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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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三叔的手段,您难道还没领受够么?老太太,事情尚未到那个地步。而真到了那地步,岂是我们能够轻而易举撇清的?就是干娘那样刚强厉害的人,如今还不是一样被人陷在局中么?”
被陈澜一连三个反问,朱氏顿时沉默了下来。亲长在,不分家,这是长久以来的规矩,她若是急吼吼地分家,给人看了笑话不说,而且也会落下话柄,可这终究是她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可若没了陈澜和陈衍,徐夫人是自身难保,她就真的只剩下孤家寡人了,如果要那样就能够保住一对孙儿,能够让女儿女婿外孙女脱身出来,她也甘心了,要是到头一场空……
陈衍看看朱氏,又看看陈澜,突然开口问道:“姐,你是不是想出什么办法了?”
见朱氏看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了希冀的光芒,陈澜便开口说道:“办法自然不是没有。之前那会,咱们看不清别人那攻势的方向和来路,所以一直都被动的紧,可至少现在这一波,咱们大略能看明白那目的,自然也就可以应对反击。宣府大同弊案的事,纵使再派人详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可以搁下不论。但那么多人上书立储君,难道幕后之人还能够将他们一起统统灭口?只是这一层还在其次,如今要紧的是,不能让淑妃和晋王丢卒保车。”
说道这里,陈澜顿了一顿,又加重了语气说:“钱氏莫名死了,晋王殿下若要归罪晋王妃,就算王府官如先头那个邓典簿一样都是别有用心,难道晋王往来的那么多清客幕僚,就没一个人看出背后的深意?这些人和晋王殿下往来,绝不只图自己的名声,更多的是为了搏一个未来天子师友的名分,我就不信他们全是鼠目寸光!” “好!”朱氏重重点了点头,“这一层你说得对,明日你打着我的名义去探一探晋王妃,求取一件信物,也请她放宽心些。至于晋王往来最多的那些人,我立时让郑妈妈去打听。” “其实本该是韩国公府的人出面,但姑父韩国公位尊,刚刚赵妈妈说,已经有令让他坐镇步军营不得擅离了,而世子又不是善言辞的人,让爹娘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头,反而会让局面更错综复杂。阳宁候府这边,我这个女子也不好出面,所以……”陈澜突然转过头看着陈衍,微微一笑道,“那些清客幕僚之类的人物,这时候便要四弟你出面了。你是韩翰林的弟子,杜阁老的准女婿,虽年少,却至少到的了他们跟前。” “我?” 陈衍一下子呆住了。他这些时日比以往十几年加在一起都忙,天天累得七死八活,可那种充实感和倒头就睡的踏实感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 然而,被人寄予期望他习惯了,被人压上这样沉重的担子,他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少不得迟疑了起来。 “那些人少说也是大我三四倍,全都是老谋深算,我就怕万一出错……” “四弟,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年纪,就该知道倘若是你出面,这出错才是正当的!” 看到陈衍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陈澜只觉得朱氏轻轻拉了自己一把,这才觉察到自己在脚踏上跪了好一阵子,旋即便撑着炕沿起身,也顾不上酸疼的膝盖,只上前轻轻抹了抹陈衍的脑袋:“你年纪小,所以我也不要你去和人家那些老夫子之类的名士辩论,只让你装作冲动的样子寻上门去。那些人中间,总会有一两个明事理的……对了,也不用一个个去找他们,挑一个他们的文会,最好是有那个之前挑唆晋王废妃的邓典簿在时,你直接找上门去。至于说什么,回头我对你说。” 朱氏已经是听得连点头都忘了,见陈衍亦是目瞪口呆,她不禁宠溺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又笑道:“你姐姐这主意不错,你年纪小,在这种事情上头,就是皇上也绝不会怪罪于你。皇上能一直敬重膝下并无子女的皇后,必定最讨厌那些挑拨夫妻人伦的家伙!” “至于老太太所说的晋王妃信物……我想问老太太一声,咱们府里和淑妃娘娘的娘家可是有什么往来么?” “自然是有,她家里不曾封爵,但早年她那公公是内阁大学士,算是京都有名的书香门第。如今她母亲尚在,封的是一品夫人,只很少见客,但常常去护国寺礼佛。” “如果能打听到她礼佛的日子,那我倒是可以在护国寺侯一候……如今之际,只有让他们知道,这算记的不单单是咱们,还有淑妃和晋王那一对母子。” 陈澜眼神闪烁,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想来,一切的因缘都始自护国寺,没想到如今的她又要往那儿去么? 驱除了脑海中的杂乱思绪,见陈衍满脸崇敬地看着她,就差没双掌合十惊叹呃,她不禁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这才淡淡的说:“至于那些上书的人,老太太既然说当年承过咱们家的恩,想来也有的是把柄在咱们家手上的。兴许查不出是谁指使的他们,但总比一丝线索都没有的好。至于其他的……小四,演好你的冲动弟弟之后,你去见一见你杨大哥。” 这会儿,不但陈衍吃了一惊,就连朱氏也瞧了过来,面对这四道目光,陈澜轻轻低下了头,随即淡淡地说:“赐婚之前,和咱们府里有关的那些风波都已经过去了,别人瞧着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如今之际,与其让流言蜚语先到了他耳里,还不如先让他心中有数。毕竟,他是我未来的丈夫,老太太将来的孙女婿,小四将来的姐夫,家中之事无可不对他言。”
第二百二十三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深秋的天暗得渐渐早了,千步廊内的一众官署除了留着必要的官员值夜,大多数人都已经散去了,而寥寥几个设在皇城乃至于宫城中的官署,也只留下了当班的,其余陆陆续续从长安左右门和东安门出了来。此时此刻,身穿青色官袍的罗旭从长安左门出来,却没有理会那个牵着马急匆匆上来的亲随,而是先揉了揉僵硬的胳膊,随即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少爷,是回府还是……”
“去脂粉胡同。”见那小厮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罗旭便没好气地说道,“朵云轩新进了一批好纸,我这是去买些送给韩先生,不是买脂粉送给相好,这下你好对夫人交待了吧!”
