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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部分

红楼梦新证-第157部分

小说: 红楼梦新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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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红楼梦》所遭到的对待,是种种不同。一方是〃 不胫而走〃 ,大受欢迎——还不敢十分公开的并且也还不是真正懂透的惊奇赞叹。一方是惊惶万状,辱骂百般。

这部邪书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目之间,对它大加注意。——这时书已经传抄出八十回。〃 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然……今所传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间称有全部者,及检阅,仍只八十卷。读者颇以为憾。〃 (程伟元语)不少人的印象总以为曹雪芹的小说是一部未能完成的巨著。其实不是。全书一百一十回,通部具有成稿,到乾隆丁亥季夏(乾隆三十二年,雪芹亡后三年半)畸笏作批,其一条批语已明确提到他见到〃 末回〃 的事,是其时全书具在的铁证(我不相信有中间还没有写成、先写出末回的奇怪写作法)。那么,八十回下面的〃 后之三十回〃 (亦脂批语)往哪里去了呢?看来,曹雪芹往外传抄其前八十回书,经过还算相对地顺利,他要想再传八十回以后的书,便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为什么呢?因为八十回以后笔墨大变了,情节更不〃 美妙〃 了,思想感情也更可骇。。了,封建统治集体觉得这比前八十回更邪恶,更于〃 世道人心〃 有妨,所以不能让它逍遥自在地问世传奇。

八十回后,要写贾府破败了,获罪抄家,凤姐、宝玉都落入〃 狴犴〃。这种种笔墨和它所牵涉到的历史背景,都会使统治集团感到不是那么十分舒服。批书者畸笏再三地提到〃 狱神庙〃 等〃 五六稿〃 为〃 借阅者迷失〃 ,为之痛惜叹惋。——事情古怪得很哟。为什么单单〃 迷失〃 书稿的这么多的最关重要的部分?哪里有这么巧的〃 偶然不慎〃 的糟糕事?!批者的话变相地告诉我们:当时已有人在这更其重要吃紧的后三十回书身上打他的鬼算盘,要以赚瞒隐匿甚至部分毁灭的阴谋来破坏曹雪芹的全书了。

根据这些迹象来推断,我自己形成了下面的一些看法。曹雪芹因此在生前所遭受的利诱威逼种种迫害,情况是可骇可愕、可歌可泣的。有人要收买他(包括他的灵魂和一切材艺,当然《红楼梦》全稿在内),他断然拒绝,这就是张宜泉写出〃 羹调未羡青莲宠,院召难忘立本羞〃 和敦敏写出〃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又见此支离〃 的原出。收买不成,更生毒计,便要没法毁坏他的书稿。对曹雪芹来说,这种败坏是对他的最沉重的打击,十年心血,半付东流,阴谋者的罪恶,远远超过了图财害命。曹雪芹为此认真地走了心。。。。。。,一病不起(爱子痘殇还在其次)。所以脂砚批语说:〃 壬午(按当作癸未)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 (已然有了〃 末回〃 的一部成书,如何又是〃 书未成〃 ?作者为何为这样的〃 未成〃 竟至泪枯命尽?这个〃 未成〃 ,绝不是指的作者根本没有〃 作成〃〃写完〃。过去我们总未认真读懂。)所以敦敏的挽诗也说:〃 牛鬼遗文悲李贺〃 ,〃 邺下才人应有恨〃 !仔细地寻绎玩味这些文词的含义,这是多么大的深仇巨恨啊。

