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侠之金兰结义(上)-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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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的竹筒,按程逸岸的话说,是叫他随时随地好好反省。
午饭便这样草草吃了了事,之后不管小笛子怎样嚷着走不动,三人还是一路徒步,来到洞庭湖边。程逸岸说了个价钱,那舟子竟也不讨价,默默叫三人上了船,驶往君山。
八百里洞庭横无际涯,霍昭黎在家乡几曾看过这样景色,对这着浩淼烟波与天光云影,一时怔然无语。
小笛子家贫,大约也是从无远游机会,此时更是不消停地一忽儿玩水,一忽儿大叫,一忽儿又站起来,直弄得整条船颠簸不已,程逸岸沉下脸喝斥了两回,他才肯乖乖落座。
桨声乃排开水波声以外,四下寂然。霍昭黎忽然问道:“大哥,我们不去岳阳楼吗?”
程逸岸看他一眼,“怎么?你想去?”
霍昭黎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读了《岳阳楼记》,我倒真有些想去。”
程逸岸不怀好意地诧然问道:“你说的,可是那篇花六天都背不全的《岳阳楼记》?”
霍昭黎早料到他必会这样说,分辩道:“我是为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几句想去看看岳阳楼,跟前头那些绕口话可没关系!”
程逸岸受不了地摇头,“早对你说,只要记得前面的岳阳景致即可,‘嗟夫’之后的屁话尽可以全数忘记,谁知道你竟然只叨熟了不必背的。”
“最后那几句好懂,并且连我看了,都觉很有道理,自然而然便记住了。”前面写景的,四个字四个字,也不见之间有甚区别,每回都是念了下句忘上句。
“你懂什么?”程逸岸轻嗤,“我来岳州多次,从未上过岳阳楼,这回也照样不去。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自己快活,哪有那么多力气去管别人?什么忧国忧民后天下乐,都是做官之人的场面话,不过范希文这几句场面话讲得最是动听工整,才有后来人奉为圭臬,你道真有几个当官的,称赞完钦佩完了,还会去身体力行?”
霍昭黎哪里说得过他,虽然心下觉得此番言论未免偏激,却想不出辩驳的话来。忽然他眼睛一亮,道:“大哥你说得不对。像是上回的陶大人,就是一个好官。”
“哈!”程逸岸仰天一笑,道,“那老儿摆明了是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忧而忧。在淮南当官时,不知道断下了多少桩冤案,孝敬了当朝权贵多少钱财,才得以混回京城。现在年纪大怕报应了,才来做一桩分内的事,便被你当作好官,实在是折煞他了。”
霍昭黎大受打击:“怎、怎么会?”
“若非他前科累累,你道我为何要回头打探捐银去向?”程逸岸半身倚在船舷上,微微闭起双眼,“所以说,不管那几句怎生脍炙人口,怎生千古传唱,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而已。你可不要被些个酬酢之词骗了。读别的书也一样,与其追究狗屁不通的所谓其中深意,还不如念些真性情的诗文来多识几个字为好。你啊,四书五经可以不念,风花雪月的段子一定得背上那么几个,好去骗骗姑娘家——如今许多女子吃这一套的。对了,范希文的‘塞下秋来风景异’倒还算不恶,猜想你也会喜欢,我还因醉翁说他‘穷塞主’,便不再爱听人唱‘把酒祝东风’了。”
霍昭黎被他一通拽文弄得晕头转向,甩甩脑袋,还是有话要讲:“大哥你说的这些,我真的不太听得懂。但我想这世上绝不是人人都只想着自己。我在家时,常常跑去看戏,戏文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好人自己不做坏事,还帮别人;坏人才是总为自己得失去害人。好人总有好报,恶人到最后一定受惩罚。村里的老爷爷说,戏里的道理就是做人的道理,因此大家都要当好人,不去做坏事——大哥比我聪明得多,说的话也都有道理,只这件事,我不信大哥说的。”
程逸岸睁开眼,慢慢坐起身来,双目炯炯盯着霍昭黎,良久才又半躺下去,叹道:“世道险恶,你心思这样单纯,终有一天要吃亏的。”
“真巧!娘也这么说过。”霍昭黎诧异地瞪大眼睛,“可是我也不怕吃亏。我就算吃了亏,只要不做错事,心里就没有疙瘩;反倒是叫人吃亏的人,日后自己心中也常常会不安生。”随即又傻傻地笑,“听我这样说,娘狠狠骂了我一顿,还两天不让吃饭。不过平常做饭的是我,所以两天里娘也过得不怎么好受就是了。”说到这里想起现在还没有母亲的消息,不禁又有些黯然。
“原来你这蠢兮兮的个性不是来自你娘,我倒一直冤枉她了。”程逸岸伸个懒腰,“话说回来,我何必和你辩这个?面对如此湖光山色,汲营什么是非善恶,岂不扫兴?石大人,你说是不是?”
