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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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事漕运,其事关仓储、丁税诸方面,且要协调诸州互相衔接,只有身为宰相之职方能力行。九龄啊,我遵贞观故事力行多年,终于使天下富庶、人丁兴旺,又封禅泰山,若运粮长安的事儿不解决,天下之人定讥朕为‘逐粮天子’,仅此一点,再难望太宗皇帝之项背。”
张九龄知道李隆基的心结甚为高远,他不仅要依贞观故事行事,甚至还想取得超越太宗皇帝的佳绩。贞观时代,由于京官不多(京中衙署官员最少时仅六百四十三人),关中人口并未大量增殖,则没有关中乏粮的局面。如今天下连年大熟,从全国而言并不缺粮,仅因运输问题而使关中缺粮窘境顿显,李隆基当然倾力解决,以正己名。张九龄见李隆基坚意如此,也就不再坚持让裴耀卿回京。
李隆基忽然问道:“九龄,你认为李林甫如何?可堪为相吗?”
张九龄闻言,脸上顿时现出了鄙夷的神色,其不假思索,脱口答道:“李林甫为相?陛下,以李林甫之才,现为吏部尚书实属高位,臣以为已勉为其难,其何以为相呢?”
李隆基脸上未有喜怒颜色,淡淡说道:“如此说来,你薄其无文了?唉,大约你与张说有师生之谊,则眼光口味相似。”
张九龄听出了皇帝话音中的不满之意,一时无法辩解,只好沉默以对。
李隆基接着道:“或者,你对李林甫当初弹劾张说犹存心结?九龄,你应当瞧清楚了,张说那时确实有些过分,朕后来听说你当时也劝他不少。如此看来,御史台弹劾张说既为本分,又为必须。”
张九龄答道:“不错,恩师当时行事,确实有些太过。陛下当即罢其相,可谓恰当其时,御史台也应该弹劾。然微臣以为,崔隐甫、宇文融和李林甫所行非正,他们密拘术士已然违法,且包藏祸心,妄图诬告恩师,实为昔日酷吏所行方法,陛下不可不察。”
“嗯,此事已然过去,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当时崔隐甫和宇文融联手,此后继续与张说相争相斗,即有朋党之嫌,朕当时皆贬之以儆效尤。从此件事情上看,李林甫为尽本分随众弹劾张说,此为臣子的正义所在,而后崔隐甫与宇文融联手再攻张说,而李林甫适时退出,可见李林甫异常清醒,实属难得啊。”
张九龄却不附和圣意,自顾自说道:“陛下,臣却不这样看。李林甫昔在崔隐甫、宇文融之下,其无文才操行,却能一路高升,所凭为何?不过善于逢迎投机罢了。臣若与此等人共事,实不齿其为人之道。”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九龄啊,你现为宰相之职,如此心结下去,终归难展眼光。”
李隆基过了两个月,还是授李林甫为礼部尚书,兼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林甫由此成为宰相职。
张九龄不喜李林甫,然此为皇上的授任,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李林甫卸任吏部尚书时,李隆基单独询问李林甫对循资格授任的真实态度,李林甫率然答道:“臣以为应当回归循资格选官。对全部候选官而言,此法最为公平,可使妄想取巧者无计可施。至于才俊者受到限制,臣以为识才俊者唯有陛下可识之擢拔,臣下须依序选拔,没有识才擢拔的资格。”
李隆基以为然,遂嘱张九龄回归循资格选人的路子上。
对于那些长期得不到官职或沉滞下位的低秩官吏来说,采用循资格授任的方法,实为一种莫大的福音。那些中下级官吏得闻此讯,顿时欢欣鼓舞,高兴异常。
其实张九龄内心并不赞同循资格授任之法,他认为此法太过死板,使无数庸官跻身于各级职位之上,由此就阻了有才识者的进身之路,不过既然李隆基已赞同此议,他也无话可说,只得顺水推舟,听之任之了。
且说张守珪近年来接连取得大捷,已被擢为幽州节度使,仍兼知营州都督,则自幽州至东北境的军事皆由其统辖。
去岁冬天,契丹酋长屈利与可突干忽然主动请降,张守珪识破了他们诈降的诡计,遂派部将安禄山为使到对方营帐中商议受降事宜。这安禄山有勇有谋,一面与屈利、可突干虚与委蛇,又暗暗密会与可突干争权成隙的另一酋长李过折。结果,李过折斩屈利和可突干,率所部归降唐朝。
大捷消息传回京城,李隆基闻之大喜。他兴冲冲将张九龄召来,赞道:“张守珪果然有勇有谋啊。其派手下的无名部将出使,竟然兵不血刃,使契丹部众归降我朝,其功莫大焉。”
张九龄看着皇帝那神采飞扬的脸庞,心想皇帝当初答应姚崇三十年不求边功,如今三十年未到,此时恐怕已经忘记前言,开始渴慕开疆拓土了,遂淡淡说道:“陛下,边疆战事互有胜负,实属正常。这些契丹人今日降了,明日说不定又复叛,臣以为不宜有喜怒之心。”
李隆基听到此话有些刺耳,遂问道:“张卿何故有此言呢?”
