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精校 天命朱颜(出书版) 作者:夷梦-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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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文卉在这里,我不会再回来。”清明穿着白色的道袍,依然女扮男装,宛若翩翩佳公子。
景檀之的目光落在远方:“只是……不知她是否还活着,就算活着,恐怕也不是清白之身了。”
清明颤抖了一下:“这很重要吗?”
“贫道是不介意的,但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不介意。”
愁容爬上她的额头,她在犬戎虽说没有失身,但杨恪会相信吗?她又能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似乎看出她心里的忧虑,景檀之岔开话题:“走吧,今晚我们还得找人家借宿。”
心口有些疼痛,她又忆起往昔,终于要回王庭了么,想必,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吧。
“这是刚刚熬好的酪浆,请不要客气。”穿粗布衣裳的老妇将陶碗捧到二人面前,两人接过,感激地道:“大娘,谢谢你收留我们。”
“别这么说,咱们大单于笃信道教,能够招待两位道长,是老妇的荣幸。”她睁着一双细长的小眼,将二人上上下下打量,“漂亮,真漂亮啊,两位道长仙风道骨,一定是得道的仙人。”
“哪里,您过奖了。”喝完了酪浆,景檀之说,“大娘,我向你打听一下,您可知有位名叫休屠的大人?”
“休屠?”老妇惊道,“你说的是那个射杀云娜公主的逆贼吗?”
射杀云娜?景檀之朝清明望了一眼,顿时会意:“正是。”
“哼,那个逆贼!公主可是大单于最宠爱的妹妹啊。单于大怒,今晚就要开萨满会议,定那逆贼的罪呢。”
萨满教是犬戎的原始宗教,萨满祭司在族中有很高的威望,一旦处理有身份的贵族,都会召开萨满会议,请五位大祭司当着全营的面,会审定罪。
清明嘴角一勾:“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
在清明的记忆中,那三年之内只见过一次萨满会议,先单于的长子离奇死在帐内,所有证据都指向二王子丞离,但并无决定性证据,先单于只好在金帐外围起栅栏,召开萨满大会,由五位大祭司定罪。
那个时候,她只是流民,虽说不是奴隶,但地位极低,没有权利进栅栏,她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奴做了一双草鞋,那奴隶就让她站在自己的肩上。远远地看去,五位大祭司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每人手中都拿了两块牌子,这就是“定罪牌”,一张写着有罪,一张写着无罪。最后表决时,若认为有罪,就投有罪牌,若认为无罪,就投无罪牌。这就是萨满会议神圣的“投牌定罪”。
丞离王子跪在祭司们的面前,因为太远,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大声陈述自己的冤屈,说得左右皆动容,投牌时祭司们思考了很久,最后结果是有三张无罪牌,丞离无罪。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年之后,有两位大祭司死于非命。
这一次,作为道士,两人得到了进入栅栏的资格。
侍卫们高举着火把,将栅栏中照得宛如白昼,五位大祭司神情肃穆,与一年前并无二致。一位头戴折檐暖帽的壮硕男人高坐在王座之上,清明只看了一眼,后背就生出一丝凉意。
是她在襄月城北会同馆内遇到的那个男人!
她后退一步,躲进景檀之的阴影中。
一切准备就绪,司礼官朝丞离单于拱了拱手,丞离点头,他立刻高声道:“带休屠!”
休屠脖子上压着重枷,一上来就大声喊:“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射杀公主!”
“住口!”丞离威严地大喝,“你有没有罪,自有大祭司们定夺。”
休屠被他气势所震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几位祭司互望一眼,沉声道:“休屠,既然你说云娜公主并非被你射杀,为何你的箭会插在她的身上?”
“这……”休屠迟疑了一下,“也许是嫉恨我的人,从战场上捡到我的箭,射杀公主嫁祸给我。”
“你有什么证据吗?”
休屠皱眉,朝四周望了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一定在等他的父亲。”景檀之笑着说,这场剿灭赫特部之战,右大将作为内应,可谓功不可没,他若出面,大单于不会不给面子。
果然,右大将走到五位祭司前,先行了一礼:“大单于,各位大祭司,属下有话要说。”
“右大将请说。”
“属下请各位见一个人。”他一挥手,一位年老的妇人被带了上来,“这个女人就是为公主洗净尸身的女奴。”
大祭司问:“你带她来,是什么用意?”
右大将对老妇说:“把你在公主身上看到的告诉单于和祭司们。”
老妇有些惶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参见大单于、大祭司,奴婢为公主净身,发现公主除了胸口的箭伤之外,脖子上还有一处刀伤。这伤口割得很深,公主应是被刀所杀。”
五位大祭司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讨论一番,又问:“就算死于刀伤,也有可能是被休屠所杀。”
老妇说:“那刀伤平整、窄小,应是牛耳小刀所致。”
休屠喜道:“我从来不用牛耳小刀。”
旁观的犬戎人开始窃窃私语,大祭司们朝单于望了望,他一脸肃穆,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既然一切真相大白,请各位大祭司投牌吧。”右大将成竹在胸,清明却心口发凉,当时只顾着解气,竟忘了换一把军刀。
大祭司们开始投牌,她握紧了拳头,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难道就这样让休屠无罪释放吗?谁又来还她女儿一个公道?
一只手伸了过来,从她腰间取下刀,径直朝圆桌走去。
“景檀之!”清明大惊,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犬戎士兵挡在他面前,喝道:“什么人!”
景檀之笑嘻嘻地说:“云娜公主有一件东西,托在下转交大单于。”
“胡说!”士兵怒道,“公主已升遐,你这臭道士,这里是你胡闹的地方吗?”