霍昭黎愕然看他,却见程逸岸最后一句说话的对象,竟是那一声不响划船的舟子。
那舟子坦然摘下草帽,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方正面孔。
石可风看向程逸岸,微微颔首,眼神望左右游移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开口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这、这、这,这句话虽然应景,但好像是情歌吧?
程逸岸瞪大双眼,觉得有些荒谬,随即定神,笑道:“此时此地,该当诵‘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才对。”
这回轮到石可风大出意料。他注视程逸岸,看他了然于心的笑容,心道那人说的果真不差。
“湘女多情,石大人可别偏偏在岳州地界上,去惹一身风流债。”原来他右半边脸上,明显有一道女子指甲的抓痕,程逸岸因此才用梁元帝的典故来调侃于他。
石可风有些慌张地咳嗽几声,才道:“这是……办案中所伤。”
程逸岸敷衍着点头表示了解,脸含笑意不再说话。
霍昭黎在一旁听二人说着令人头痛非常的文句,这时迟疑地插嘴道:“石大人,你们做官的,工钱都很少吗?”
石可风不明其意,微微皱挑眉,“这位兄台何出此言?”
“昭黎,石大人来做这等营生,定有隐情。我猜大约是喝花酒挥霍完了公款,因此才落得这般地步,咱们一会儿可不要赖了他船钱才是。”程逸岸故意将“隐情”二字说得极重,随后指着霍昭黎对石可风道,“这是程某结义弟兄,姓霍,从年纪来看,必然不会是‘兄台’。”
石可风也不理他贬损,点点头,拱手道:“如此霍君幸会。石某是来探一位朋友,并无意却君山,平铺湘水。”
他口里说着玩笑话,脸上却仍是一派严肃,程逸岸不禁觉得好玩,道:“若真能如此,我哥俩便放心了。话说回来,这般煞风景之事,除却诗仙,怕是谁也不忍心。”
石可风嘴角动了动,算是微笑。
霍昭黎听他们打哑谜,觉得自己像被排除在外一般,心中好生难受,急忙拉拉义兄衣袖,“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这是李白洞庭醉后最末一首,你想知道,回头我抄与你便了。”抄与他便是要背的。霍昭黎的脸顿时黑了一半,心中不住抱怨那叫李白的,正事不做,成天借涂鸦写诗句来为难别人,暗暗决心日后碰上,定要好好说说他。
石可风却忽然朗声道:“程兄文采识见,江湖罕见,奈何行止不端,惹人诟病。”
程逸岸笑睐他一眼,“哼,我的文采识见如何,用不着石大人你来品评。至于行止,程某生性惫懒,要机关算尽去博个奇侠高义的名声,不如率性而为,自在做人。”
“一时兴起便伤人命,这是程兄口中的率性施为?”石可风语气听来不似质问,倒只像是好奇。
程逸岸吃完最后一个桃柑,满不在乎地道:“江湖上人杀我,我杀人,刀头舔血,原是再平常不过,石大人与程某道不同,自然想法不同。”
石可风沉默许久,才低喃道:“可惜了。”
程逸岸但笑不语。
四人一时无话,程逸岸与石可风生怕对方要不利自己,各自暗中戒备,霍昭黎听他们不再说话,低下头去默背竹筒上的《岳阳楼记》,浑然不觉暗潮汹涌。小笛子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早趴在船舷上沉沉熟睡。
远远望见江心岛屿,到了近前,石可风却不靠岸,沿着岛周围,慢慢划行。
程逸岸讶然道:“石兄不在龙口上岸?”
