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难,我的大学-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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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闪光。
但是,离开这个冷酷世界的念头并没有从我的心里彻底抹去。后来,我一旦被父母痛骂,或父母吵架的时候,就想自杀。十分渴望自杀。也实施过自杀行为。我前前后后写过十封遗书,写了烧,烧了写。至今,我还保留着一封写于十六岁夏天的遗书。但我已经记不清那天受了什么刺激想自杀了。
遗书是写在日记本上撕下来的,蓝色墨水,字迹工整,只有三页纸,正反面都写满字——“既然这个世界不留我,我还留念它干吗?还有一个月,就是父亲(去世)的第七周年,我(多)想在父亲七周年这天去阴朝寻找父亲啊,可我等不及了,因为我受不住了。在我这短短的十六年的一生中,世间的一切苦难已经够折磨我了,我痛苦,我绝望,倘若父亲还在世,我有多快乐,多幸福,世界对我这苦命少女太不公平,太不公平,死,这个字在我心里已孕育几年,今天已实现了。我要以死来抗议,我要离开这个吃人的世界,去阴间找回失去的父爱,这十六载里,我吃遍了世上的千辛万苦。是的,正如母亲所说的我,活着不如死了,我活着给他们带来的只有苦恼、累赘。
亲爱的故乡的人们,我多么想在我临死之前看一眼我日思夜想的故乡和乡亲,永别了,亲爱的故乡,亲爱的乡亲,永别了,世界上一切可爱的东西,袄坏我总能分得清的。
还有,亲爱的妈妈,你忘掉女儿过去的不孝吧。我时常惹你生气。美华妹妹,你替我尽孝吧,继父和妈妈养老送终全靠你了。妈妈,请收(受)不孝女儿纸上一拜。
我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命苦。是的妈妈为我吃了不少苦头,我不能为她养老,很对不起。
妈妈,我死后,我求你把我的骨灰送到故乡父亲坟旁,让女儿永远伴着父亲,这是女儿最后求你你一定得答应。我在九泉之下也闭目了。
可怜的妈妈,你从今后只有美华一个女儿了,凡事要顺着她点,让她安心学习。妈妈,到此时,我把心里话都掏出来吧,四年前,你带我到这儿来时,我心目中的第二个家是很温暖幸福的,没想到,这个是那样的不协调,继父的心胸那样狭窄,脾气那么暴躁。
我不知道前世错做了什么事,命运要这样对待我,给我这么多的苦果叫(我)吞,我受不了,我要向这不公平的命运抗议。
还有,我写了一封信给桃英,忙(麻)烦你们代替寄一下。妈妈,您不须悲伤,你如想得开,也许你会开心的,因为你少了个眼中钉,肉中刺。
不孝女儿美萍拜上
现在,我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可笑大于酸楚。我笑自己的幼稚,通篇遗书没有明显的标点符号,只用一个点代替。而且语句也不怎么通顺,一股子愤世疾俗,连“吃人的世界”都写了出来,可见当初是多么仇恨这个世界。从遗书里的最后一句看来,分明对母亲又有些怨恨的,甚至把自杀当成对父母的报复。可以想见,我那时之所以想自杀,完全是受了父母的气。从小到大,受到父母的气太多太多了,至今已想不起导致我要写这封遗书的导火线。只知道,那时候真的想死。想死的念头是从十五岁开始的,一直到十九岁离家出走。除了那次上吊未遂之外,后来我又喝过一次老鼠药、跳过一次河、用剪刀剪过一次手腕。但每次,都是在关键时刻,想到母亲和妹妹而狠不下心肠。都是半途而废。后来才明白,自杀真的是很傻很傻的事情,完全是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愚蠢做法。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自杀成功。我很庆幸自己平安地度过了花季里的雨季。我很庆幸自己还算坚强,终于守到了云开日出的那一天。
为了不让父母恼火,我再也不敢乱花钱买书了,只有厚着脸皮找人借书看。村里有个已经在纺织厂上班的高中生,他酷爱书籍。他有个小木柜,里面装满世界名著和书刊杂志。高中生人很温和,我找他借书基本上不会空手而回,但他每次只借一本给我,看完一本再去换下一本。我从高中生那里借完了《飘》、《三国演义》、《西游记》、《巴尔扎克文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楼梦》、《泰戈尔诗集》、《鲁迅文集》、《巴黎圣母院》,武侠小说《白发魔女传》、《书剑恩仇录》《雪山飞狐》,期刊《十月》、《啄木鸟》、《清明》、《收获》等等。有将近两年的时间,高中生的小书柜对我来说成了耗子的米缸。那些书我爱不释手,废寝忘食地读。走在路上读,吃饭的时候读,上厕所也读,任何时候,我的口袋里都会有一本书。晚上为了和继父打马虎眼,央求美华故意拖延做作业的时间,那些书籍芬芳了我整个枯燥无味的花季生活。
每当读到一些警世名言,就把它们抄在日记本上。什么“人生能有几回搏”、“谁若游戏人生,他就一事无成。谁不主宰自己,永远是个奴隶”等等。还把一些爱情锦言也悄悄地抄录下来。那些书籍使我感悟出一个人生哲理:人必须有两个世界,一个是现实的,一个是精神的。如果现实世界令我们痛苦,那么,我们就从精神世界获得安慰,这种安慰来自我们的心,我们要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不要沉溺于苦难无法自拔,怨天尤人,要学会自己拯救自己,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受到了启示。山和石头在我眼里有了生命,它们是为了改善我的生活而存在的,如果没有这座石山,我不知道靠什么来维持生活。如果没有它,我的意志、我的自信、我的坚忍的个性也许不会磨练出来。苦难是一笔财富,我得感谢它。
转眼,我到了十七岁。三年的砸石生涯使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采石女。身体健壮,手臂有力,走路时脚下像按了弹簧,弹性十足,每顿可以毫不费力地就着咸菜扒拉下两大碗米饭。在山上,有人戏称我“文武双全”,因为我说话总是“文绉绉”的,还会画画,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砸碎一吨多重的巨石。
十七岁,的确良的黄军褂下掩饰不住我的青春了。
开始有年轻的矿工注视我的背影了,开始有人和我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了,我猛然意识到,我已经不知不觉的长大了。成长是痛苦的,但它并未停止成长。
父母开始对我敏感起来,如果有同村的男孩到我家来送书给我看,继父准会怒目而视,比防小偷还紧张。
十七岁,在农村该是说亲、订婚的年龄了。父母防患于未燃,一再给我打预防针:“不准在外面和男孩子瞎胡搞!不要给父母丢脸!不要……”其实,即使父母不说我也是不敢的。那个年龄,提到恋爱、订婚的词汇都会脸红的呀!