“谁在喧哗?”丞离的声音传来,不怒自威。
士兵走过去,行了一礼:“是位汉人道士,疯疯癫癫,竟说云娜公主托他转交东西给单于。”
“道士?”丞离笃信道教,肃然起敬,“快请!”
在众人惊诧与疑惑的目光中,景檀之踏着清辉而来,一身白衣若雪,像是涌入浊水中的一股清流。众人望着他,只觉眼前一片亮白,真如九天之上的仙人降下凡尘。
丞离心中大悦:“请问道长是何人?”
“贫道景檀之。”他欠身作揖。
“道长见过舍妹?”
“贫道在四海游历,年前正好到了赫特部。云娜公主信奉黄老之学,请贫道讲道。赫特部破时,贫道想去公主帐中保护公主,却远远地看见休屠从帐中出来,浑身是血。我猜到他必定是对公主不利,进入帐内,果然看到公主倒在血泊中。”
“胡说!”休屠大怒,“你这个臭道士,竟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右大将朝丞离一拱手:“公主怎么会请这种江湖骗子讲道,何况汉人诡计多端,不可信任。大单于,您千万不要上了这个道士的当。”
景檀之一脸泰然,将牛耳小刀双手捧上:“这把刀,是贫道在公主身边发现的,正是杀死公主的凶器。贫道不远千里来到王庭,就是想将它呈给单于。请单于过目。”
“呈上来。”
一名侍者从丞离身后走出,年纪不大,模样清秀。
是八都。
清明心中忐忑,景檀之竟然作伪证,那把刀分明是她在斗兽场时拾来的,不过,赫特部人尽皆被杀,已经没人能够指证了。
单于将刀反复看过,又命老妇看,老妇看了一阵,点头道:“没错,公主是被这把刀所杀。”
丞离目光一冷:“休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单于,我……”
右大将按住他的肩:“单于,我儿子与公主无冤无仇,还对公主敬慕有加,怎么会杀了公主。这把刀并非我儿之物,说不定是这个道士杀了公主,来此诬陷我儿!”
“我若是凶手,为何不逃走,反而不远千里来这里自投罗网?这牛耳刀在赫特部随处可见,说不定你只是情急之下,随手拿来使用。”
“你胡说!”
“够了!”丞离喝止,“还是请五位大祭司投牌吧。”
大祭司们脸色凝重,充满敌意地朝景檀之望了一眼。片刻之后,他们将木牌丢入桌上的金盆。
八都将金盆捧给单于,丞离把牌子一块块翻过来,四周鸦雀无声,只等着他们的王宣布“投牌”的结果。
丞离站起身,环视四周,声音中气十足:“休屠,无罪。”
景檀之惊诧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
右大将父子大喜,大祭司们瞥了景檀之一眼,满脸的幸灾乐祸。
清明浑身冰凉,终于明白,单于笃信道教,已经令大祭司不满,他们当然容不得景檀之这个异教徒。
“这道士妖言惑众、陷害贵族,其罪当诛。来人,给本单于抓起来!”
天快要亮的时候,正是值夜之人最为疲惫之时。景檀之被关押在一只很大的木头笼子里,由两名士兵看守。士兵们正靠着笼子打盹,清明放轻了步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把草灰往他们脸上一吹,两人头一歪,睡死过去。
从守卫身上找出钥匙,她打开笼门,却看见景檀之盘腿而坐,拿着块石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计算着什么。
“你还有心思演算术数?快跟我走,否则……”
景檀之抬起头,嬉皮笑脸地说:“就算逃出了笼子,咱们能从这守备森严的王庭逃出去么?”
清明脸色沉重。
“别担心。”景檀之哈哈一笑,“我已经有计策了。”
“什么计策?”
“附耳过来。”
他在清明耳边细细说了一番,清明惊诧莫名地望着他:“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刚刚演算出来,还有假?”
清明的柳眉几乎交缠在一起,天色已经快亮了,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她咬了咬牙:“我本不该去见大单于,但你是为了我才落到这步田地,我豁出去了!”
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巡营的侍卫,清明关上笼子:“保重。”
景檀之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记着,有误差啊,误差!”
清明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丞离单于在帐中擦拭心爱的升阳弓,这把弓箭从十五岁起就跟随他,历经大小数十场战役,未尝一败。
就是靠着这些赫赫战功,出身低微的他才能得到今天的地位,他不过是个女奴的儿子,小时候他们母子所受到的非人待遇还历历在目,如今,那些曾嘲笑他们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王权,真是个好东西。
“现在这样的情况最好。”犬戎太师巴尔思说,“右大将父子功劳太大,剿灭赫特部后开始骄纵,在王庭横行无忌,这次的事正好是一个教训,他们收敛了不少。”
丞离弹了一下弓弦:“这对父子不是忠义之臣。”
“单于说得没错,迟早是要杀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单于。”八都在帐外道,“有位道长求见。”
“道长?”丞离侧过头,“是什么人?”
“他说是先前那位的师弟。”
“师弟?有意思。”丞离笑道,“让他进来。”
侍从挑起门帘,迎面走进一位白衣道士来,大单于的瞳孔蓦然放大。
他仿佛又回到大半年前,在那座繁花似锦的曦朝帝都,身穿粗布衣服,手提花篮的少女朝自己走来,那张面容,既熟悉又美丽。
今日的她,手中已没有了白牡丹,但她本身就是开得最高贵最娇艳的那朵。
“原来是你!”
“贫道见过大单于。”清明稽首。
“天意莫测啊,丫头,襄月城让你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