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4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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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此言,刚刚还漫不经心的晋王一下子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本能地迸出前两个字之后,他立时醒悟过来叫了一声,待到心里盘算了许久,他才咬文嚼字似的吩咐道:“你亲自去,把人小心地带进来,记住别让任何人瞧见他。办好这件事,回头本王赏你一百亩地!”
这样出格的赏钱自然让门外那书童一下子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只停了一停就立时开口应下,继而就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去。约摸一顿饭工夫,他就把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带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就推开来把人送了进去,最后才合上门守在了外头。
书房里,当晋王看清了解下风帽的萧朗后,心下一突,随即就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大半夜的萧世子不在家里好好过除夕,竟然跑到了本王这儿来,门路倒是很不小啊。”
“我若是殿下,就不会说这种废话。”萧朗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语让晋王的脸色为之一僵,自顾自地拍打了一下斗篷上的沙尘,把东西随手往一张椅子上一扔,随即直截了当地说道,“想必殿下应该知道了阳宁侯遇刺的事情,也应该知道了武陵伯府那位大总管的供词,更应该知道了,这几天好几位御史弹劾西山擅自开矿的那个皇子家奴。”
“萧朗,你又想说什么!”
见晋王又惊又怒地看着自己,萧朗眼睛也不眨一下,却是淡淡地说:“我只想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殿下你自以为很多事情筹划得周密,其实却是漏洞百出。”
“你……”
“当然,这是别人有意让你漏洞百出。”萧朗说着便上前了一步,双手支撑着那张大案,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晋王道,“当然,按照别人的谋划,有些事是应该一直都死死捂着,直到最后关键时刻再一股脑儿翻出来,让殿下你一块背黑锅的。到了那时候,说不得京城又要闹出一桩轰动的新闻——比东昌侯阖家吊死,前大同总兵拔剑自刎,吴王自尽更大的新闻。”
“你……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是不是威胁,殿下应当自己清楚!”萧朗想着罗旭在自己面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台词,突然不想继续照那繁复的模式继续运作下去,于是就这么直接改了台词,“阳宁侯陈瑛虽是侯爵,可整个京城公侯伯多得是,要真是什么朝鲜刺客倭国刺客,用得着冲他下手?他现在活不活得成还未必可知,因为西山火灾和强闯韩翰林府意图掳人,都得算在他的头上。相对殿下做的事情,他的罪名似乎还没那么多吧?”
在这一波又一波的正面话语打击下,晋王那强硬的外壳终于全然松动。他死死抓着扶手,有心色厉内荏地冲着萧朗喝骂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话:“萧朗,你究竟是自己来的,还是代表老四来的?”
“殿下,事到如今,我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事后再来马后炮,这其中的意义,想来殿下应该很清楚了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当然殿下若是另有打算,那也可以明日正旦大朝再作处断,但那时候胜负立现,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第五百零八章末日(五)
正月初一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有的一宿守岁这时候可以睡个大懒觉,有的出门访亲会友享受一年到头难得的清闲时光,但对于达官显贵来说,这一年到头的第一天,却是半夜三更就得预备吉服,有品级的官员参加正旦的大朝,有诰命的夫人则是入宫朝觐皇后。如今皇后皇贵妃都不在,女眷们就省去了这老大的麻烦,望阙一叩头也就完事了,可男人们却逃不了大清早去喝西北风的命运。
这天天还没亮,陪着江氏和陈澜说了一宿话的杨进周在江氏的亲自帮忙下,穿戴好了那一整套武官服饰,才一扭头就看到陈澜捧来了帽子,便低下头任其给自己戴在头上。只是,趁着丫头媳妇们都不在,母亲又在自己身后,他冷不丁在陈澜唇边轻轻啄了一口,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去。
“娘,我先走了。”
“小心些。”尽管杨进周昨晚上把事情说得极其轻易,但江氏仍有些不放心,少不得拉着儿子又嘱咐了几句,好一会儿才瞥见陈澜的脸已经微微泛红。她也是过来人,当即想到昨晚儿子媳妇陪了自个一晚上,也就是最初刚回来的时候两人聚在一起说过话。于是瞅了一眼那边的大钟,她就看着陈澜笑道,“这会儿还有些时间,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就到东屋里说两句。一盏茶之后启程,马厩那边也应该预备好了。”
婆婆都这么说了,陈澜见杨进周笑着点了点头就来拉她,只好一面顺着他的劲儿,一面不露痕迹地在他腰上拧了两把。见他浑然没事人似的,她不禁心中郁闷,直到那厚厚的门帘放下,她才微嗔道:“还不知道今天上了朝是怎样的情形,你还闹!”
“就是因为还没有十成的把握,所以这一丁点的时光也要分外珍惜,不是么?”杨进周轻揽陈澜的纤腰,轻声说道,“筹划了这么久,是福是祸,应该就只看今天一遭了。娘子大人,是不是也应该鼓励一下我这个就要上阵拼杀的大将?”
