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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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的见面,总是恭王先根据交下去的折子,逐一面奏处置的办法,皇帝的答复,也总是三言两语,简单得很。有时恭王自觉说得不够明白,打算着皇帝还会追问,而他却常是不求甚解,含糊点头,所以每天军机见面的时间,比过去短得多处理了折件,便是恭王主动陈奏取旨。最近的大事,除却停园工,无非台湾事件,恭王与李鸿章之间,每天都有专差往来,传递信件,这天一早接到李鸿章的信,说日本派来的谈判专使内务卿大久保利通,已经到达天津,并且与李鸿章见了面。据大久保利通说,他希望尽快到京,跟总理衙门开议。
“那个大久保,他的来意,到底是什么?”皇帝问。
“大久保利通是日本萨摩岛人,跟在台湾的日将西乡从道是同乡。”恭王答道:“大久保此来,据说要定和战之计,态度很硬,不过照臣看,还是想要兵费。”
“跟咱们要?”
这是多余的一问,恭王应一声:“是!”声音极轻,几乎等于不答。
“他派兵占了中国的地方,还要中国赔兵费,这叫什么话?”
“皇上责备得是!”恭王趁机答道,“总缘力不如人,唯有暂时委屈。日本学西法以致强盛,不过几年的事,得力于上下一心,实事求是。臣等私下打算,托天之福,洪杨、捻匪次第削平,西路军事,委左宗棠以全责,亦必可收功。如今正该修明政治,整军经武,师夷人之长以制夷,则委屈一时,必有重申天威之一日。臣等这一番打算,故去的胡林翼、曾国藩,现任的李鸿章、左宗棠、沈葆桢,都是这样看法。自道光末年以来,国步艰难,日甚一日,先帝忧国而弃天下,十三年来上赖两宫皇太后圣明,外恃先朝的深仁厚泽,有曾国藩、胡林翼、憎格林沁、多隆阿、以及李鸿章、左宗棠等人的公忠体国,得以转危为安。只是内忧虽平,外患未已,剥复祸福之机,全在皇上常存敬畏之命,圣德日明,励精图治,不然,只恐国亡无日!”
前面一段话都说得还动听,就是最后一句逆耳,皇帝面无表情地说:“空言无补事实。总署跟日本使臣交涉的经过,你写个折子来!”
“是。”恭王看着沈桂芬说:“你记着。”
“李光昭的案子,李鸿章办得怎么样了?”皇帝吩咐:“催一催他。”
“正在办。”恭王答道,“现在奉旨在查,李光昭跟贵宝有无勾结。李鸿章得要行文内务府,往返较费周折。臣遵旨,先通知李鸿章办结了李光昭一案再说。”
“嗯!”皇帝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
“吏部有个折子,皇上还没有交下来。”
皇帝想了一下,“一概革职,处分太重了!”他说:“再留着看一看吧!”
“李光昭一案,贻笑中外,臣在总署,外国使臣每每问起,臣真无地自容。”恭王坚持着,“内务府大臣,蒙混入奏,咎有应得,臣请皇上无论如何要准奏。”
皇帝越感不快,认为恭王迹近挟持,但终于忍气把御案上的一个奏折,往外推了推,说一声:“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依也不行!”
于是拟旨上呈,内务府大臣由于陈彝参劾、吏部议奏,除魁龄告假以外,崇纶、明善、春佑一律革职。
等军机见面完毕,全班皆退时,皇帝特为把恭王留了下来,“说我在前门外闲逛,”他问,“你是听谁说的?”
恭王脱口答道:“臣子载澂。”
皇帝脸色大变,连连冷笑,起身就走。
三七
这天晚上的皇帝,情绪激动异常,平日逃避着不肯去细想的心事,此时都兜上心来。太后的诘责、重臣的劝告、言官的议论,似乎把所有的过失都推在他一个人头上。最使他不甘服的是,明明是早就该说,以前不说就无须再说的话,偏偏在这时候用来作“欲加之罪”,而恭王不能约束儿子,反来管别人的闲事,更令人齿冷。还有,载澂居然敢如此,等于出卖自己人,其情尤为可恶。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皇帝握拳捣着御案,“非好好儿出这口气不可!”
