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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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倚之为司州屏障。邺城之富饶,天下咸知;邺城得东海王的重视,河北资财聚集于此,也是众所周知。新蔡王既治邺城,只消取府库中纤毫之物,便足以抵得上晋阳全城支用了。”
他瞥了李恽一眼,半开玩笑地道:“难道是因为觐见新蔡王不易,李将军故意设词推托么?”
李恽变色道:“我李恽岂是信口胡言之人!”
他看了看左右,俯身向陆遥低声道:“不瞒你说。自从新蔡王主政,地方财赋皆入其私门,不复为国家所有。如周良、石鲜、司马瑜等,皆以奢靡相尚,日夕窃盗府库自肥。吾特曾往军府查询历年积存军资,早已被贪蠹之辈瓜分殆尽!”
薄盛在一旁点头道:“李将军所言不错。更令人发怒的是,新蔡王本人极其侧近资用甚饶,却声称邺城府库虚耗,发放不出军饷。将士们怨声冲天,吾等几乎都弹压不住。”
他猛拍身前的案几:“长久下去,若万一有变,如何是好?”
“你说什么?万一有变?”李恽斜视薄盛,冷笑道:“前些日子,车骑长史羊恒、从事中郎蔡克进言,劝说新蔡王加强武备,莫要令汲桑流贼有机可乘。你道新蔡王殿下如何说?殿下说:孤在并州七年,胡围城不能克。汲桑小贼,何足忧也!于是将羊、蔡二君乱棒逐出,荒废军事如旧!”
“唉!”薄盛举起酒碗向陆遥比了一比,仰脖又灌了下去。
“蔡克?”陆遥吃了一惊:“你说的蔡中郎,竟是那位陈留蔡克蔡子尼么?”
“呃……正是此君。”李恽打了个酒嗝:“这位蔡中郎原本好好地在家隐居。新蔡王半强迫地将他征辟为从事中郎之后,又全没当他回事。可惜了,可惜了。”
蔡克蔡子尼乃是《徙戎论》作者江统的陈留同乡,年少即享大名。此君博涉书记、性格刚直,被尚书左仆射山简赞为“今之正人”。太安年间,蔡克为成都王司马颖东曹掾,当时士衡公为奸人陷害,连累陆氏一族将受诛戮,蔡克曾流涕免冠为士衡公请命。虽然最终并未能劝得成都王回心转意,但对于陆遥而言,此举足以令他深深感激、牢记至今。这般人物却遭司马腾轻侮,难怪李恽薄盛都看不下去。
“莫说是魏郡的郡兵,就连我们乞活,不也是有一顿没一顿?”薄盛也把酒盏重重一顿,用力没把握好,酒盏骨碌碌地滚了下地:“随新蔡王东下魏郡的并州两万余户,如今有多少能吃上饱饭的?给我们几个将军号、校尉号就不管不顾了,以为将士们都是吃草的么?乞活,乞活,再这样下去,眼看就乞不到活路啦!”
陆遥连连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苦笑起身替薄盛取回酒盏:“慎言,慎言。薄校尉,你醉了。”
这一日,三人对座而饮,直到夕阳西下。待到分手时,李恽醉醺醺地拍着陆遥的肩膀:“道明,今天故交相遇,我说的多了点,别往心里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明日早上,你到新蔡王府门前等候……我领你入府觐见!咱们都是厮杀汉子,不受那些小人的气!”
