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自传-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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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的小说,够多么新颖,多么富有教育性啊。若是能把青年一代这种热爱科学的新精神写出来,不就更好吗?是呀,我们大概还缺乏这样的作品。我希望这样的作品不久就会出现。这应当是文艺创作的一个新的重要题材。
花 草
我爱花,所以也爱养花。我可还没成为养花专家,因为没有工夫去作研究与试验。我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我就高兴。在我的小院中,到夏天,满是花草,小猫儿们只好上房去玩耍,地上没有它们的运动场。冬天冷,院里无法摆花,只好都搬到屋里来。每到冬季,我的屋里总是花比人多。形势逼人!屋中养花,有如笼中养鸟,即使用心调护,也养不出个样子来。除非特建花室,实在无法解决问题。我的小院里,又无隙地可建花室!
花虽多,但无奇花异草。珍贵的花草不易养活,看着一棵好花生病欲死是件难过的事。我不愿时时落泪。北京的气候,对养花来说,不算很好。冬天冷,春天多风,夏天不是干旱就是大雨倾盆;秋天最好,可是忽然会闹霜冻。在这种气候里,想把南方的好花养活,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因此,我只养些好种易活、自己会奋斗的花草。
春天到来,我的花草还是不易安排:早些移出吧,怕风霜侵犯;不搬出去吧,又都发出细条嫩叶,很不健康。这种细条子不会长出花来。看着真令人焦心!
好容易盼到夏天,花盆都运至院中,可还不完全顺利。院小,不透风,许多花儿便生了病。特别由南方来的那些,如白玉兰、栀子、茉莉、小金桔、茶花……也不怎么就叶落枝枯,悄悄死去。因此,我打定主意,在买来这些比较娇贵的花儿之时,就认为它们不能长寿,尽到我的心,而又不作幻想,以免枯死的时候落泪伤神。同时,也多种些叫它死也不肯死的花草,如夹竹桃之类,以期老有些花儿看。
夏天,北京的阳光过暴,而且不下雨则已,一下就是倾盆倒海而来,势不可当,也不利于花草的生长。
秋天较好。可是忽然一阵冷风,无法预防,娇嫩些的花儿就受了重伤。于是,全家动员,七手八脚,往屋里搬呀!各屋里都挤满了花盆,人们出来进去都须留神,以免绊倒!
不过,尽管花草自己会奋斗,我若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它们多数还是会死了的。我得天天照管它们,像好朋友似的关切它们。一来二去,我摸着一些门道:有的喜阴,就别放在太阳地里,有的喜干,就别多浇水。这是个乐趣,摸住门道,花草养活了,而且三年五载老活着、开花,多么有意思呀!不是乱吹,这就是知识呀!多得些知识,一定不是坏事。
我不是有腿病吗,不但不利于行,也不利于久坐。我不知道花草们受我的照顾,感谢我不感谢;我可得感谢它们。在我工作的时候,我总是写了几十个字,就到院中去看看,浇浇这棵,搬搬那盆,然后回到屋中再写一点,然后再出去,如此循环,把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到一起,有益身心,胜于吃药。要是赶上狂风暴雨或天气突变哪,就得全家动员,抢救花草,十分紧张。几百盆花,都要很快地抢到屋里去,使人腰酸腿疼,热汗直流。第二天,天气好转,又得把花儿都搬出去,就又一次腰酸腿疼,热汗直流。可是,这多么有意思呀!不劳动,连棵花儿也养不活,这难道不是真理么?
送牛奶的同志,进门就夸“好香”!这使我们全家都感到骄傲。赶到昙花开放的时候,约几位朋友来看看,更有秉烛夜游的神气——昙花总在夜里放蕊。花儿分根了,一棵分为数棵,就赠给朋友们一些;看着友人拿走自己的劳动果实,心里自然特别喜欢。
当然,也有伤心的时候,夏天就有那么一回。三百株菊秧还在地上(没到移入盆中的时候),下了暴雨。邻家的墙倒了下来,菊秧被砸死者约三十多种,一百多棵!全家都几天没有笑容!