睡过一夜,余怒未息,强自抑制着召见军机。恭王陈述了沈葆桢赴台,大久保利通已自天津启程,准备如何交涉之类的有关总理衙门的事务以后,拿出一张白纸,捧上御案,是调补崇纶等人遗缺的名单。
“户部左侍郎魁龄擢授工部尚书。”皇帝看到这第一行,立刻便觉气往上冲,几乎不可抑制,“这不太便宜了吗?同样是内务府大臣,一个革职,一个升官!”皇帝这样冷笑着说。
“臣等公议,循次推迁。实在不知圣谕意何所指?”
这等于公然挺撞,皇帝又是一气,冷笑着问:“魁龄有些什么资历?”
“魁龄是咸丰二年的进士,同治四年就当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了。”
恭王的意思是,魁龄早就是二品大员。皇帝当然懂他的话,故意又问:“我即位的时候,他干什么?”
“那时,”恭王照实答道:“他是工部郎中。”
“喔!四年的工夫,由郎中升到侍郎,是靠谁啊?”恭王一听语气不妙,赶紧这样答道:“自然是出自天恩。”
“哼!”皇帝又问:“他跟你老丈人桂良是同宗不是?”
魁龄姓瓜尔佳氏,满洲正红旗人,这是瞒不了的,恭王只好硬着头皮答一声:“是!”
“好,好!”皇帝越想越不舒服,把前后的经过参照对看,认为魁龄先被派出去修陵工,随后告假,全是受了恭王的指使,有意规避,不理园工。如今将崇纶革了职,又正好补他的私人,居心是何等阴险?
这样一想,多少天来的积怨,一下子发作,血脉愤张,脸胀得通红,自己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去,咬一咬牙决定痛痛快快干他一场。
于是一言不发,振笔疾书,写好一张朱谕,大声说道:“把御前大臣都找来!”
御前五大臣,日日在内廷当差,这几天更不敢疏忽,一闻宣召,全班进见。皇帝自我激动得手在发抖,一面将朱谕递给惇王,一面急促地说:“恭亲王无人臣之礼,我要重重处分!”
惇王接到手里一看,大惊失色,朱笔写的是:“传谕在廷诸王大臣等:朕自去岁正月二十六日亲政以来,每逢召对恭亲王时,辄无人臣之礼;且把持政事、离间母子,种种不法情事,殊难缕述;着即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为不入八分辅国公,并撤出军机,开去一切差使,交宗人府严议具奏。其所遗各项差使,应如何分简公忠干练之员,着御前五大臣及军机大臣会议奏闻。并其子载澂革去贝勒郡王衔,毋庸在御前行走,以示惩儆。钦此!”
还未看完,惇王已经跪了下去,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慨,用枯涩发抖的声音说道:“臣不敢奉诏!”
听惇王这一说,可以猜想得到,必是恭王遭受严谴,所以其余诸人,包括恭王在内,一起跪下磕头,皇帝自己也是中心激荡,不能维持常度,有许多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唯有不顾而起,径自下了御座,头也不回地出了东暖阁。
这时惇王才把朱谕递了给恭王,大家也顾不得仪制了,一起围着看,自是无不既惊且诧,五中如焚。
倒是恭王反而比较沉着,“皇上给我什么处分,我都甘受。就是这‘无人臣之礼,把持政事,离间母子’三句话,说什么我也不能承认。”
“六爷,”宝洌抡饣坝肘杌实壑猓偶钡厮担澳憔蜕偎狄痪浒桑≡勖乔胛逡鞒郑趺聪氚旆ǎ牖噬鲜栈爻擅!
