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问镯-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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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美人镯!
萦烟向我们要起五百年前证据时的咄咄逼人,正如此刻杨轻蕊的得理不饶人。
我叹口气,万般无奈地打算继续打圆场时,萦烟忽然一笑,诡异而森冷,竟如当日在魔幻般的噩梦中突然出现时那般可怕,分明带了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
皓腕抬起,凤仙染就的指甲间拈着一只白玉匣子,同样的雕工精细,花纹优美,却是缠枝山茶。
“这其中的胭脂,和送给叶儿姑娘的胭脂,是同一批配制出来的,叶儿姑娘可以再用一次,看会不会再度引起这种严重的荨麻疹。”
她慢慢地说着,将胭脂递了过来。
十六儿急将我往后拉,低声反驳:“少夫人,我们姑娘刚刚退了烧,再发作一次荨麻疹,还活得了么?”
萦烟冷笑,清晰的话语掷地有声:“我可以签下字据,若她有个好歹,我即刻自尽于此,为她生殉。”
屋中一时寂静,院中落花飘落的轻嗒声,风过柳梢的沙沙声,在几人沉重的呼吸间次第传来。
许久,杨轻蕊才吃吃道:“喂,什么自尽不自尽,你吓唬谁呢?这胭脂当然无毒,除非你疯了,才会连着两次送来有毒的胭脂。”
言下之意,是指萦烟这回送来的与第一次送来的不同了。
我默默走过去,接过萦烟手上的胭脂,拧开盖子,深深一嗅。若有若无的花香,极清,极淡,细细闻时,再辨不出,不经意间,又会萦到鼻尖。分明与我第一天所闻胭脂是同一种香气。
轻轻一叹,我努力在丑陋僵硬的脸庞上挤出一点可以让人感受到善意的笑容,柔声说道:“我本就特别喜欢这胭脂的气味,正惋惜给他们拿去让大夫糟蹋了呢,可巧姐姐又送了一匣来。姐姐放心,等我好些,一定还用姐姐这胭脂。”
将含笑目光在杨轻蕊和十六儿等人脸上一转,我继续说道:“轻蕊,快别多心了,萦烟姐姐这胭脂,她送我的第一天我便用过了,根本不会诱发荨麻疹。多半还是那花市的牡丹芍药太多了。赶明儿得去告诉管家一声,我这阁楼附近,不许种这牡丹芍药,唉,其实我很喜欢那些大朵大朵的明艳花儿,看着都让人心花怒放的。”
再低头嗅一嗅胭脂,悄悄用眼睛余光扫过几人。
萦烟眼底如刺猬般的芒刺不见了,却依旧是遍地皑然白雪的苍凉,一抹幽淡的泪光,在明亮瞳仁之上一晃而过。
杨轻蕊惊异地张了张嘴,淡褐的瞳仁染了窗外阳光的金芒,闪烁地盯着我,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甘地瞪了萦烟一眼。
十六儿是唯一出声的。她重复着这句:“姑娘,你当真第一天就用过了么?你当真第一天就用过了么?”
“那还有假?”我懒懒地伸了个腰,道,“我倦得很,先失陪了。十六儿,大夫呢?快叫人请进来吧!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可怕了点,其实只要处理得法,一般不会要人命,也不会毁容。你说是不是,轻蕊?”
杨轻蕊似乎吃了一惊,含糊不清地应了我一声,一甩长发,转头走了出去,再不看我了眼,更不看萦烟一眼了。
撩开珠帘踏入里间的卧房时,我听到萦烟很轻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轻得像羽毛一样舒缓拂过心头,痒痒地让人想低低地笑,暖暖地哭。
那两个字是:“谢谢。”
我很配合地继续吃了一天药,捏着鼻子熏蒸了两次臭臭的药,到晚上时水肿已经消了大半,虽是伤痕纵横,到底能辨别出我的原貌了。
根据以往的受伤经验,这样的抓痕只要处理得当,不太可能会留下疤。唐逸成傍晚来看我时送来了京城名医秘制的祛疤良药;不久,杨轻蕊那里又送来伤药,说是其父杨一清某次受伤时“御赐”的药。
这是我来到明代以后第一次和九五之尊的皇帝扯上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想到只是因为脸上的抓痕,很奴性地产生了受宠若惊的自豪感。
唐逸宁看我渐渐恢复过来,居然对着我满脸的药膏笑了起来:“瞧这模样,可以去戏园子里唱戏了!”
我嗤笑:“行,你若扮小生,我便扮一回小旦去。”
他居然点一点头:“嗯,那也不错啊,我们还是一对儿。”
我闭了眼微笑时,右手五指忽然被并拢,然后一片沁凉从腕间迅速传到心尖,迫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枚传家的玉镯,也只你配戴,只我们才是一对儿。”
唐逸宁柔和而低沉地说着,却已将我惊得魂飞魄散。
猛睁眼,抬腕,我差点把自己的手腕甩到唐逸宁脸上。
白净净的一截腕子,分明套一枚澄澈莹亮的翡翠玉镯,翠色袅然中,白、紫、红三色云絮纹轻轻荡漾,若轻挽披帛的女子剪影,盈盈动人。
竟是那枚美人镯!