石可风望着遍布西天的五彩霞光,道:“龙口岁岁年年如此,望湖亭上美景,倒是非看不可。”
程逸岸闻言,拊掌笑道:“原来如此,有理。”
小船此时前方视线被君山岛遮住一半,看不到水天相接处的景致,而程逸岸却知道,西侧望湖亭的“银盘托日”,堪称君山胜景之最。湖面星星点点波光如银盘,稳稳托住西方一轮落日,近前芦苇摇曳,远处渔歌互答,端的是一幅大好绘卷。程逸岸并不曾想石可风表面冷硬,骨子里却甚为风雅,这一下倒对他升起了几分好感。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蓝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说起来,我们倒与李太白当年行程不谋而合,皆是自江夏西下洞庭,单这一桩,便足能发些思古幽情了。”
霍昭黎忍不住问道:“大哥,李太白是李白的谁?”父子?兄弟?这家子人莫非都吃饱了撑的?
石可风脸上肌肉微微颤抖,船桨差点掉进湖中。
程逸岸本要呵斥,见石可风如此,却又不愿与旁人一起嘲笑自家兄弟,遂道:“死了许久的人了,你管他谁是谁的谁?”
霍昭黎“哦”了一声,面有遗憾之色,随即又高兴起来——那么说这二人现在都没法作诗了,也即是就算要背的东西再多,也有个限度,因此稍稍觉得有点安慰。
过不多久,石可风利落地将船靠岸,第一个上去系舟。
程逸岸一跃上岸,霍昭黎拍醒甜甜好睡的小笛子,让他先上去。接下来石可风竟伸出手来要拉霍昭黎,霍昭黎一愣,程逸岸哈哈大笑,石可风情知不自觉间又将他当成女子,神情甚为尴尬。
岸边芦苇丛生,地甚泥泞,小笛子顾着瞧三人的奇怪表情,浑忘了看路,脚下一滑,跌个泥啃嘴,抬起头来时,整张脸黑乎乎一片。程逸岸又大笑,霍昭黎赶忙上前将他扶起,问痛不痛,小笛子嘿嘿笑着,只是摇头。
石可风上前看了看,道:“只是擦破皮。”
霍昭黎仍不放心,将他背在肩上,去追赶自己先走的程逸岸。
四人走了一段,已看得见在树木掩映中的望湖亭亭身。霍昭黎隐约能听见说话声从那边传来,想是已有人先来游玩了。
再行几步,已可以看见亭中三人,一男二女,围坐石桌。
程逸岸忽然站住,霍昭黎也跟着一顿。
亭中人似有所感,望他们这边看来。
少妇装扮的女子浑身一颤,迟疑开口:“……师弟?”
那女子容貌秀美,骨架纤细,像是风吹了便倒一般,眉宇间稍带病容,更显得楚楚可怜,饶是霍昭黎近日身边多见美人,看了之后,心中竟也莫名升起亲近之意。
程逸岸面容僵了半晌,终于扯出个笑脸,拱手道:“辛夫人,久违了。”说完转头看向石可风,冷声道,“好一个请君入瓮。”
石可风脸色依然肃穆,却眼有笑意,“程兄在菡萏小筑赢得太过,有亲友不服气,着石某来给程兄点苦头吃。”
想来江娉婷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