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摇晃的中国-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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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总商会会长,纱厂总经理,做过翰林、兼着商会的公行先生的大绅士,以及教育会会长,自治会会长出来开会商议,决定成立自己的民团,先有了自己的武装,才有底气。当即决定招募五百人,按城里城外八区,分设分团,每个分团设分团长一名,每分区两个小排,每排二十人。由一个留日学生,有革命党嫌疑的人做总团团长。民团的薪饷没问题,一上来就是高水平,跟新军一个等级,每月八元,比巡防营高一倍。只是仓促之间,武器有点麻烦。政府武器库里,已经没有像样的枪械,最多的是当年打长毛时用的第一代洋枪火绳枪,显然不能拿出来现眼。于是只划拉了几十杆后膛快抢,权做训练之用。另为团总配了一匹高头大马,另外找了四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给团总做保镖,一人一把大刀,刀把上长长的红缨子,进来出去地跟着。然后陆陆续续买了一些枪,还从巡防营那里借了一些枪弹。巡防营统领虽然跟新军较着劲,但心里发虚,其实并不真的乐意打仗,见绅商出面跟他联络,十分高兴,乐见民团成气候——三足鼎立,架也许就打不起来了。
其实,在联络巡防营的同时,商人们也没忘了联系新军,大家都没有太多政治理想,加上乱世里,各自的统属系统都不管事了,薪饷都要指望着商人。于是,新军旧军,在商人的说和下,咸与维新。当地最大的地方官,满人的道台,见势不妙,溜之乎也。没了政府,民团当家,民团在团总的带领下,每天巡行街巷,团总骑着马,四条大汉四把大刀随行。然后旗帜,军乐队,服装齐整,浩浩荡荡,比新军还鲜亮,军威雄壮,警察和原有的商团也加入,每天沿城转一圈。据说,吓得连小偷都不敢出来了。民团和商团这样的阵势,市民吃了定心丸,所有的店铺都照常开门营业。接下来,宁波人,无论军民商学,开始筹备新政府了。大家坐在一起开会,新军的协统被推举为宁波军分政府都督,巡防营的统领成了副都督,底下做事的各个部长,都由商人和士绅担任。实际上,宁波的家,还是昔日绅商在当。一切的一切,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然后,民团商团、新军、巡防营,加上各界代表,齐聚小校场,宣布宁波光复,新政府成立。然后派新军北上,派巡防营四下光复各县,民团和商团守城,实际上成了宁波最大的武力。
跟老牌革命党人王金发进了绍兴,首先把监狱打开,释放囚徒不同,宁波新政府不仅不放囚徒,而且马上枪毙了五个死囚(如果按清朝的规矩,这些死囚得最终朝廷秋审决定,革命了,这个规矩就不作数了)。其中一个女囚,是因奸情谋杀亲夫的,万人痛恨。枪毙那天,新政府选出来几个学政法的学生当审讯员,依照改良后的清朝刑律,判处这五人死刑,立即枪决。向大众宣示,过去犯什么罪该死,现在也是一样。杀囚,是为了立威,维持秩序。这个秩序,严格讲不是革命的新秩序,而是昔日的旧秩序。
比较起来,绍兴由山大王王金发带兵建的军分政府,绅商的色彩就要淡得多,城市的秩序也差得多。显然,这是因为在宁波,绅商的主动作为,主导了这场变革。不仅避免了革命中几乎不可避免的新旧军的火并和冲突,而且当了这些武夫的家。不消说,尽管两个相邻的城市,光复都没有动过武,但革命后的秩序,绍兴却难以跟宁波相比。作为昔日的会党大爷和山大王,王金发的部下,有着太多的来自山区的流氓无产者,王金发昔日的兄弟,而宁波的民团和商团,却大多为本地的良家子弟。有些人来自退役的巡防营士兵,也是在宁波安家了的人。绍兴王金发的部下,违法军纪者多,对民间多有侵犯,奸掠之事不断,甚至聚众捣毁批评他们的《越铎日报》。后来,绍兴人上省告状,声言“金发祸绍”者比比皆是,但宁波就没有这种事。
任何地方的绅商,都比一般平民更在意秩序,追求变革的平稳,但能否采取主动,控制局面,关键取决于当地绅商的力量,以及他们办事的能力。这一点,宁波的商人,跟无锡和江阴的同道一样,露了一小手。当然,这样的革命光复,跟革命党实在没有多少关系。浙江这个市场经济非常发达,商人社会相当成熟的地方,尽管当年光复会在此深耕多年,但革命后,却不是革命党的地盘。就一个王金发控制了绍兴,还因为名声太坏,待不下去。不是说下层的农民就没有力量,但是,农民的力量需要动员,而且是深度动员才能出来,这样的动员,恰是革命党人,包括王金发这样的山大王,所竭力避免的。所以,即使一场大革命之后,还是商人有力量。绅商一旦不向着革命党了,革命党也就没戏了。
【江西:假印章、破机枪和大都督】
革命,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个抢椅子游戏。有理想的人淡泊名利,革命只是为了实现理想。但革命过程中,有理想的人毕竟不多。革命起来,一大把官帽子掉地,被一群新人拾起。官帽子本身,意味金钱、地位、荣耀甚至还有女人,从来诱惑力惊人。只消革命成了功,官帽子就有人抢。辛亥革命,最耀眼的官帽子,就是都督,一省的都督,含金量最高,争得最凶。江西在晚清,是个无足轻重的省份,东边,比不过江浙,西边,比不过两湖,南边,又不及广东,北边,也不及安徽、河南地理位置重要。江浙作为科举传统大省,出的人多。而湖南、安徽,因湘淮军的缘故,也大出风头,朝里的人都比较多。所以,江西作为两江总督的辖区,一直作为江浙的附庸,说穷不穷,说富不富,很低调地存在着。晚清编练新军,江西到辛亥革命爆发,才练了一个协(旅)。但是,恰是在大家都没看好的江西,都督的争夺,最为激烈。几个月之内,接二连三,四易其主。
