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和她的男人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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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别这么作践自己了。这世上的债若真要还,还会有还不清的?你还不了,有你女儿帮你还!人,总得往前看呀!”
“说是这么说,可是这心里……总是放不下呀……小瑜,我真为路辛担心,他雇用了那样一个严重的大脑畸变患者,他要闯大祸的呀!”
“爸,能有那么严重吗?”
“唉,我今天亲自观察了一下,才知道这名病人属于典型的先天癫痫病患者,病源恐怕是在她母亲妊娠期就形成了的。我虽然至今不能解释为什么她在发作期间具有如此强的模仿力,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她的每一次发作就严重地损伤了她那本来就发育不全的大脑和神经系统,使她的智力日益退化,身体的各部分器官都发生衰退。还记得金泾镇上那个小李医生吗?他最近刚刚到我医院来过,又提供了一些类似的病例,那名病人的发作史比这位病人短得多,症状也轻得多,可是在一次激烈的兴奋所诱发的大发作中,终因喉头窒息而猝死了。小瑜,这同样的悲剧,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发生在‘申江’剧团的高强度兴奋的剧场演出中的!小瑜,我为路辛担心,也是为他的失明了的母亲担心呵……”
白瑜惊惧地抓住了白寅的双手:“爸,你为什么不把这危险告诉路辛?你为什么不劝阻他?”
“我都说了。他却一意孤行。他永远不会信任我的……”白寅喃喃自语着。
白瑜摇撼着他:“爸你答应我,明天演出,你一定要去,带上急救药品,我当你的助手!”
田田在折叠床上沉沉地睡着。路凌波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抹着她脸上残存的油彩。
田田是林林半扶半抱地送回路家来的。林林没有告诉路凌波田田演出后的那场可怕的抽搐,更没有说出田田这次的发作太异乎寻常了,她的小便都失禁了。林林不愿意让别人看田田的笑话,也不愿让自己当别人闲谈的笑柄。他一等田田停止抽搐,就用那化妆室里的幕布把田田裹住了,抱出剧场,放到那辆黄鱼车上,拉到了自己的宿舍里。他关紧了房门,为田田擦了身子,又换上了自己的干净的内衣裤,然后去漂洗晾起了那大块脏了的幕布。他喂了半睡半醒的田田一碗粥,又轻轻地揉搓了她的四肢和全身,看她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这才把她往田林新村送。他把田田安顿到了折叠床上,看着田田抹过油彩的脸红一块白一块青一块地,心里难过得不行,忙忙地就想走。路凌波唤住他,他以为这路经理的妈担心明天的演出,匆匆地说道路老师没事儿的,我没给她吃药她不会耽误明天上台的,说完就甩门奔下了楼梯。
路凌波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哽咽。她不安地摸索到田田的床前,灵敏的手指马上就感觉到了田田柔嫩脸面上没有擦干净的油腻。她搓了一把温热的毛巾。她第一次那么细致地触摸和感受这女孩子的五官。她的心不由得一阵阵地颤栗了起来。“田田的眼睛也是圆圆的、黑黑的,跟路老师是一样的。”呵,她说过,并不是信口胡说的痴诳之语。那眼角,那眼眶,那长长的睫毛,真的与自己年轻时无异!而高挺的鼻梁,丰润的棱角分明的嘴唇,又是那样似曾见过,似曾触摸过,似曾让她的心如今天一样颤栗过!
远处滚过了一串闷雷。路凌波的心里突然滚过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松江口音:“不,不,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是谁?他是田田的父亲!是的,带了一袋青玉米来的田田的父亲!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像二十年前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放心,大姐,你放心……”天哪,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声音!苍天啊苍天,难道这田田……
路凌波不敢再往下想去了。无边无际的暗夜里她大睁着眼沉入无边无际的冥冥之中,心中只存了对明天的希望:明天,我要让辛儿立即结束这一个月来无望的探求,定下一个日期来,陪了我去松江田家一走!
“申江”的经理室窄小而凌乱,闷热的夜让人感到格外的憋气。路辛推开桌上垒成一大堆的书籍,按动了墙上的一个开关。天花板上吊扇吱吱响着转动了,虽然甩出了积了好几个月的尘土蛛网,倒也使小屋顿时凉爽了起来。
路辛从屋角拎过一领凉席,铺上书桌,自己一跃而上,又拉过搭在椅背上的一件外套,往身上一盖,头枕在那叠书上,很快就安安隐隐地进入了梦乡。
他对明天的演出,充满了信心。
二十四
“申江”歌舞团以路辛的不可逆转的意志为轴心不可逆转地向晚上的演出运转了过去。
哈益华一早就赶到剧场经理室,把晚上林林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路辛听。
路辛默了一会儿神,开口道:“今天的演出自然是不能更改了。究竟演几场,看今晚情况再定。你去告诉他们俩,每演一场每人发五十元津贴,工资以外的。”
哈益华张大了嘴巴,却又硬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局势已不可逆转,他明白。
他领了两个杂务工往街头贴了十几张同一内容的海报:
不是港台歌星,胜似港台歌星!歌仙子酷如毛阿敏,歌仙子赛过毛阿敏!
申江歌舞团聘得甜甜小姐领衔主演!
申江歌舞团会让整个流行歌坛大吃一惊!