于是一面退到月华门的朝房,一面派人先去打听皇帝的动静。须臾得报,皇帝在养心殿西暖阁休息,气似乎生得好些了。
“再递牌子!见不着皇上,咱们不走。”文祥说着便四处张望,意思是要找奏事太监。
“不用递牌子!”醇王摇摇头,“我们五个人上西暖阁去就是了。”
所谓“五个人”是指御前五大臣,也算是属于皇帝最亲近的侍从,原可以随时进见的。惇王认为这话不错,便领头又进遵义门,带往养心殿西暖阁,命总管太监进殿奏报。
“慢一点!”惇王忽然喊住总管太监,将皇帝的那道朱谕一折为二,交了给他:“你跟皇上回奏:朱谕恭缴!”
“五爷,”奕劻劝他,“这么做不合适,还是见了皇上,面奏陈情的好。”
大家亦都觉得缴回朱谕,是明白表示不奉诏。再来一个“无人臣之礼”,连惇王亦受处分,事情就会闹得更不可收拾,因而亦都同意奕劻的见解。
等总管太监入殿不久,只见伯彦讷谟诂的儿子,醇王的女婿,御前行走的贝勒那尔苏,掀开帘子往边上一站,大声宣示:“皇上驾到!”
皇帝一闪而出,手里捏着一张纸,御前五大臣就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了下来。皇帝不等他们礼毕,就说:“那尔苏,你把这道朱谕交给惇亲王,转给军机。”
那尔苏接过朱谕,走下来交到惇王手里,看上面写的是:“已革总管内务府大臣崇纶、明善、春佑,均着加恩改为革职留任。钦此!”
“臣遵旨转给军机。”惇王说道:“恭亲王平日言语失检,也是有的。请皇上念他当差多年,加恩免议,臣等同感天恩。”
皇帝将脸一沉,“你打算不遵旨吗?”
“臣不敢!”惇王答道:“臣是为大局着想。”
这一下正好替醇王想好的话,作了启导,他紧接着说:“惇亲王所奏甚是。如今日本特使大久保利通,已自天津进京,日内就可以到。和战大计,决于这一次的谈判。文祥体弱多病,恐怕不足以应付,要靠恭亲王全力周旋。如果革去亲王,降为不入八分辅国公,仿佛闲散宗室,日本使臣必以对手爵秩不隆,不肯开议。日本的用心奸刁,处处挑剔,枝节横生,恭亲王、文祥和李鸿章,谨慎应付,犹恐不周,岂可再授人以隙?伏祈是上以大局为重,收回成命。”
听得这一番陈奏,皇帝有如梦方醒之感,想想不错,但也更不甘心,种种牵缠,真个就动恭王不得?
正在这样沉吟着,伯彦讷谟诂说了话:“今年慈禧皇太后四旬万寿,恩纶沛施,普天同庆。唯有恭亲王独遭严谴,恐非慈禧皇太后慈祥恺侧,优遇大臣的本心。”
这以下就该景寿开口,他讷于言却不盲于心,知道皇帝的意思已被打动,不妨等一等,看他是何表示,再作道理。
皇帝改变了主意,用那种屈己从人的语气说:“好吧!把它拿回来!”
“喳!”惇王响亮地答一声,疾趋而前,缴回朱谕。
“你们只要说得有道理,我无有不听之理。”皇帝借题发挥,“应该早说的话不说,到木已成舟再来大放厥词,把罪过都推在我一个人头上,我不受!就象翁同龢,到京销假一个月了,承值书房,一句关于园工的话也没有说过。这是以臣事君的道理吗?”
“翁同龢回京不久,或者情形还不甚明了的缘故。”
对于惇王的解释,皇帝并不满意,“你们下去,我另有旨意。”说完,转身入内。那尔苏跟在后头,等皇帝隐没在帘子后面,他回头望了一下,摇一摇手,不知是警告皇帝正在火头上,诸事慎重。还是表示:不要紧,放心好了!
醇王机警,赶紧招一招手。那尔苏向里面看了看,很快很轻地走了过来,先总请一个安,然后又到醇王面前请安,因为还未过门,他仍旧叫醇王:“七叔!”
“玉柱子,”醇王喊着他的小名,悄悄叮嘱:“万一皇上劝不住,到时候你想法儿,赶紧通个消息给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