背脊汗水还不及渗出时,我已本能地抓起一下子没能甩出的玉镯,猛地一拉。
曾经费尽心思无法摆脱的玉镯,轻而易举地掉落在我左手掌间。而我因为用力过度,将手腕磕到了床棂,迅速青紫了一块。
我也顾不得疼痛,靠在枕上喘气。
关于玉镯的聊斋夜话
唐逸宁骇异道:“叶儿,怎么了?”
我苦笑道:“阿宁,你难道不记得……在另一世,你也曾送过我一枚镯子?”
“记得,记得我送给过你一枚镯子,似乎……和这枚很像。后来是不是还发生过一些事?像做梦一样,委实记不清了……”
他沉吟着说道,“不过,这枚镯子雕琢出的时间才六七十年,一直都在唐府之中传家,绝对不是你戴过的那枚。这一枚镯子……叫美人镯,又叫情镯,很有灵性……”
他讲了玉镯的故事,美好哀伤得简直没法和我后世的噩梦联系在一起,甚至让我也在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两个相同的玉镯了。
相传,唐家祖居云南时,一位唐家公子无意间救了一个缅甸商人,那位商人知恩图报,回到故国后,派人捎来了一块玉石,说是块最上乘的翡翠。彼时唐公子正恋上一位富家千金,因家境平平,遂以此玉石作为聘礼,定下了这门亲事。
随即,和天底下所有读书人一样,唐公子负起书囊,赴京城参加科举。
这一去不打紧,整整就是五年时光,开始两三年还有家书来往,后来连音信都断了,和他相恋的小姑娘等成了老。
女家不乐意了,再三再四逼着退亲,唐家也怕耽误了人家,便同意了。结果那姑娘着实有志气,剪了头发抱着玉石跑尼姑庵里修行去了。
不久,京城有人带信回来,说是唐公子一病死在了异乡,那姑娘顶着家人压力苦等了五年,心都等得灰了,忽闻这等噩耗,便再受不住,吐出的血将那块玉石都洇得红了,不久便香魂杳杳,含恨而去。
谁知,竟又是一场天意弄人。
几天后,传说中死去的唐公子,蟾宫折桂摘着了前三甲的探花,衣锦还乡想娶回他的心上人,却只见着了心上人黑漆漆的桐木棺材。
原来死的竟是同乡的另一位唐公子。
天南海北相距千万里,割不断情丝千万缕,却割断了人心最后一点希望,最后更让一对有情人阴阳永隔。
唐公子是个多情人,竟不顾家人反对,执意与心上人举行冥婚,同生时一般地抬着八人花轿吹吹打打,认认真真将姑娘迎进门来,认她是自己唯一的结发妻子。
成亲前,唐公子令人将那块玉石解开,雕为玉镯,本想给妻子随葬,但玉镯既成,镯中竟有女子隐现,宛然其妻容色,遂将那玉镯贴身携带,寸步不离。
新婚之夜,人们想象里应该会极哀戚的洞房之中,有女子温柔而笑,又有两情相悦时的低低呢语。
后来,唐家暗中请来查探的高僧说,玉镯受了那女子的相思心血,蕴了那女子的精魄,可与生人交流。因二人已结冥婚,女子并无怨怼,因而不会对唐公子不利。
自此,这位唐公子终身不再娶妻,只找了两个不得宠的小妾,生下了几个儿女,算是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伟大任务。唐公子年过五旬去世时,将玉镯交给了其长子长媳,令作为传家之物,可保夫妇一世平安恩爱。
说完这段聊斋式的鬼故事后,唐逸宁微笑道:“这玉镯后来并无任何异常,但唐家几代,的确都是夫妇和乐,平平安安。它不可能是你前世所见的那枚有着冤煞之气的玉镯。”
“嗯……”我将玉镯紧紧捏在手中,感受着当年那女子生死相随的刻骨深情,却到底没勇气将它戴到腕上,只是干笑道,“应该只是一枚相似的玉镯吧?”
我从没和他解释过,他自以为是前世生活的模糊记忆,其实是发生在五百年后,而不是五百年前。我来明朝唯一的目的,是化解仇怨,而不是结下冤家。若让他知道五百年后的萦烟会变得如此可怕,只怕以后更对萦烟没有好感,反让双方芥蒂越来越深。
何况,拥有前世记忆这种事,在《搜神记》等书上还能找到根据,佛家也认可这种转世投胎的说法。可我该怎么解释,后世记忆也能跑到前世来?同一个生命体的不同精神存在?脑电波的转移?相对空间理论?还是三维时空的说法?
免了吧,想法太超前的人大多没好下场。比如伽利略,比如布鲁诺,如果不能飞上天拍个地球围着太阳转的照片给人看,还是别和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的人较劲。
唐逸宁见我不肯戴上,迟疑着问我:“你不喜欢这枚玉镯么?”
我抬起脸对他笑:“戴着玉镯做事不方便。何况,戴在手上里面的人影只能看到一大半,不如握在手里时能时时欣赏镯中美人的整体模样。”
“呃……”
唐逸宁虽是疑惑,到底没再追问,只是沉吟道:“我听说……今天萦烟来过了?你在帮她开脱,说不是她在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