚屋和茅舍的大杂烩——有些是用七长八短的砖石仓仓猝猝盖起来的可知主义倾向。但他的命题较早涉及到了思想和存在、思维,另一些是用蛀蚀过的旧船板搭在一起——完全没有进行过收拾整理,大部分距离河岸只有几英尺。几条拖上河滩的破木船拴在岸边的矮墙上,到处散落着一支船桨或是一卷绳子什么的,乍眼看去,似乎暗示这些简陋小屋的居户从事某种水上职业。不过,一巳看到这些东西七零八落地摆在那里,没有人用,过路人无需作难就能揣摸出,这些东西放在那儿,与其说是考虑到实际用途,不如说是拿来装装样子。
在这一群茅屋的中心,紧挨河边,立着一幢上边几层悬在水上的大房子。这房子从前是一家什么工厂,当年也许曾经为附近居民提供过就业的机会,但早已成为废墟。老鼠,蛀虫,加上潮气的侵蚀,房屋的木桩已经烂掉,楼的很大一部分已经沉人水中,余下来的部分摇摇欲坠,伏在黑沉沉的水流上,好像是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跟随旧日同伴而去,接受同样的命运。
这可敬的一对就是在这一座没落的大楼前边停了下来,这时远远的第一阵雷声在空中炸响了,大雨倾泻而下。
“想必就在这附近什么地方。”邦布尔核对着手中的纸片,说道。
“喂!”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
顺着喊声,邦布尔先生抬起头来,发现有个男人正从二楼一扇门里探出身子张望。
“稍等一会儿,”那声音大声叫道,“我这就来接你们。”说话间那个脑袋消失了,门也关上了。
“是那个人吗?”邦布尔先生的贤内助问道。
邦布尔先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到时候,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女总管说,“尽量少开口,要不你一转眼就把我们的底给抖出去了。”
邦布尔先生很是泄气地望着大楼,显然正打算就这档子事继续搞下去是否值得提出某些疑问,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开口了。孟可司露面了,他打开一道就在他们旁边的小门,示意他们上里边去。
“进来吧!”他很不耐烦地嚷着说,用脚跺了一下地面。“我可没闲功夫老呆在这儿。”
邦布尔太大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不待对方进一步邀请,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邦布尔先生不好意思或者说是不敢掉在后边,紧跟着进去了,活脱脱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他的主要特征本来是那种引人注目的威风,此时却简直难以找到一星半点。
“真是活见鬼,你怎么淋着雨在那儿逛荡?”孟可司在他们身后闩上门,回过头来,跟邦布尔搭话道。
“我们——我们只是在凉快凉快。”邦布尔结结巴巴地说,一边提心吊胆地四下里乱看。
“凉快凉快?”孟可司把他的话顶了回去。“没听说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雨,或者将来下的雨,能浇灭人心头的欲望之火,正如浇不灭地狱之火一样。凉快凉快,没那么舒服,想都别想。”
说罢这一番至理名言,孟可司骤然转向女总管,目光逼视着她,连从不轻易屈服的她也只得把眼光缩回去,转向地面。
“就是这位女士了,对吗?”孟可司问道。
“嗯嗯。是这位女士。”邦布尔牢记着太太的告诫,口答说。
“我猜想,你认为女人是绝对保守不住秘密的,是吗?”女总管插了进来,一边说,一边也用锐利的目光回敬孟可司。
“我知道她们只有一件事能保住秘密,直到被人发现为止。”孟可司说。
“那又是什么秘密呢?”女总管问。
“秘密就是她们失去了自个儿的好名声,”孟可司答道,“所以,根据同一条法则,假如一个女人介入了一个会把她送上绞刑架或是流放的秘密,我用不着担心她会告诉任何人,我不怕。你明白吗,夫人?”
“不明白。”女总管说话时脸有点发红。
“你当然不明白。”孟可司说,“你怎么会明白?”
那人投向两个同伴的表情一半像是微笑,一半像是在皱眉头,又一次招手要他们跟上,便匆匆走过这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