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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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是他亲自拟的,洋洋洒洒数百字,其实中心意思不外乎四个。如何均赏罚,如何练兵,如何选将,如何戍边。会试的考卷他全都让曲永暗暗调来抽空看过,虽大多都是一扫而过,但也有几个人颇为入眼。如今特地选了这样一个题目,无非是想看看承平日久的天下,士子们有多少居安思危的心思,能在老调重弹之外想出什么新意来来。
他正想着,外间便有人通报道:“皇上,司礼监曲公公来了。”
“进来!”
须臾,一身圆领衫的曲永便进了屋子。行礼之后,他便直截了当地禀报道:“皇上,那边一大早就已经出发了。”
“很好。”皇帝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往后头靠了靠,这才淡淡地说道,“上一次罗旭的卷子,是翰林院学院学士杜微方批的,他为人方正,最恨的便是显宦乎弟占据高位,所以把人放在二百名开外,而不是把罗旭黜落下去,就足可见已径是认可其人了。
只罗明远寻机给朕上书,说是其子在文事上头不过如此,让朕免了他殿试出丑。由此可见,所谓知子莫若父,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例外。“
“威国公毕竟多年在外,世子虽是长子,其实于他来说,和陌生人好不到哪儿去,因而方才会错了意。”曲永恭谨地弯了弯腰,随即才说道,“此番读卷官由宋阁老领衔,御前读卷的时候挑出他那一卷容易得多。若是真能有什么真知灼见,也不枉皇上一片苦心。”
“朕的苦心……朕只是觉得朝中越发循资格,不如国朝之初的朝气篷勃。你看看朝堂上的文武,一个个因循守旧,动不动就拿祖制压人,老朽尚恋栈位置也就罢了,偏生贪腐横生,而进士几十年磨勘下来,锐气磨光了,正人君子磨成贪腐小人,倒是把磨练的意思变坏了!”皇帝说着说着便冷笑了起来,但很快便收起了这个容易使人愠怒的话题,瞧着曲永问道,“你眼下过来,不单单是为了报那一件事的吧?”
“是。”曲永也不迟疑,XXXXXXX,“昨日淮王出城射猎,正好遇到了阳宁侯府世子一行,威国公世子罗旭和天策卫指挥杨进周恰好也在,两边言语几句,就各自走了。”
“出城射猎?眼下又不是秋冬,开春之际射什么猎!”皇帝没好气地接了接头,随即又是哂然一笑,“老二是优柔寡断,他是聪明过头了!也罢,有他这么一个蹦跶的也好,省得其他人藏着掖着那心思!杨进周之前倒是提过要去通州的,只罗旭今天要殿试,昨天还有闲工夫四处逛?”
曲永心中一动,原是想将另一件事也报上去,可最后还是保持着低头垂手的姿势没动弹。果然,皇帝显然对这等细枝末节不感兴趣,又吩咐了几件别的事,就摆手让他退下。
从乾清门出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天se,才一低头就瞧见另一边御用监夏太监带着几个小宦官过来,便缓步迎了上去。两边都是在宫内浸淫了多年的人了,几句寒暄俗话之后,夏太监就说道:“曲公公,咱家听说,那个打着咱家名义的狗东西判的是斩监侯?这么一个混账,一刀砍了也来得干净,留着那条命不是害人吗?”
