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柏杨白话版-第3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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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司马光曰:《尚书》说:“天地是万物的父母。而人是万物的精灵。其中特别聪明的人,作为天子。天子是人民的父母。”蛮夷戎狄各族的气质虽然跟我们不一样,但趋利避害,乐生恶死,也跟我们是相同的。治理得法,则归顺服从;治理不得法,则背叛侵扰,自在道理之中。所以,从前圣明君王的为政,背叛则进行讨伐,归服就进行安抚,把他们安置在四方极远的边疆地带,不使他们扰乱中原的礼义之邦而已。如果把他们当作草木禽兽,不区分善和恶,不辨别背叛和归服,竟然都象割草似的将他们一律杀掉,岂是作人民父母的本意?况且羌族之所以起兵反叛,是由于不堪忍受郡县官府侵刻,而心中衔冤的缘故。而对于叛乱者,不能当时就加以诛杀,这是由于统帅将领都不是合适人选的缘故。假如派遣优秀的将领把他们驱逐到塞外,再选择优秀的文吏进行治理,则奔驰疆场的大臣,岂能再有机会用大肆杀戮去称心快意?如果治理不得法,即令是中原地区的汉民,也会蜂拥而起,成为寇盗,又怎能把他们斩尽杀绝?所以,段这个将领,虽然克敌有功,但是,正人君子对他并不赞许。
'6'九月,江夏蛮反,州郡讨平之。
'6'九月,江夏郡蛮族起兵反叛,州郡官府出兵,将其讨伐平定。
'7'丹杨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
'7'丹杨郡山越族起兵反叛,包围郡太守陈夤,被陈夤率军击破。
'8'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 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魏郎、赵典、朱为八 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人者也;张俭、翟超、岑、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陈、窦诛,膺等复废。
'8'起初,李膺等虽然遭到废黜和禁锢,但天下的士族和文人都很尊敬他们,认为是朝廷政治恶浊,盼望能跟他们结交,唯恐不被他们接纳,而他们也互相赞誉,各人都有美号。称窦武、陈蕃、刘淑为三郡,所谓君,说他们是一代宗师;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魏郎、赵典、朱为八俊,所谓俊,说他们是一代英雄俊杰;郭泰、范滂、尹勋、巴肃,以及南阳郡人宗慈、陈留郡人夏馥、汝南郡人蔡衍,泰山郡人羊陟为八顾,所谓顾,说他们是一代德行表率;张俭、翟超、岑、苑康,以及山阳郡人刘表、汝南郡人陈翔、鲁国人孔昱、山阳郡人檀敷为八及,所谓及,说他们是一代导师;度尚、以及东平国人张邈、王孝、东郡人刘儒、泰山郡人胡母班、陈留郡人秦周、鲁国人蕃响、东莱郡人王章为八厨,所谓厨、说他们是一代舍财救人的侠士。等到后来,陈蕃、窦武掌握朝廷大权,重新举荐和提拔李膺等人。陈蕃、窦武被诛杀,李膺等人再度被废黜。
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朱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刊章捕俭等。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
宦官们对李膺等人非常痛恨,所以皇帝每次颁布诏书,都要重申对党人的禁令。中常侍侯览对张俭的怨恨尤为厉害。侯览的同郡人朱并素来奸佞邪恶,曾被张俭尖刻抨击过,便秉承侯览的旨意,上书检举说,张俭和同郡二十四人,分别互起称号,共同结成朋党,企图危害国家,而张俭是他们的首领。灵帝下诏,命将朱并的姓名除掉,公布奏章,逮捕张俭等人。冬季,十月,大长秋曹节暗示有关官吏奏报:“互相牵连结党的,有前司空虞放,以及李膺、杜密、崐朱、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交付州郡官府拷讯审问。”当时,灵帝年仅十四岁,问曹节说:“什么叫做互相牵连结党?”曹节回答说:“互相牵连结党,就是党人。”灵帝又问:“党人有什么罪恶,一定要诛杀?”曹节又回答说:“他们互相推举,结成朋党,准备有不轨行动。”灵帝又问:“不轨行动,想干什么?”曹节回答说:“打算推翻朝廷。”于是,灵帝便批准。
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谴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
有人告诉李膺说:“你应该逃了。”李膺说:“侍奉君王不辞艰难,犯罪不逃避刑罚,这是臣属的节操。我年已六十,生死有命,逃向何方?”便主动前往诏狱报到,被酷刑拷打而死。他的学生和过去的部属都被禁锢,不许再做官。侍御史蜀郡人景毅的儿子景顾是李膺的学生,因为在名籍上没有写他的名字,所以没有受到处罚。景毅感慨地说:“我本来就认为李膺是一代贤才,所以才教儿子拜他为师,岂可以因为名籍上脱漏而苟且偷安?”便自己上书检举自己,免职回家。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转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汝南郡督邮吴导接到逮捕范滂的诏书,抵达征羌侯国时,紧闭驿站旅舍的屋门,抱着诏书伏在床上哭泣,全县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范滂得到消息后说:“一定是为我而来。”即自行到监狱报到。县令郭揖大吃一惊,把他接出来,解下印信,要跟范滂一道逃亡,说:“天下大得很,你怎么偏偏到这个地方来?”范滂回答说:“我死了,则灾祸停止,怎么敢因为我犯罪来连累你,而又使我的老母亲流离失所!”他的母亲来和他诀别,范滂告诉母亲说:“范仲博孝顺恭敬,足可供养您。我则跟从龙舒君归于九泉之下。生者和死者,都各得其所。只求您舍弃不能忍心的恩情,不要增加悲伤。”范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龙舒君是范滂的父亲,即已故的龙舒侯国宰相范显。母亲说:“你今天得以和李膺、杜密齐名,死有何恨!既已享有美名,又要盼望长寿,岂能双全?”范滂跪下,聆听母亲教诲,听完以后,再拜而别。临行时,回头对儿子说:“我想教你作恶,但恶不可作;教你行善、即我不作恶。”行路的人听见,无不感动流涕。
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因党人案而死的共有一百余人,他们的妻子和儿女都被放逐到边郡。天下英雄豪杰,以及有良好品行和道义的儒家学者,宦官一律把他们指控为党人。有私人怨恨的,也乘机争相陷害,甚至连瞪了一眼的小积忿,也滥被指控为党人。州郡官府秉承上司的旨意,有的人和党人从来没有牵连和瓜葛,也遭到惩处。因此而被处死、放逐、废黜、禁锢的人,又有六七百人之多。
郭泰闻党人之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郭泰听到党人相继惨死的消息,暗中悲恸说:“《诗经》上说:‘人才丧亡,国家危亡。’汉王朝行将灭亡,但不知道‘乌鸦飞翔,停在谁家。’”郭泰虽然也喜爱评论人物的善恶是非,但从不危言耸听、苛刻评论,所以才能身处浑浊的乱世,而没有遭到怨恨和灾祸。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崐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钦叹息而去。笃导俭以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竞坐褒。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翦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党禁未解而卒。
张俭逃亡,困急窘迫,每当望见人家门户,便投奔请求收容。主人无不敬重他的声名和德行,宁愿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也要收容他。后来他辗转逃到东莱郡,住在李笃家里。外黄县令毛钦手持兵器来到李笃家中,李笃领着毛钦就座以后说:“张俭是背负重罪的逃犯,我怎么会窝藏他!假如他真的在我这里,这人是有名的人士,您难道非捉拿他不可?”毛钦因而站起身来,抚摸着李笃的肩膀说:“蘧伯玉以单独为君子而感到耻辱,你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