“陛下,大唐开国以来对军功赏赐甚厚,遂有一些边将招降夷众,以此报捷图朝廷赏赐。那些降众说不定复叛,由此官军再剿,边将以此往复来邀功劳。姚公于开元之初求陛下三十年不谋边功,宋公故意不赏郝灵佺,皆缘于此也。”
“依卿所言,这张守珪就是一个善于邀功之人了?”
“张守珪有勇有谋,实为我朝杰出良将,此有目共睹,臣不用多说。然陛下若屡赏军功,边将就会轻启战端,以此邀功,由此形成风气。人为善变之人,张守珪沐此风气,其是否依势邀功,亦未可知。”
李隆基咽了一口唾沫,心想张九龄的身上明明有宋璟、韩休的影子嘛,自己遍择良相,不料又寻来一个这样的主儿,心中掠过一丝不快。
韩休与张九龄此前所居职位不高,人们仅仅看到他们身上谦谦君子的一面,如韩休得王丘之荐后,萧嵩认为韩休“柔和易制”,故荐引之。谁知这种人升至相位之后,心中充满着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情,仅知圣贤道理,不惧皇帝上官,由此彰显其耿直率真的一面。
李隆基将那丝不快藏于心间,不再与张九龄纠缠边功问题,说道:“好嘛,你认可张守珪有勇有谋,如此甚好。朕近来有意择良将入朝为相,你与裴耀卿、李林甫皆无军事经历,朝中确实需要有一人能够主持天下军事。朕以为现在除了张守珪以外,还有两人算得上有勇有谋。”
“陛下所指,自是河西的牛仙客和王忠嗣了。”萧嵩为相之后,荐牛仙客为河西节度使,王忠嗣为河西节度副使。
“不错,就是他们。然牛仙客此前多历小吏之职,军事之能尚需磨炼;至于王忠嗣,毕竟太年轻了。”牛仙客已任河西节度使后,李隆基派人前去核查,发现牛仙客清勤不倦,使仓库盈满,器械精良,由此对其大为赞赏。
张九龄问道:“陛下若授张守珪为宰相,那么东北境军事由谁主持呢?”
“仍让张守珪镇之,他可以兼知幽州节度使。”
张九龄闻言坚决地摇摇头,禀道:“陛下欲择宰相,臣唯有建言不敢阻拦。然朝中现有宰相三人,能够从容理政;且陛下授张守珪为宰相,非为理政之需,实为赏功之举。”
“赏功难道不可吗?”