他越说声音越大,显然是喝高了。薄盛的脸色通红,总算脑子还算得清醒,于是扶着李恽七倒八歪地走了。
陆遥目送着两人离去,自去牵马回客舍歇息。
李恽其人在昔日并州军的高级武官里,算是为人非常可靠的,既然他答应明日为自己引见,今日便无需去捧周良的臭脚了。
对于觐见新蔡王这件事,陆遥并没什么兴奋感。昔日司马腾还是东瀛公并州刺史的时候,陆遥就曾以部下军主的身份见过他,委实对他印象不佳。
何况以越石公的倨傲性子,必然认为自身足以力挽狂澜,哪里会为了些许粮秣资财俯身求人?不过是由于东海王既有书信,故而不得不遣人走一遭邺城罢了。明日自己见到司马腾,便说上两句场面话,将越石公书信呈上即可。
倒是须得认真筹划下一步。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将近,自己该如何去做?邺城事了后,须得先往信都去走一趟,联络冀州刺史丁绍,其间就用得上丁渺丁文浩。
再之后是代郡。代郡胡汉杂处、形势很有些特殊。究竟该怎样才能完成越石公交代的任务,这就复杂的很了。要看冀州的丁刺史能给予多少助力、要看胡六娘在代郡的人脉能够提供多少帮助、要看猗卢和禄官这叔侄俩的对抗到了什么程度、要看作为正式使节的温峤有什么举措……想来想去,也只有随机应变四字而已。
陆遥慢慢踱步,往城南的馆舍行去。突然又想到:丁渺、薛彤倒也罢了,沈劲等人受了自己严令,整日里候在客舍不出,只怕已经无聊地憋出病来。是不是也该让他们出去散散心?
次日清晨,陆遥不再去往郎中令府,而是前往南北长街尽头的司马门等候李恽。
李恽果然应约而来,径自领了陆遥入内。那司马门之后,依次是显阳门、宣阳门、升贤门,最后才到新蔡王、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司马腾的日常办公处所听政殿。纵使有李恽引见,朝廷诸侯王的规矩毕竟极大,新蔡王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是以,陆遥依旧做好了消耗整日的准备。
然而,陆遥怎么也没想到,正当他整顿心情,等待觐见的时候,一场阴谋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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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红袖(上)
邺城的北面都是官署、宫殿,西边是园囿,东边是高官所居的戚里。普通百姓都聚住于南城的思忠、永平、吉阳、长寿等里坊,又有名为通商的里坊,专门用来安置富商大贾。
陆遥等人入城以后,寻了通商里内的一家邸店住宿。那邸店的后院有一间颇显冷清的小屋,平日里通常用来堆放些杂物之类,此刻杂物虽已收走,屋里仍然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此刻,几条雄壮汉子鬼鬼祟祟地聚在屋里商议着什么。
“怎么样?干不干?”沈劲咬牙问道,脸色颇有几分狰狞。
何云将他的面庞隐没在窗棂的阴影间,但摆在桌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挣扎:“这样做,万一被将军知道了怎么办?”
沈劲从鼻孔里吹出不屑的冷笑:“他妈的,你怕个屁!陆道明还管得了这个?”
房间里突然传出咕嘟一声,原来是坐在角落里的楚鲲咽了口唾沫:“沈队主,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毕竟陆将军有吩咐在先……您看,是不是请薛将军来商议一下……”
“薛彤?这厮是个石头脑筋,你们都听他的,还有啥意思?”沈劲大声道,随即忍不住往门外探看一眼。转回头来,他压低了嗓音对座中一人道:“我们这几个,就数您官职最高。只要您拿定了主意,陆遥也没有办法!”
他瞪起大眼,眨也不眨地对着那人:“干不干,你说句话!”
沈劲询问的人赫然是丁渺。
丁渺眉头深锁,显得有些为难:“沈队主,越石公特地吩咐过,要我此番东下邺城,万事都听陆道明的指示……”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见沈劲一幅蔑视的表情,不由得恶由心中起、怒向胆边生:“奶奶的,你这厮看我作甚!”
沈劲哼哼道:“丁将军,你若是没有这点担当,枉我沈某高看你了!”
丁渺脸肌连连抽搐,显然是被沈劲激怒了。他猛地跳起来,来回疾走几步,突然拍掌道:“干了!”
“好!”屋中诸人无不喜形于色。
丁渺昂然立于诸人之中。既然已下决断,他便再不犹疑,眼神所到之处犹如利剑一般!
“沈劲!你选两个精细人,随便找些什么事绊住薛彤,莫要让他想起我等来!”
“何云,你去将安阳富户们赠送的那些金银细软取来!……休要啰嗦,没有钱财如何行事?快快取来!”