在清初,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小说,其经历命运都是不怎么单纯的。《水浒传》,本来是宣扬招安的,还有金人瑞腰斩七十回,窜入〃 噩梦〃 ,并大肆偷改原本的文字(后来还要出个俞万春于道光初年经营一部反动的《荡寇志》)。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笔记家明言有人(但不一定就是王士禛)要收买他的这部书稿,蒲松龄不干。并且,也有人说现传本已是经人〃 删削〃 的本子了(可参看蒋瑞藻《小说考证拾遗》引《过日斋杂记》)。还要看到当时统治集团有计划有系统有目的地偷偷篡改历史、点窜书籍的做法(如所谓重修《实录》和纂辑《四库全书》)。在这种气候之下,刊书者往往就是毁书者——把书删改窜乱得皮毛略存,精神全异。关于这一点,有一条重要的记载不可忽略,即吴云给花韵庵主《红楼梦传奇》作序文,开头就说:〃 《红楼梦》一书,稗史之妖也,不知所自起。当《四库书》告成时,稍稍流布,率皆抄写未完之帙。已而高兰墅偕陈(程)某足成之,间多。点窜原文,不免续貂之诮。。。。。。。。。。。……〃。此序作于嘉庆己卯,而吴氏实与高鹗为同时人。他是第一个。。。明言指出高鹗不仅续貂,而且偷改原文。。。。。。的人,又特别把《红楼梦》的流布和《四库全书》告成的时间联系起来,事非偶然,最堪寻味。

乾降朝的统治者们,在收买、威逼、迫害、破坏种种伎俩都经使尽而仍然得不到曹雪芹的丝毫让步的情形下,便施展出最为阴险毒辣的一著:抽梁换柱,暗地腾挪,使之整个存形变质,并且〃 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还不惜工本,不但要为之寿诸梨枣,而且还要刻出〃 全部〃 来。

为了这一特殊使命,这要物色〃 人才〃。这种人才要不显山不露水,能力还要混得过耳目,身份地位要能够知己知彼,才便于取中要害。物色的结果,差使落到高鹗(也是内务府旗人)程伟元二人头上。其成绩,就是后来一直传世的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

高、程二人的续补刊刻《红楼梦》,并非出于自身对它的〃 知赏〃 和爱玩。

嘉庆以来的《红楼梦》续补书,不管多么庸俗荒谬,下流反动,但看看它们卷首序言的诉说,总还是有一点出于对原著爱赏、因而发心立愿要为续补的意思流露出来。高、程二人即不然。他们的〃 叙〃 文和〃 引言〃 略无半点涉此,专门一味,反复表白的,单只一点:这部书向〃 无全璧。。〃 ,经过〃 数年〃 的〃 苦心〃 ,于是〃 《红楼梦》全书。。始至是告成矣〃。此外,了无他意,简直就是个完成差使的交代和告白。他们二人合干了如此一件极不寻常的大事,竟能如此行若无事,冷静非常,岂不异哉。

当然,我们如果明白了其中的事故之后,便毫不足异了,他们从事此举,本由上命差遣。若问上命者是谁?二人在〃 壬子花朝后一日〃 的引言中已然道出了真相,那就是:一、是书词意新雅,久为名公钜卿。。。。赏鉴,但创始刷印,卷帙较多,工力浩繁,……读者请著眼:这说的已经不再是那个〃 无全璧〃 的八十回《石头记》了,而是被他们补成〃 全书〃 的百二十回《红楼梦》了,这个〃全书〃 ,由于词意〃 新雅〃 已经受到名公钜卿们的〃 鉴赏〃 了。高鹗、程伟元,此时也还都是穷酸' 注16' ,如何有这一笔巨赀干这件闲事?可知工力浩繁的刊印费,也还是那些颇知〃 鉴赏〃 的名公钜卿诸位大人的鼎力资助。事情的意义,难道还不十分清楚吗?没有后台,如名公钜卿者流,单凭高、程两个,是干不来也干不起这一番〃 事业〃 的。

高鹗、程伟元二人,费了〃 数年铢积寸累之苦心〃 ,做了些什么呢?一件事是偷改前八十回,所谓〃 今复聚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 ,所谓〃 书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异,今广集核勘,准情酌理。。。。,补遗订讹,其间或有增损数字。。。。处,意在便于披阅。。。。,非敢争胜前人。。。。。。也。〃(按照他们的〃 情〃 和〃 理〃 而〃 增损数字〃 的结果,请看本书所引诸例!)一件事自然就是更为自鸣得意的〃 成书之幸〃 ,他们钻了原书只传钞出八十回的这个空子,生造假尾,冒称全书。或者干脆就是砍貂续狗,后三十回已遭他们隐匿。所谓〃 实因残缺有年,一旦颠末毕具,大快人心〃 ,说的就是名公钜卿的意旨的实现。