开始有人明里暗里给我提亲了,母亲一一回绝。母亲的心思是要把我嫁到街边去,那里人家比较富裕。我会生活幸福,而她的下半辈子也算有所依靠。但我不以为然,街边是那么好攀的么?家境优越的人家会到这穷乡僻壤来找媳妇么?父母的希望和出发点是好的,但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呢?我为父母的美好愿望感到可怜、可悲又可笑。
偶尔,我的窗外会飘过男孩子的歌声:“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我不敢开窗,惟有静静地听,感受那颗躁动的心。
读了那么多的小说,我对自己的未来不是没有幻想,书中那些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是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的偶像,我也不例外。然而我不敢憧憬,那是个遥远的世界遥远的梦,无法触及。只有砸石头,是最现实的。
灾难有时候就像从天而降的空难,猛地砸在满怀希望的头顶上。就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元旦前夕,灾难再次降临我的头顶。
那时,毛驴板车已经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拖拉机。拖拉机是外村人开的,谁先抢到就替谁家拉。那是一项不亚于运动会上争夺第一名的体育运动,只要远远地看到拖拉机开来的影子,等候的人群便用百米冲刺的劲头冲将出去。这就需要有极强的速跑功能,我是练出来了的。只要我和其他抢拖拉机的人同时向一辆拖拉机奔去,一般都是我抢先一步。
但是,那天我失手了,我跑得太快,而那辆拖拉机到了我跟前也没有减速,我凭经验一个箭步跨上了飞奔中的拖拉机踏板,与此同时伸手去抓拖拉机上的栏杆,但我没抓住,拖拉机踏板上有霜,我脚下一滑,人就迅速滑倒在拖拉机的前轮和后轮之间。耳边一片惊呼。
掉下去的刹那我就知道完了。电光石火间,我看到拖拉机巨大的后轮向我的脸压过来,我本能地一偏头,这辆庞然大物飞快地从我的右脚经过左腿,再压过我的左半身,呼啸而去……
我躺在马路中央,感觉不到疼痛,我以为我死了。但我分明看到有人向我奔跑过来,有人抱起我,有人帮我拦车,送我去医院,我脑子里是混沌的,我依稀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车子颠簸着。我仰头看天,天上白云朵朵,变幻莫测。我忽然想我要是一片云多好,想到哪里到哪里,没有灾难,没有苦痛,没有烦恼和牵挂。我就那样久久地看着自由飘动的云彩,心像死了一样沉寂。
我看到了自己的伤口,右脚伤得最厉害,粉碎性骨折,脚髁处有一个洞,看得见里面的森森白骨。左腿腿部也伤口较深,血流不止。我颤颤地问医生我会不会残废,医生含糊地说那要看恢复的情况了。
难道我会成为一个瘸子?瘸子?天啊!
母亲闻讯赶来乡卫生所,进门就哭:“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呀……”出事后一直没流泪的我这时忍不住泪如泉涌,母亲的发已经灰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沟渠纵横,母亲老了,而我还没彻底长大。我为此而悲哀。
我被拉回家躺在了床上。
小屋里冰凉如水。从落叶凋零的树梢上“呜呜”刮过的冷风从掉了水泥的石墙缝里钻进来,像一双冰冷的手从我的脸颊上摸过来又摸过去,鼻尖都是红的。伤腿被打了石膏藏在被子里,只要不动,伤口并不太疼。疼的是心。
车祸过后,继父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他很少到我的房间来,我常隔墙听见他愤怒的咆哮,我知道他借题发挥都是因为我不能再上山砸石头,并且又会损失一笔医药费。我很内疚,内疚得绝望。我不恨继父,我理解他的愤怒,本来我可以为他承担一半的家庭重担的,现在,只能靠他一人支撑风雨飘摇的家了。他能不恼火么?
母亲买了骨头熬成汤给我喝,我说喝不下。母亲不发一言,双手将汤碗送到我的面前,就那样固执地举着。我不敢对视母亲的眼睛,我知道那里面一定有无声的哀求。母亲举着碗的手指上裂开了道道血红的口子,像一张张小嘴,在对我说:难道你能忍心看着妈妈难过?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汤里,我双手捧起碗,一口一口将汤和眼泪咽了下去。我知道,我同时咽下去的,还有一片慈母心肠。无论母亲曾经对我多么严厉,无论我对母亲有过多大的怨恨,而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毕竟,血浓于水呵!等我喝完,母亲才长叹一声:“这个家还要靠你,你要早点恢复起来啊!”
伤腿是要经常换药的,继父就找人家借了一架板车,车上铺上稻草,稻草上铺上我的棉被,我被裹在被子里,然后和母亲、姑妈(继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