曲永哪里不知道,因为掀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宫中不少中官全都对夏太监群起而攻之,大有一种取而代之的念头。只他和人同事多年,深知这家伙的不显山不露水,当即说道:“说是斩监侯,人在锦衣卫,别人要做文章也难。若是斩立决了,人就得拉到大理寺去,到头来反而麻烦。等过了这一茬,报个庾死也就完了。”
“还是曲公公高明!”夏太监顿时做恍然大悟状,见身后几个儿孙都知机退得远远的,他方才压低了嗓门说,“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咱家这心提起来就没放下过。咱家倚老卖老说一句,这也老大一把年纪,经不起这些折腾,要是有机会,曲公公替咱家在皇上面前说道一句,让咱家体体面面风风光光退了。”
盯着夏太监看了半晌,曲永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罕有的微笑:“夏公公放心,有些人做事情尽管藏着掖着,可没有天眼,还有无数睁着的眼睛,并不是没人瞧见。那些个心里没鬼坦坦荡荡的人,皇上决计不会轻易让他们受了冤屈。人家有耐心,夏公公你也不妨耐心些。”
这隐秘的心思一下子被人道破,夏太监顿时有些讪讪的,却不得不解释两句:“咱家这不是心里实在放不下吗?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咱家早年受过韩国公的大恩惠,人家虽没想着从这条线打探,可咱家也想让人吃颗定心丸……有你这句话,咱家也算放心了。这便回去安安生生做事情……哎,要是这世上好人没好报,那也忒没天理了……”
午后的阳光极好,因而,早上在水镜厅处置了家务,午睡过后,陈澜让两位粗壮有力的婆子将朱氏抬到了院子里晒太阳。毕竟好些天没见过阳光,朱氏眯着眼睛坐在藤椅上,不知不觉就从厚厚的毯子下头把右手抽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精神竟是好了许多。无意间别过头去,她就瞧见陈澜亲自在一旁一个个剥小核桃,小小的陈汀则是眨巴着眼睛满脸馋相,姐弟俩的头几乎碰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一时间,她不禁看住了。
直到陈澜把剥好的碎核桃放在两个银碗中,拿起一份给了在一旁等着的绿萼,又把另一份给了陈汀,朱氏才恍然回神,略用了几口,又喝了半盏政瑰露,觉得原本的满口苦味变成了香脆甘甜,这才露出了笑容。就在这时候,门口的穿堂处一阵骚动,紧跟着,赖妈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赫然是满脸笑容。
“老太太,韩国公夫人和汝宁伯夫人一块来了!”
朱氏这几天心情虽比之前好了许多,可郑妈妈那儿丝毫没有任何喜讯传来,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每每惦记。此时听说唯一的女儿终于上了门来,她终于露出了十分喜se,就连汝宁伯夫人这样一个并不待见的客人也顾不得了,忙对陈澜打了个眼se。
因为徐夫人有孝在身,马夫人在努力调养身子,陈澜少不得忙前忙后张罗。只从东次间里头退出来的时候,她依稀听到里间韩国公夫人笑着说了一句话,心中猛地一跳。
“母亲,一转眼三丫头她们都那么大了,也该开始挑选人家了。
尤其是三丫头这般品貌,也得有一等一的好人家匹配才是。“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兴师问罪,破釜沉舟
绣工女红原本是从前的陈澜最擅长的,如今陈澜虽没有太多时间花在这些练习上头,好在身体在做这些事情上头仿佛有天生的协调感,因而为了避免别人怀疑,平素在看书之外,她多数时间都是捧着绣架绣花,亦或是低头缝制新衣。和看书一样,每每做起这些繁复细致的玩意,她总能够把心情平复下来,但这一次,她却总是走神,最后绣花针甚至不甚扎在了手上,在洁白的绢布上留下了一个小红点。
她赶紧把手指放在口中吮吸了一下,旋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韩国公夫人陈玥是朱氏唯一的嫡亲女儿,朱氏对其甚至比对晋王妃更加关切,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比旁人说一百句都管用。再加上汝宁伯夫人前日亲自带子女前来探望朱氏,两家有意结亲的意图就很。况且,汝宁伯家的长子和次子都尚未成亲……
“二姐,二姐!”
随着这急切的嚷嚷声,陈澜抬头一看,就只见陈冰气冲冲地进来,一进门就狠狠瞪着她,却是一声不吭。下一刻,后头陈滟就急急忙忙撞开帘子追进了屋,仿佛是生怕出事似的一把抓住了陈冰的胳膊:“二姐,咱们回去吧,母亲之前就说不许咱们随便出紫宁居的。”
“你管得着我!”