以上这些,还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是否能得其事之实,有待进一步研究讨论,但有一个问题是比较清楚的,下面试加申述。

在本书第一章第三节里,我凭着当时的水平,对曹雪芹小说的思想内容妄欲有所窥探,因此曾说:〃 ……他的头脑思想,在十八世纪的中国出现,则确乎不愧称为' 一颗奇异的花朵' ……他的思想是那样自由清新、开明进步得远超乎时代之前,称他为那时代的启蒙思想家和那社会环境的一个大胆的叛逆者是并无语病的。从旧传统、礼法、名教等而看,曹雪芹的反抗性、革命性是够强烈的了。〃 在另一处(旧本〃 代序〃 ,今本改版后的第一章第四节)我又曾说:〃 ……这个巨大的总崩溃,是一个不可挽还的命运;时代推移、社会演变的征兆契机,就被伟大的时代文学巨人所感孕了,' 贾府' 的整个败落,也就象征着这一巨大的总崩溃,《红楼梦》之所以单单出于此时,绝不是偶然的事,曹雪芹笔下所热爱的主人公是这个势将崩溃的社会的逆子,他所悼惜的是封建制度下的牺牲者,他所基本否定是那个时代的虚伪的道德。〃 〃 曹雪芹看不惯这个人吃人的世界,尤其是对于一切封建、宗法、礼教的内涵,以至仕宦以及' 干禄' 式的' 读书' ,他都是一体表示怀疑的。他对嫡庶、主奴、男女、良贱的封建区分也都是表示不能理解和欣赏,……〃 〃 总之,曹雪芹内心的斗争是一方面因受时代限制,不认识可以另辟新天的道路,还要' 补' 那个旧的' 天' ,可是一方面那个天底下的封建关系亦已在其心中开始瓦解,这就是贾宝玉的悲剧,也就是当时社会冲突的反映。〃 今天重看,文字十分蹩脚,但这毕竟是我在当时的认识水平下概括表示我对曹雪芹《红楼梦》的思想意义的总看法,其间的意思还是比较清楚的,就是说,我认为十八世纪的曹雪芹《红楼梦》,反映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即将发生变化,小说主角从思想上对封建经济基础的一切上层建筑,进行了全面的深刻的怀疑和否定,中心问题是反对儒家名教伦常,反对〃 孔孟之间〃 和〃 经济之道〃。是新兴的和衰亡的之间的殊死搏斗。

这是一场极其深刻的激烈的阶级斗争。所以,曹雪芹和《红楼梦》的遭遇,绝不可能是风平浪静、自在逍遥的。但是我们往往忽略了,第一起正式站出来和曹雪芹《红楼梦》作生死斗争的,正是苦心积累伪造全璧、大快称幸的高鹗、程伟元(包括着他们的后台背景)。

在高、程的续书中,有一条最基本的总方向和一个妙着:即是看清了曹雪芹的辙迹,把坐车子的眼睛蒙上一块布,然后把车辕子掉过头来,偷偷地但是尽一切可能〃 往回拉〃。曹书中,处处离经叛道,蔑圣弃伦;在高续中,处处归结到纲纪伦常,忠孝节义。在曹书中,宝玉这个混世魔王,由于喜恶大反一般〃 士大夫诸男人〃 之常,言论行为,时时可骇可异,所以才被人指目为〃 疯癫〃 ,这是思想上的疯颠;到高续中,宝玉被〃 改造〃 得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生理上的〃 失心疯〃 ,或者略好些的时候,也是瘟头瘟脑,一切莫名其妙,挂着一副可怜相的昏虫。在曹节中,宝玉因不肖种种,与贾政起了极其严重的冲突,以至贾政说他可以酿到〃 弑父弑君〃 的地步(即不忠不孝之极轨);到高续中,不但这种矛盾冲突全部悄悄地归于无有,而且宝玉的思想变得竟与贾政一模一样。(请看前文我引录的关于续书中写鸳鸯〃 殉节〃 时贾政宝玉的文字!)在曹书中,宝玉深恶八股时文,仕宦之途,只有黛玉不曾劝他去〃 立身扬名〃 ,因此深敬黛玉;到高续中,这位从不劝宝玉去立身扬名的黛玉忽然赞美起八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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