江西的起义,发动相当早,武昌起义不及半月,九江新军就动了起来,产生了一个都督,九江都督马毓宝。然后南昌新军也起义了,江西这样的地方,似乎不可能有强人地方官的存在,巡抚和新军协统没有抵抗,兵不血刃,江西光复。鉴于新军协统吴介璋是个老实人,因此起义的新军推他做了都督。从理论上讲,吴介璋这个都督跟湖北的黎元洪一样,都是以非革命党人身份被革命党人推举的。但是,他却跟黎元洪没法比。黎元洪是首义的都督,具有象征性意义,加上后来多少有点贡献,而且得到立宪派的拥戴,一批军官的拥护,所以,地位稳固。他跟江浙两省有立宪党人背景的都督也不一样,江西的立宪党人原本就没有根基,他跟立宪党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的权力基础,唯有推举他的少数新军士兵。革命之后,监狱里放出来和山上下来了许多洪江会的会党,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当年参加过萍浏醴起义的革命党,资格老,脾气大。另一方面,从外面回来的留学生,个个也宣称自己是老革命党,资格更老,脾气更大。两边的人,都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孙文派来的,伸手管都督要官,不给,就拔出手枪拍桌子。更可怕的是,自打洪江会下山之后,这些江湖好汉,就在南昌城胡作非为。讨一个头衔,就自称师长旅长,成群结队,背着大刀,头扎英雄结,招摇过市,公开开赌,寻衅闹事,甚至打家劫舍。面对混乱,吴介璋束手无策,大体上管不了。
管不了事的都督,很快就成了野心家觊觎的对象。很快一封“公函”来到了都督的桌子上,“公函”是一个命令,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孙汶章”,即孙汶之印的意思。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兹委派彭程万为江西大都督。”随函还有一封也不知给谁的信:“孙文黄兴已在海外开会,公举广信府贵溪县彭程万摄理赣军都督,诚恐军民不肯承认,已派敢死队一百人进城,预备施放炸弹。”显然,这个命令是假的,假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因为只有在清朝通缉令上,孙文才被污蔑性地写成孙汶,加上三点水,意思就是说孙文是江洋大盗。真的孙文,怎么可能自称孙汶呢?信更是假的,孙文再不堪,也不至于为了某人当都督,要派人扔炸弹做威胁的。可是,当时的都督吴介璋却不明里就,他此前不过是个清朝新军的军官,根本不知道孙文的名字到底是文还是汶,也没有心思去辨别真假。这个被人推上来的傀儡都督,其实做得也不舒服,加上还有敢死队炸弹的威胁,正好就此下台。于是,他就真的把彭程万找来做了都督,自己让位走人。
当然,写这封敲诈信的人,不是彭程万,他们推出彭程万,不过是想顶一个更加懦弱的人在上面,好为所欲为。彭程万革命前,只是个小小的测绘学堂的监督,既无名气,也无魄力。做了都督,在人前讲话都浑身发颤。做了不到一个月,无论如何做不下去了,接任者是九江都督马毓宝。江西不到两月,换了三个都督。事情到此,还没算完。因为这个马毓宝革命前也不是革命党,当然也没有立宪党人的后台,所以,位置也不稳。这个时候,来了一个“真命天子”,老资格的革命党人李烈钧。李烈钧是日本士官生,在日本时即加入同盟会。回国后一直在云南讲武堂做教官,武昌起义前,奉命参加永平秋操,半道闻听革命,改道南下。先在马毓宝那里做参谋长,然后去了一趟武昌,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三挺马克沁机枪,其中有一挺还是打不响的。他用这三挺机枪,成立了一个机枪营。当时机枪还是个稀罕玩意,江西很落后,人们没见过这东西。李烈钧就凭着这三挺机枪,做了都督,也用机枪,整顿秩序。上任不久,公开抓了一些为非作歹的洪江会头子,他是正牌的革命党,不怕这些会党,公审之后,用机枪执行枪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犯打成了筛子,让江西老表们领教了机枪的厉害。然后把两挺机枪架在都督府门口,一挺是好的,一挺是打不响的,但唬人足够了。那些想要争位的人,即使不怕李烈钧,也怕机枪,一时间销声匿迹。
就这样,李烈钧这个都督坐稳了,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地位。江西的秩序,也开始恢复,军队也得到了整顿。袁世凯上台之后,革命党人做都督的省份,江西是地位最稳固的。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二次革命,唯独江西的抵抗,才像个样子。这一切,追根溯源,亏了那几挺破机枪。
【湖南:白条儿封官记】
滥封官爵的事儿,在古代并不稀罕。凡是到了王朝末年,规矩坏了,皇帝一门心思想着为自己的小家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私卖官爵。说是私卖,有点不确切,因为中国古代的帝制国家,皇帝好比是董事长,所有官员,都像是他聘的雇员,按期领工资的。所以,他要想把官爵给谁,理论上没有问题。但是,在古代,“家天下”这个概念,多少有点犯忌。真要是把话挑明了,士大夫们兴许就不给皇帝卖命了,同时,皇帝的合法性也会因此而被削弱。所以,明智一点的皇帝,都说要跟士大夫共天下。而士大夫也往往以主流意识形态阐释者的面目出现,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在为天下人的天下做事,修齐治平。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皇帝不经过官僚机器的手续,擅自封官拜爵,才被人们视为走后门。
东汉末年的官衔是可以买的,但资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