“呸……”陈澜轻轻啐了一口,可那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终究是按住了没说,看了杨进周好一会儿,她才踮起脚主动凑了上去,可才碰到了他的唇,他就突然一下子俯下头来,那灼热的气息把她封得严严实实。交缠之间,她只觉得自己深深陷入了他的怀里,哪怕是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也能体会到从丈夫那儿传来的深深情意。
良久,杨进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瓣,见她已经是脸色艳红,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想说话,却不防陈澜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嘴上,随即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他。见是一颗红丸,他眉头微微一挑,不解地问道:“澜澜,这是……”
陈澜长话短说,把萧朗特意来过的事情解释了一番,随即才说道:“你若是有机会能见到晋王,不妨提一提。你如今是威名赫赫的杨提督,想来该怎么做你最是拿手才对。只是这东西还得搁在我这,带进宫里被人看见不好,空口说白话也不知道别人信是不信。”
“没想到竟然会见到这种传说中的玩意。”杨进周掂着东西左看右看,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澜,“既然苏婉儿那有人送了这样加了料的玩意,想来应该还会有其他助兴的东西。没想到,她这一个突然跑出来的变数也会有人在意,看来这一仗,晋王从一开始就输了。包括我们在内,一个个人原本就盯着他,他还偏生上蹿下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怪就只能怪他一开始就离那个位子太近,于是反而迷了眼睛。”
“只不过,送去了这样的东西……说不定别人对苏婉儿缘何挣上了那个夫人有所怀疑。若是今天的事情被他们做成了,这少不得也是一桩罪状。”
“嗯,你说的是。”
临别之际,陈澜不想再提这些糟心事,于是就此截住了话头,抬头为杨进周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拿起旁边的黑貂皮大氅替他穿好,又系了带子,却再也没说一句话。直到出了东屋,和江氏一块把人送出了正房,她站在那只有几盏灯笼照亮的院子里,明知道他正在大步朝前走,却不由自主地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然而,前头那高大的人就仿佛能看见似的,竟是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仿佛是在和她道别。
“进去吧,外头风大。”江氏亲切地扶了扶陈澜的肩膀,又张望了一眼那不见人影的夹道,这才看着媳妇说,“都是一晚上没睡,稍稍用两口点心,我们娘俩索性一块歇一歇,反正看今天这架势,也不会有人登门拜年。有什么事交给她们几个就行了。”
陈澜看看庄妈妈和云姑姑柳姑姑,当即笑着答应了。然而,等到真的上了床挨着江氏躺下,明明一宿没睡的她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直到一只手突然摩挲着她的额头,她才侧头朝旁边看了过去。果然,江氏胳膊肘支着枕头,正含笑看着她。
“是不是还在想你三叔遇刺的事?”
“嗯。”陈澜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摇了摇头,“叔全说得轻易,可真要是别人蓄意而为,今天大朝上必定波涛汹涌,更何况今年的大朝各国使节众多,就怕闹出什么大风波来。皇上即便能够上朝,大病初愈,万一被气出什么好歹来,局面就算能够收拾,善后也不是容易的。”
“说来说去,你最担心的还是全哥,还有衍哥儿对吧?”江氏摩挲着陈澜那光洁的额头,突然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穷苦人担心的是活路,担心的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当兵的担心的是上了战场不能回来,到头来葬身黄土;有钱的商人,又要担心生意亏空血本无归,又要担心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至于当官的,看似起居八座一呼百诺,可身在朝中,也许一个不好就要身死族消,又何尝不是朝不保夕?”
“娘,你和叔全说的话一模一样。”陈澜笑得露出了编贝似的牙齿,随即眯了眯眼睛,悠然神往地说,“我曾经听过一句老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可归根结底,咱们虽说一直挣扎到现在,可并不是因为喜欢这些争斗。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净土,隐世之所亦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与其隐在那种地方,还不如把咱们生活的地方改造得更安全更惬意些,娘你说呢?”
“你这孩子,还真是和别人想的不一样!”江氏莞尔一笑,顺势也就躺了下来,想了许久才叹了一声,“你说的没错,哪怕是风景再秀美的地方,真的只有一家人几个住在那里,到头来总是要腻的。只希望这一次能够一了百了,你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再和全哥努力,看能不能再生一个,我成日里含饴弄孙都来不及,也就不会这么闲得发慌胡思乱想了!”
骑马到了宫门的杨进周一下马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虽说有些纳罕,但不久就止住了,他也没往心里去。尽管是大冷天,但漆黑的宫门处仍然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高品官员的手中往往打着明亮的琉璃明瓦灯,而低品官员手中的灯笼则是什么样儿的都有。遥想当年太宗年间一度废除了太祖对于臣下上朝打灯的规矩,但没多久就因为上朝时发生踩踏而恢复旧制,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抬头看了看仍是一片昏暗的天空。
太祖年间,上朝可是定在早上辰时,官员们何尝用得着这么早起?
随着左右长安门的先后开启,文武官员各自依照品级缓缓入宫。杨进周虽年轻,但由于位高权重,如今仅仅排在那些公侯伯的后面,即便如此,待到了午门前排班的时候,他仍然不算靠前。可他才刚刚站定,一个小太监就突然一溜小跑过来,满脸堆笑行了个礼。
“杨大人,请先这边来,内宫有话给你。”
深宫之内走错一步便是无尽的麻烦,因此,杨进周微一皱眉,却是没动。直到那小太监赔笑拿了一样东西过来,他认出是曾经见过的一面金牌,这才颔首跟着他往另一边去。直到进了一间直房,又从后门出去,从几条小道东拐西绕之后又出了一扇小门,他一眼看到晋王正冻手冻脚似的站在那里冲手上呵气,他才心下一动,也没理会那小太监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