星期六,男女青年们正为欢度周末的去处寻寻觅觅,见了这份煽动性极强的海报,马上如挨近了马蹄磁铁的钉子螺帽一般,聚到了徐家汇那座天桥下的剧场门口。不过几个钟头,八百多张票一销而空。
许多人意欲预售第二天的。剧务主任哈益华却吩咐票房只卖当天票。哈益华此举未曾请示路辛,这在他,还是首次。
按预定计划,林林应该在九时前把田田接到剧场来。路辛已吩咐录像室找出所有毛阿敏的演唱带,并且在屏幕前为田田安放好了一张沙发软椅,沙发上放了两包她平时最爱吃的“王中王话梅”。路辛对如何激发田田的特异功能并将其纳入预定轨道,已胸有成竹。可是一直等到十点了,那歌仙子和她的保镖监护人林林仍不见踪影。
路辛正焦躁间,却有人打来了一个电话。话筒里传出了他母亲的声音。
“辛儿!”
“妈!你怎么下楼的!你怎么啦?”
“林林扶我来的,传呼电话亭又不远……”
“林林还在你那里?该死的为什么不把田田带来?”
“田田神志还不大清楚……”
“妈!唉妈你不知道,我就是要她这点不清楚!……妈我一时里难以解释清楚,简单点说,还是那句老话,这是一个不同于寻常人的特殊演员!你昨天是亲耳听到了她的歌声的,奇迹,奇迹不是真的出现了吗?……”
“辛儿辛儿,妈一时里也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妈就是担心呀……”
“妈你尽可以放心!我可以用最明了的科学语言给你作解释:田田平时对她所感兴趣的歌舞演员的观摩,实质上是在积累着一种定向的兴奋。这种兴奋积聚到一定的时候,通过外界的某种暗示,就会形成一种爆发的行为……”路辛不知不觉地背诵起从白瑜那里借来的白寅专著中的某些专用术语来。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打住,并且忍不住自嘲地干笑了一声,“嘿,妈你就相信你的儿子吧!快让林林把田田送来!”
“辛儿,你这一次……实在太反常了……”
“妈,剧团已经贴出海报,门口买票的观众都在排长队了。你要是还……还扣留着我们的领衔主演演员,那不是……那不是要你儿子好看吗?”
“辛儿,我还怀疑,这田田说不定是……”
路辛对着话筒嚎了:“妈呀,你就帮你儿子一把吧!我无论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为了让您老人家看着儿子有出息,让您老人家过得好一点吗?……”
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路凌波在那一头长叹一声,把话筒搁下了。
路辛摔下话筒一个转身,看见白瑜的一双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正站在他的身后。
路辛“哧——”地一声,哭笑不得:“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你还来干什么?”
“我来排练,”白瑜答,“我跟贵团签的合约还没期满。”
“排练就去排练厅得了,老这么跟着我干什么?你看我出洋相出得还不够是吗?总不成你……你也是个大脑畸变患者,专有跟踪纠缠和窥探我路辛的癖好?”
白瑜“噗”地一下笑出了声,眼泪却夺眶而出了:“路辛,我……我说不清楚我心里……”
“行了行了行了!”路辛嚼着牙根连连摆手,“今天是什么也说清楚了!一心一意去排练吧白小姐……你,你毕竟不是你爸……帮一帮我吧!”他逃也似的从白瑜身旁闪了过去。
白瑜准备了一个晚上的一肚子的话不得不统统咽了回去。
因为是星期六,汽车渡船火车都挤。田阿根缺少一往直前以两肘排除万难的勇气和力气,也不具备放刁装傻插队求人代买票等才气灵气,所以每次换车换船都脱班,虽然吃了早饭就从金泾动身,却是天快黑了方才赶到上海。从西区汽车站到徐家汇,平时坐车半个小时就到,因为周末,又因为憋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人挤人吊地公共汽车成了长长一大串的火车车厢,田阿根虽然撑了一把黑布伞但还是在站头上淋得精湿,耗了近两个钟头才抵达“申江”剧场门口。
二十五
听得出来,里面早开演了。田阿根收了伞就往门里冲,收票的张开臂膀大喝一声把他拦住。票?对对,应该买票,田阿根再冲向售票处,那个狗洞一样的小窗口关得死紧,敲了半天才发现上方有两个字“客满”。田阿根返身再走大门,那大门赛似土地庙门,也关得严丝合缝只容几缕音乐声幽幽地钻出。声音尽管微弱,田阿根还是立即就辨出了这是田田的歌声。他发急了。发了急的田阿根用拳头擂起门来。
门一开,他还不等那开门的人横眉立眼,自己先怒目圆睁,大吼道:“我是田田的爸!歌仙的老爹!放我进去!”
他畅行无阻进入了场。
田田足足看了四五个钟头的录像,清一色是毛阿敏的,而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百看不厌。午饭是林林喂她吃的,她边吃边看,林林边喂边流泪。路辛不许其他人进入那录像室。倒带换带都由林林干,林林喂饭时路辛自己来替代一下。看着田田痴呆的模样,路辛眼前一下闪过前不久她还算正常时的娇憨和活泼,特别是那一次躲到林林的身后竟还冲着他喊:“不好听!你唱得一点也不好听!”那种调皮聪明的样子,哪里像个大脑畸变患者!路辛心头突然感到了一种尖刀扎了进去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走近田田,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田田却连眼珠子也不朝他转一转。
傍晚时分,化妆员按路辛的要求,将田田的头发拢高,眼眉加浓,并且为她换上了一件袒胸露臂紧收腰身却又长裙曳地的鲜红丝裙,粗一看,活脱脱就是一个在影片《疯狂歌女》中当主角的毛阿敏第二。
那田田听人摆布着,只是在化妆员把她拉到镜子前,让她也欣赏一下自己时,她的眼睛才发出了光彩。
“毛阿敏!”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是毛阿敏。”
“对!”立于一旁的路辛马上接了口,“你是毛阿敏!你就是毛阿敏!毛阿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