那小厮连忙陪笑道:“少爷您说笑了,小的哪敢这么想!”
此时尚未到夜禁,阳宁街旁边的脂粉胡同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客人,多半是附近勋贵府邸的媳妇妈妈来彩屏胭脂水粉,亦或是寄居权贵的清客们来淘澄那些文房四宝,因而倒是还有些热闹。罗旭熟门熟路地进了朵云轩,才挑中了一刀好纸和一方端砚,让小厮提着东西出门时,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进来的几个人,一认出为首的,他顿时神色微微一变。
“罗……罗贤弟!今天可真是好巧!”晋王林泰墉堪堪把到了嘴边的世子二字换成了贤弟,见罗旭拱手行了礼,却仿佛有些踌躇该怎么称呼,原本心情极其糟糕的他突然计上心来,遂热络地说道:“我正好想寻你说话,可你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我几乎一直找不到空儿。今天正好遇见便是有缘,我知道这脂粉胡同里有一家藏得极深的酒肆,一块坐坐如何?这里距离宜园和我那宅子也近,就算晚了些许也不打紧紧,如何?”
罗旭哪有兴致陪着晋王虚耗,当即就要婉拒,可没料想晋王竟是直接嘱咐他身边的小厮回去报信,随即就一个眼色让那几个亲随上来,硬是簇拥着他往外走。待到出了店面,心头恼火的他三两下就甩脱了那几个亲随,又冷冷地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罗贤弟,我只是有几句心里话对你说。”晋王摆摆手让亲随往四下里撤远些,以防有认识自己的人经过,这才用推心置腹的口气说道,“我知道,宫中如今流言极多,说我和母妃什么话的都有,可你不是那等不明是非黑白的人。就占用你一丁点时间……要是你觉得我诓骗你,陪我喝几杯,这总成了吧?一醉解千愁,我也就剩下这点消遣了!再说,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初某些事情是谁使得坏?”
此话一出,罗旭顿时想起了阳宁侯陈瑛前次派人送信给自己的那些挑拨,脸色立即更阴沉了。只这会儿天色晦暗,晋王完全没瞧见,反而又自顾自地说:“我那些兄弟,就没一个是省心的。当初要不是淮王在御前告了你一状,你未必不能心想事成……”
自打赐婚之后,罗旭虽心头苦痛,但在老师韩明益的劝说下,仍是狠狠心撂开了手,甚至因为陈瑛的挑拨离间而竭力不去打探某些情形。可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忖度良久,他便淡淡地说:“殿下不是说要喝酒么?站在这路当中,哪是说话的地方!”
此话一出,晋王顿时大喜。自以为说动了罗旭的他连忙召回了那几个亲随,又和罗旭一块并肩往前走。这一回,他却绝口不提刚刚的事,只是说些近来书铺里头新出的文章典籍。他在文事上头确实是深有造诣,这一路说过去,谈吐风雅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就连心存提防如罗旭也不得不承认,尽管他中了进士,可要说博览群书,还真是比不上人家。
晋王所说的酒肆确实隐藏在脂粉胡同深处,就连罗旭这个最喜欢在外头闲逛的都从不知道。穿过张生记和雅诗兰黛中间的那条漆黑巷子,深处一座民居似的屋子竟然是一座小酒肆。只这儿明显没有什么生意,只有门前挂着一面不显眼的酒旗。直到跨过院门进去,他才闻到了那股刚刚被脂粉香水气息完全盖住了的浓烈酒香。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我家有个好酒的清客,是他先找到的地方,再加上我那儿距离这儿近,所以常来。今天我已经把地方包下了,更不怕有什么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打扰。来,咱们去后头,那边满塘残荷,再加上空中残月,却是别有几分意境!”
罗旭虽说是正儿八经的二甲传胪,骨子里却不是什么喜欢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的书生。因而,和晋王在荷塘旁边那个造得颇为精巧的水榭中对坐小酌了几杯,眼见晋王诗兴大发一连做了两首,他就有些不耐烦地干咳了两声,随即煞风景地说:“刚刚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吧?”
“看我这记性!”晋王又满饮了一杯,这才讥嘲地说,“那次你和杨进周从杜府护送了陈澜回去,结果正好被淮王瞧见了,于是跑到父皇面前告了你们三个一状。你是不是觉得这莫名其妙?要说这缘由简单得很,老五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得知父皇对陈澜颇为嘉许,所以一早就心存不轨,可后来得知他自己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这气急败坏之下,就做出了这等没头没脑的事情。”
罗旭原以为自己听到这想起会雷霆大怒,可是,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时隔多日,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滑稽,随即才是嗤之以鼻的蔑视。
那一回出城在路上遇着淮王挡道时,他就觉得对方似有所图,没想到所图的竟然是婚事。这家伙难道以为威胁了陈澜答应,就能把这桩婚事顺顺利利定下来……话说回来,晋王怎么就知道是淮王坏了他的事,他那时候倾心于陈澜就那么显眼么?
见罗旭不说话,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变幻不定,晋王便执勤地执壶为他满斟了一杯,这才又叹道:“天何处无芳草,其实以罗贤弟你的出身才情,何愁没有名门淑媛相配?而且,如何陈家的架势你可瞧见了,分明是触犯众怒,随时就可能遭了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