“当然不可。陛下,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赏功之官也。”
李隆基闻言不免为之气夺。张九龄如此说话,基于儒家之义,李隆基毕竟想为贤明之主,宰相的建言还是应该重视的,他于是作罢。
不过李隆基最终还是将张守珪和安禄山召入京中,加封张守珪为辅国大将军,另赐其杂彩一千匹,金银器物若干,还下诏在幽州立碑志其功;安禄山也被授为平卢将军。
李隆基不再授张守珪为宰相职,仅在军阶以内加封,张九龄也就不再拦阻。张守珪入京听封,当然要带领安禄山到朝廷有关衙署拜访,其入中书省的时候,恰好裴耀卿回京与张九龄叙话,二人由此第一次见到安禄山。
安禄山是年三十三岁,生得膀宽腰圆,满脸胡须,一看就知其为胡人。裴耀卿见之对张守珪说道:“这安将军在战阵上恃其勇力,由此颇立战功,我还是认可的;然他此次单身入敌营,既要防契丹人谋杀,又想策反李过折,这就需要勇气和谋略了。看来安将军如张大使一样,实为有勇有谋之人啊。”
张守珪得意说道:“我将之收为义子,正是瞧中了他的勇略。你们别看他生得如蛮夫一般,其投军之前任诸市牙郎,既擅算计,又会说九种外夷之言,你们不可以貌取人啊。”
张九龄当时说话不多,其以专注的目光将安禄山瞧得甚为仔细。
待张守珪和安禄山走后,裴耀卿啧啧赞道:“胡人多为少谋勇力之人,看来安禄山实为一个异数。”
张九龄冷冷说道:“裴侍中,你仔细瞧过这厮的眼睛了吗?”
“我瞧他的体貌甚是粗壮,实为战阵中的好手,倒是没有瞧他的眼睛。”
“哼,其眼睛不大,而精光闪烁,其中既有谀媚之光,又多狡黠之色。其最难得的是,惯会将自己的真实心思掩藏在其貌似忠厚的面庞之下。裴侍中,这样一个胡人怎会弄得我心慌意乱呢?”
裴耀卿笑道:“想是张令这些日子勤于政事,由此有些恍惚。”
张九龄重重地摇摇头,说道:“非也。就是此人惹得我心烦意乱!裴侍中,此人面有反相,目露凶光,则今后乱幽州者,必此胡人也。”
裴耀卿以为张九龄实为无端猜测,遂一笑作罢,不再与之细论。
若论安禄山的身世来历,还是相当繁复的。
安禄山本为营州柳城杂种胡人,其母亲阿史德氏为突厥巫师,其父亲早死已不可考,故安禄山幼时没有姓氏,仅有一个轧荤山的小名而已。后来其母亲又嫁给了突厥人安延偃,他遂冒姓安氏,名叫禄山。
大约安禄山幼时即生得孔武有力,这从其小名就可看得出来。突厥语中,轧荤山即为斗战的意思,安禄山自少年时就好斗勇争,由此和史思明(此时名为崒干)等人结伴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团伙。待其长到十六岁之时,得继父安延偃之助,谋到了一个诸市牙郎的差使。
此差使并非官家秩内之授,大约为边关互市上的一个经纪人而已。安禄山得此位置,磨炼出了两桩好本事,一为锻炼出买卖人所具有的眼光和嗅觉;二是与多族人交往,学会了九种言语,从而善于与各族人沟通。
安禄山此时仍然与史思明一干人抱成一团儿,二人皆凶猛好斗,这看家的本事并未落下。安禄山为诸市牙郎,其俸资实为了了,远没有和史思明等人一起强取横夺来得畅快。他们如此混来混去,安禄山不觉就到了三十岁,是年其流年不利,估计他们生计无着,就铤而走险盗人羊群,不料被抓,按例当斩。
安禄山久在诸市穿行,颇知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事迹,并曾经远远地瞧见过张守珪的模样。事有凑巧,当衙役押解安禄山、史思明一干人犯行在路上之时,张守珪的仪仗恰恰从对面行过来,沿途人众按例为之让路。
安禄山粗豪的面庞之下有着一颗善断之心,他瞧见张守珪的仪仗迎面走来,当即计上心来。他觑准张守珪离自己最近的时候,忽然大声喊道:“张大使莫非不想灭契丹、奚两族吗?奈何枉杀壮士?!”
安禄山平时的嗓门就大,今日面临生死关头,当然拼力喊出,其声音若铜钟一般声震人耳,正在行走的张守珪当即驭马停下,转头察看究竟。
安禄山的模样令人过目难忘,其身材高大威猛,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