陈冰一把甩开了陈滟,随即居高临下地说:“三妹,老太太面前你会说话,咱们都比不了你,可你盘算来盘算去,别忘了长幼有序!我这个二姐还没定下,你休想嫁得出去!”
这都是哪跟哪?看到红螺芸儿沁芳都跟了进来,陈澜眉头大皱,忍不住拿眼睛看着陈滟,心想这一位好歹说话清楚明白些。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陈滟也轻轻咬着嘴唇,竟没有开口说话。不但如此,没得到回答的陈冰似乎恼羞成怒,又上前来直冲着她说:“别装蒜了,汝宁伯府有意和咱们府里结亲,前天就和老太太提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朱氏丝毫没露出过口风,绿萼玉芍那会儿被遣开了,只有赖妈妈在旁边陪着,偏巧自己昨天又出了门,一直没来得及探问,结果今天刚听到那一句,这边就来了个兴师问罪的!
陈澜放下绣架站起身,寸步不让地看着陈冰,淡淡地说:“二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凭什么知道这个,这汝宁伯府有意和咱们府里结亲,是老太太说的,还是汝宁伯夫人说的,亦或是两家已经换过庚帖?婚姻大事,无外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真有这回事又怎么样,老太太那边尚未定下人来,和我有什么相干!”
陈冰又气又急,指着陈澜的鼻子张口就骂道:“你就惯会装模作样!真真小人,得志便猖狂!”
陈澜强忍住往陈冰脸上甩一巴掌的冲动,冷冷地说:“二姐姐刚刚还说长幼有序,如今就把这些规矩丢到脑后了?这话你收回去还来得及,否则,你身边那两个妈妈少不得一个教导不力,服侍你的丫头也少不得一个挑唆主子的罪名,按着家规该如何处置你清楚!”
“你……”
尽管知道陈澜和从前不一样了,但往日陈澜顶多是对自己淡淡地不理不睬,如今却这般针锋相对,陈冰顿时气得脸皮青紫,手都扬了起来。这一回,因刚刚那一席话而勃然色变的陈滟终于不敢再作壁上观,使劲拦着陈冰,又往外头大声叫人。
不一会儿,跟着姊妹两个过来的丫头们就跟了进来,陈冰身边那两个还有些迟疑,结果听陈滟气急败坏转述了陈澜刚刚的意思,她们就惊得一跳,慌忙上前帮忙,再加上红螺等几个丫头,终于死活把陈冰拖了出去。
听得外头最初还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快那声音就低了下来,最后渐渐消失不见了,陈澜不禁自嘲地一笑,心想自己在朱氏和很多人面前都在竭力忍耐,可要是每每这么憋着,非得憋出内伤不可,否则明知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她就不该对陈冰那般冷硬,应该巧言令色让陈冰自个去设法,索性把汝宁伯府那一桩婚事成全了二房。
汝宁伯府先是十年前因争袭闹得家境几乎败落,前些日子又有放印子钱闹出人命的勾当,还巴着宫里一位老太妃,四小姐杨芊更是想当王妃的。在如今皇帝大力整饬勋贵的情形下,极有可能便是下一次的炮灰,这种婚事躲还来不及,也只有陈冰这种没脑子的才去争!
“三姐姐。”
看到陈滟打起门帘进来,眼圈有些发红, 左手还使劲揉着右胳膊,陈澜一思量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去而复返的堂妹。果然,陈滟楚楚可怜地走上前来,随即便盈盈下拜道:“二姐姐刚刚实在是冲动了些,我代她给您赔不是了。”
还不等陈澜答话,门帘就再次被人掀起了一角,这次进来的人看见陈澜坐着,陈滟屈膝半跪,顿时愣了一愣,随即就笑道:“哟,这是闹哪一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