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桥传-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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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晚上,姚文元打电话给徐景贤,催促秀才们赶紧“上火线”。姚文元问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在打倒上海市委之后,写作班子能不能成为我们的工作班子?”
政治“灵敏度”非常高的徐景贤,马上意识到,这是封官许愿之言。一旦打倒上海市委,在陈丕显、曹获秋下台之后,张春桥、姚文元理所当然会坐上上海的第一、第二把交椅。但是,他们的目标,是在中央立足,是坐在北京遥控上海。正因为这样,他们需要在上海挑选一个信得过的“老三”,建立一套“工作班子”。这样,写作班子的秀才们,一旦“起义”,就会一一封官……
第二天下午,徐景贤紧急召集写作班子的全体秀才,传达了姚文元在电话中透露的重要信息。秀才们都是聪明人,真的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物。决定写作班子的这次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子夜,秀才们越谈越兴奋,文诌诌的话语里充满火药味:“我们不再做旧市委的‘奴隶’!”“我们要照‘中央文革’的指示办事。”“我们要杀回马枪!”“我们要来个‘里应外合’!”“我们要向外抛出陈、曹的‘核心材料’,从内部攻破堡垒!”……
会议的温度升到沸腾之际,市委写作班党支部副书记郭仁杰站了起来。他激动万分,说出了一段“名言”:
“革命方觉北京近,造反才知主席亲。现在到了决定我们写作班命运的时候了,现在正需要一面从市委内部杀出来的旗帜——那就是我们!”
后来,“革命方觉北京近,造反才知主席亲”这一“新潮”口号,在上海广为流传:成为街上的大字标语,成为游行时高呼的口号,成为大会主席台两侧的对联……
不过,秀才们喜欢钻牛角尖。有人反复推敲着,觉得“造反才知主席亲”一句语病甚为严重:第一,“主席”指谁?须知,当时主席是毛泽东,而国家主席是刘少奇,怎么可以只写“主席”呢?
第二,即使写成“造反才知毛主席亲”,也不行。试问,你什么时候“造反”?
还不就是在“文革”中才“造反”的。难道在此之前,你就一点也不知“毛主席亲”?!
这两点,不用“上纲”,就已经在“纲”上了。于是,赶紧加以修改,改成:
“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毛主席亲。”如此这般,才终于“无懈可击”……
市委写作班的动向,被《支部生活》(中共上海市委内部刊物,全市党员几乎人手一册)的造反派头头王承龙获知,遂与写作班建立“联合阵线”。这两支秀才队伍,在中共上海市委内,竖起一面造反大旗,名曰:“市委机关革命造反联络站”。
聂元梓来“串连”了。她与徐景贤初次见面,便非常投机。他们这次会面产生的成果,就是拟定了全上海造反派的行动“战略”口号:“炮打上海市委!”“火烧陈丕显!揪出曹获秋!打倒杨西光!砸烂常溪萍!”
秀才很注意修辞的不重复性。徐景贤和聂元梓分别用“炮打”、“火烧”、“揪出”、“打倒”、“砸烂”,体现了“政策”的“不同”。
十二月十八日下午,这个口号在上海文化广场高喊着。这是一个“后院起火”
的大会。扇形的会场,宽大的主席台,上面高悬横幅:“批判上海市委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召开这个大会的,便是“市委机关革命造反联络站”。这是“联络站”的第一次公开亮相。
坐在主席台上的,有徐景贤、王洪文、孙蓬一(聂元梓于十六日离沪返京)等等,大会主席为郭仁杰。坐在台下接受批判的有陈丕显、魏文伯、曹获秋。杨西光和常溪萍作为“反党分子”,押上了主席台。
徐景贤以他悬河般的口才,在大会上作了长篇讲话,历数上海市委的“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罪行。这是徐景贤第一次以“造反派”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
几乎每一个步入文化广场的人,都得到一份传单。这份传单可以说是“秀才造反宣言”。
现把传单全文摘录于下:
最高指示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中共上海市委写作班造反声明
上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怒涛,正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指引的方向,冲开一切暗礁、险滩,奔腾澎湃向前猛进。
今日上海,“革命造反有理万岁”的口号响彻云霄。革命工人群众奋起造反了。
革命造反派小将在斗争中锻炼得更勇敢、更坚定、更聪明、更成熟了。革命学生同工人群众开始相结合了。广大受蒙蔽的于部和群众,也正在觉醒,在挣脱反动路线的枷锁,开始站到毛主席的正确路线一边来了。上海市委内部的一小撮赫鲁晓夫式的坏蛋的末日到了。
上海在大乱。这样革命的大乱好得很!
我们——中共上海市委写作班全体工作人员和市委文革小组成员徐景贤(丁学雷小组负责人)、朱永嘉(罗思鼎小组负责人)郑重声明:我们要造反,我们要造上海市委顽固推行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反,我们要造上海市委内部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反!大反特反,一反到底!
上海市委中的老爷们,我们这个反是选定了。你们把那些惯用的什么打击迫害、造谣中伤、欺骗拉拢、分化瓦解等等卑劣手段,统统使出来罢。我们有毛主席撑腰,有革命造反派小将支持,有广大工农兵革命群众的支持,什么都不怕。我们上了梁山,就决不再回头。而你们,除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外,休想捞到半根稻草!