第六节 改造思想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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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老舍自觉改造思想,力图在创作上反映自己的新的思想境界。这是一代人痛苦、曲折的心灵历史。本节正是老舍复杂痛苦的心灵历史的真实记录,从建国初到老舍生命终结止。为了反映这个过程,本节不按时序安排。老舍从满腔热情地真诚改造始,到最终明白自己仍是个“资产阶级老人”,总是跟不上革命的步伐,他内心的无奈与焦急溢于言表,“改变思维方法”的思想改造运动令他难堪,令他不知所从,这正是他的痛苦与悲哀之所在。
解放后,我才明白了文艺须为人民服务的道理,也就按照这个方针去进行写作。这是个很大的收获。有此理解,我才不但改变了写作的态度,而且改变了做人的态度。这就是说,我须站在人民里边,而不该高高在上,站在人民的上边,像从前那样——从前,虽然对人民也有同情,也想为他们说话,但总以为自己的文化水平比他们的高,见识比他们的广,我须帮助他们,他们帮助不了我。到解放后,才慢慢明白过来,这种知识分子的优越感是狂妄的。事实证明:有党的领导和人民的创造才有新社会的一切。作家除了接受党的领导,和向人民学习,便很难写出像样子的作品。作家不应是替人民说话,而是应该向人民学习,说人民的话。看清楚这一点,人民与我自己的关系就有了很大的变化:人民应该是作家的良师益友,作家不该自高自大。替人民说话的态度,也就是旧小说里侠客偶然替人民打抱不平的态度。一旦侠客而投靠“清官”,便变成了统治者的爪牙,如黄天霸了。说人民的话,可就不是这样“玩票”的态度;必须在思想与感情上和人民一致,站在同一的立场上。
一、向人民学习
以我自己来说,我虽没有什么专门学问,可是究竟读过一些书,而且会编写一些故事。于是就觉得自己必定有些天才,也就不由地骄傲起来。一骄傲,就看不起人民,脱离群众。越重视书本,就越轻看现实生活;越自居天才,就越轻视人民的智慧。一来二去,把自己的知识和人民的知识隔离开来,以为自己的知识是一般人民所不易得到的,而自己更无须去了解人民,从人民中吸收知识。这样,自己的知识本极有限,而又不肯拜人民为师,去丰富知识,特别是阶级斗争的知识,所以作家便非狂傲不可了;不到狂傲无知的程度,便不易维持住自己的优越感了。我在解放后,才有了这点认识。是嘛,看一看全国各处的从无到有的建设,就马上会明白,每一项建设都需要多少知识呵,我们自己的那一点点知识真是沧海之一粟啊!再就革命来说,人民的斗争经验是多么丰富,党的领导是多么英明,我们在作品中反映了多少呢,反映得怎样呢?这么一想,就不该骄傲,并且应下决心向人民学习了。
二、为人民服务
我生长在寒家,自幼儿即懂得吃苦耐劳。可是,我所受的教育是资产阶级的教育。因此,即使我不曾拼命地去争名夺利,可是也不肯完全放弃名利。这就是说,在旧社会里,我虽没有无耻地往高处爬,可是也不大明确自己究竟是干什么的。写作是为了什么呢?想来想去,似乎还是为了个人的名利,很难找到别的解释。直到解放后,我才找到了正确的答案,知道了我应当为人民服务。有了这个答案,我才真正认识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不该再在名利圈子里绕来绕去了。
这样,我就拼命去写作了。只要是人民需要的,我就肯写。我对各种文艺形式都一视同仁,没有值得写和不值得写的分别。我写话剧,也写戏曲;我写论文,也写相声。在我看,米麦和杂粮各有各的用处,就都值得耕种;笔耕也是如此。
在写作而外,我也参加许多社会活动和文艺团体的工作。有一次,一位来自资本主义国家的朋友善意地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参加那些活动和工作呢?你是作家,你应当专心写作!当时,我没有答辩,怕得罪了客人。可是,我心里有数儿,知道自己是新社会的作家。我不能专顾个人的名利,去埋头写作;(那恐怕也写不出什么!)我必须到社会需要我的地方去。这要是搁在解放前,我必定感谢那位客人,而觉得忙于社会活动等等是不必要的。可是,这发生在不久以前,所以我感到心安理得,应该参加那些活动①。这个事例或者也足以帮助说明,把资产阶级的个人名利思想放在第一位,则个人与新社会的关系没法摆正,处处别扭。反之,若把为人民服务放在第一位,则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水乳交融,亲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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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老舍写作而外有许多兼职,主要是:《说说唱唱》主编。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副理事长,常务理事。北京市文联主席。政务院文教委员会委员。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电影指导委员会委员。文艺界抗美援朝宣传委员会委员。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反对美国侵略委员会北京分会副主席。北京盲艺人讲习所顾问。北京市人民政府委员。北京市节约检查委员会委员。中印友好协会理事。政务院华北行政委员会委员。北京市贯彻婚姻法运动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戏曲编导委员会顾问。北京市选举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抗美援朝分会副主席。中朝友协副会长。中国人民第三届赴朝慰问团副团长。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协书记处书记。北京市中苏友好协会副会长。北京市宪法草案讨论委员会委员。北京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北京文艺》主编。中央推广普通话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与亚非作家常设事务局联络委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三、四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老舍曾对兼职过多表示过看法,“少叫我开会,多鼓励我写作”。对频繁的社会活动,他其实内心是很苦恼的。
三、政治与艺术
旧社会的知识分子里,有的自居清高,不问政治;有的关心政治,而以个人名利为出发点,想升官发财。我大概应属于前一类。不问政治使我感到清高,这也是一种优越感。在作人上我们都耻于巴结人,又不怕自己吃点亏。这样,在那污浊的旧社会里,就能够独立不倚,不至被恶势力拉去作走狗。我们愿意自食其力,哪怕清苦一些。
独立不倚的精神,在旧社会里有一定的好处。它使我们不至于利欲熏心,去趟混水。可是它也有毛病,即孤高自赏,轻视政治。莘田的这个缺点也正是我的缺点。我们因不关心政治,便只知恨恶反动势力,而看不明白革命运动。我们武断地以为二者既都是搞政治,就都不清高。在革命时代里,我们犯了错误——只有些爱国心,而不认识革命道路。细想起来,我们的独立不倚不过是独善其身,但求无过而已。我们的四面不靠,来自黑白不完全分明。我们总想远远躲开黑暗势力,而躲不开,可又不敢亲近革命,直到革命成功,我们才明白救了我们的是革命,而不是我们自己的独立不倚!从而都愿随着共产党走,积极为人民服务,关心政治,改造思想。
正因为我一向不关心政治,所以今天我写不出政治性强烈的作品来。不错,看到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我的确有了政治热情。可是,政治热情只能是创作的鼓动力量,而不能代替政治斗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