“楚鲲……奶奶的,你给我回来!你只消跟着我,自有好处,若是敢去通报薛彤……本将军砍了你的脑袋!”
“丁瑜、丁瑾!你二人去店家处,换两套仆从的衣服来。我扮作富家子弟,你二人就是贴身仆役!少废话!敢有异议,便留在此处!……放心,忘不了你二人的功劳!”
丁渺一条条号令如流水般发出,顷刻之间,众人便已收束停当。
丁渺的眼神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掠过,每个人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丁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各位,随我兵发红袖招!”
清晨时分,城内的宵禁刚刚解除,待破晓的鼓声咚咚地响了五遍,各处城门的管理官吏负责屯兵及管玥者纷纷就位,主持开启城门。邺城乃是大城,往来的人流量极大,真要对每个出入城门的人都一一盘查,卫兵们早就累死了。是以两边值守的卫兵都打着哈欠,靠在厚重的门口瞌睡。
红袖招里的狂蜂浪蝶们喧闹了一夜,都累了、倦了。恩客们搂着姑娘们窈窕的身子睡得正香,那些龟奴、护院之类也多半忙乎了整宿,这会儿也都自去休息。悬在楼里各处的长明灯终于燃尽了灯油,一一熄灭,缕缕青烟飘散向空中,随即被晨风吹散。这正是红袖招最冷清的时候,如癫似狂的欢乐场景告一段落,两扇朱门也只在这时才闭上一个时辰。
正门紧闭,红袖招的边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年未及笄的丫髻少女走出来。这少女生的很是瘦弱,双臂细得仿佛芦柴棒一般,却左右各拎了一个极沉重的铜质便器,随着她走动时身体晃荡,偶有便溺之物从里面溢出来,臭不可闻。
少女提着便器刚走了十余步,就已挣得满脸通红。她拼尽全力,急步赶到边门右侧一片灌木林后,将两个便器里的黄白之物倒进林间的深坑里。刚喘息几声,忽听边门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幽若!死哪儿去了!”
少女急忙应了一声,重又提起便器,往边门的方向猛跑。一个没留神,莲足绊上了地面一块石头,顿时一个趔趄栽倒。眼看就要摔个嘴啃泥,忽然身边伸出一双臂膀将她牢牢地挽住了。
“这位小娘子……”一个年轻而又有些羞怯的声音在说:“当心摔着。”
幽若抬眼看去,原来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人。他双手揽着幽若的腰,脸色通红,双眼都不知往哪里看才好。犹豫了半晌,那少年人才问道:“小娘子,你是红袖招里的人么?”
“是啊!”幽若忽闪忽闪双眼。
“哦……”那少年人挣红了脸,过了好半晌又问:“你们红袖招……怎地不开门哪?”
问话的年轻人是何云。在他身后的丁渺、沈劲、丁氏兄弟、楚鲲等人,彼此甩着眼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这几人都身着常服。丁渺宽袍博带作贵公子打扮,丁瑜丁瑾扮作下人;沈劲穿了一身牛马商人服饰,颇显得豪奢;楚鲲也是商人打扮,满脸不自在的神色,一看就是个雏儿。这其中,何云居然已算是最放得开的了。几人形象各显倜傥,有诗为证:沈劲风流楚鲲慌,何云搭讪最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翩翩丁渺似玉郎。
丁渺、沈劲等人久在并州厮杀,难得来到繁华富丽的邺城,顿时春*情萌发难以自抑。说起来可笑,天下男人俱都是一般。纵然原本并无什么交情,到了胯下那物件发话的时候,自然而然便觉彼此臭味相投。虽说陆遥令众将士小心落宿莫要惹事生非,但丁渺沈劲二人发起性子来,哪里管得了陆遥的吩咐?这几日里两人上蹿下跳,丁渺又拉了丁瑜丁瑾兄弟俩入伙,沈劲则舌灿莲花,将何云楚鲲这两个不晓人事的少年人忽悠了。这一日陆遥整装前往觐见新蔡王,沈劲觑得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