炮打上海市委!火烧陈丕显!揪出曹获秋!打倒杨西光!砸烂常溪萍!
消息飞快地传到“中央文革”,江青笑了,张春桥笑了,姚文元笑了。
张春桥要姚文元打电话给徐景贤:“口号提得很好,四个人分四档,表示是有区别的。”
就在这时,刚刚返回北京的聂元梓给张春桥打来电话,要汇报她的上海“放炮”之行。张春桥已处于“百忙”之时……
秘密约见蒯大富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就在张春桥遥控着上海,指令徐景贤实行“中心开花”之际,他在北京又干了一桩“大事”……
下午,北京中南海西门,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开到门口,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三个穿军大衣的男人。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对门警说:“我是蒯大富。春桥同志打电话,约我来的。”
门警接通了张春桥的电话,听见张春桥说道:“让蒯大富一个人进来。”
于是,吉普车只好停在门外,两个男人——一个是司机,一个是蒯大富的秘书,留在车上。
蒯大富独自进入中南海,张春桥与他单独谈话。
这是一次极为机密、极为重要的谈话。张春桥从来没向别人透露谈话的内容。
所幸,谈话的另一方——蒯大富,总算三次说及此事。
第一次,那是一九七○年十二月,蒯大富被作为“五·一六”分子受到审查。
他在“交代提纲”中,写及: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春桥在中南海西门小屋子召见,号召反刘少奇。二十五日“一二·二五”打倒刘少奇大行动。
第二次,是在一九七一年一月十五日,蒯大富在给清华大学党委的信中,有一句:
春桥同志号召我们反刘少奇大行动。
以上两次,语焉不详,事出有因:张春桥当时正在台上,蒯大富怎敢详细透露谈话内容?可是,他又不能不把张春桥这张王牌掼出来,以便堵住审查者的嘴。
只有在一九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当张春桥被押上被告席,蒯大富这才写下自己的真实证言。现照蒯大富亲笔写的回忆,摘录于下:
在西阿内(引者注:指中南海西门)靠北的传达室内,张春桥领着我从南门进,往右拐的套间内,我和他谈了有一小时左右的话。整个谈话过程中,除了张春桥和我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场……
张春桥说,中央那一两个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他们仍然不肯投降,他虽然作了检查,态度还是不好嘛,你们革命小将应该联合起来,发扬彻底革命精神,痛打落水狗,把他们搞臭嘛,不要半途而废……
我一听就很明白,张春桥要我们去反对刘少奇同志和邓小平同志……要把刘邓搞臭……
张春桥成了道地的教唆犯。他单独召见蒯大富,面授机直,为的是借蒯大富之手,向刘、邓开炮。
蒯大富在证言中继续写道:
我当时是清华大学学生,又是井冈山红卫兵的头头,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一天,我发动了清华大学群众五千多人,开了两辆广播车,带了大批大字报、大标语、传单到北京城里天安门广场、王府井、西单一带放高音喇叭,刷大标语贴大字报,撒传单,还进行游行示威,中心口号就是“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这个所谓的“一二·二五”大行动,实际上是在全国范围内第一次打倒刘少奇同志的运动,推向社会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张春桥在我们围攻和诬陷刘少奇同志、邓小平同志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幕后操纵者的角色。
张春桥,郭沫若称之为“狗头军师张”。张春桥找蒯大富单独密谈,授以锦囊妙计,充分显示了他的“狗头军师”的技俩。刘少奇被彻底打倒,就是从这次密谈开始的。
本来,虽然在一九六六年八月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毛泽东写了《炮打司令部》,轰了刘少奇一炮。但是,后来刘少奇写了检查,毛泽东看了,在十月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说:“基本上写得好,很严肃,特别是后半部更好。”毛泽东的话,在那时“一句顶一万句”,刘少奇似乎渡过了政治危机,可以喘一口气了。在党内,刘少奇还名列第八位。
张春桥深知,要干掉刘少奇、邓小平,唯有借助于红卫兵。正因为这样,他亲自给“蒯司令”挂了电话。
密谈后的一个星期,上万红卫兵涌上北京街头(除清华外,北大各校也纷纷响应),“打倒刘、邓”之声震撼首都,雪片般的传单撒向全国,掀起“打倒刘邓”的高潮。
十二月三十日,江青和姚文元来到清华大学,当众紧紧拉着“蒯司令”的手,讲了许许多多鼓励的话。顿时如同火上加油,清华大学红卫兵“打倒刘、邓”的声调变得更高了。诚如蒯大富当时所言:
“江青同志和姚文元同志这次亲自来清华看我们,大大提高了我们清华井冈山的威望和影响,说明我们打刘少奇对了,干得好、干得漂亮。”
清华大学红卫兵们沸沸扬扬,江青、姚文元发表演说叽哩哇啦,唯有张春桥像“隐身人”一般神不知,鬼不晓:他与蒯大富密谈时,再三关照,只是“随便聊聊,不要往外说”;江青去清华时,张春桥不去,却要姚文元替他去……他是一个擅长于摇鹅毛扇的人物。倘若借用毛泽东当年写的《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中的话来形容张春桥,倒是非常妥切:“或策划于密室,或点火于基层”。
如果不是后来蒯大富成了阶下之囚,作了交代,那么谁也不知“打倒刘、邓”之火,是张春桥点起的。
张春桥的阴险,也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