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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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解释什么?我们发展的党员不听党的指挥了?”
谢培东也表现出了强硬的坚持:“敌工部在并入城工部以前,一直有一条铁的纪律,任何特别党员都有特别任务,在中央命令执行特别任务前,不能给他们派遣任何其他任务。方孟敖就是周副主席指示发展的特别党员,铁血救国会又正在不择手段利用他,他的任何举动都已经牵涉到中央的大局。我们现在派他去向曾可达探听情报,立刻会引起曾可达的怀疑,后果将十分严重。一定要我这样做,除非周副主席同意。”
“无须请示了!”老刘立刻停止了脚步,态度十分强硬,“六点前向中央报告‘孔雀东南飞’的详细行动计划,就是周副主席的指示,而且是毛主席在亲自过问,这就是现在最大的大局!谢老,你们敌工部可以拿特别党员说事,我们北平城工部不能不执行毛主席的指示!”
谢培东立刻回道:“那就电告中央,说是我谢培东不执行毛主席的指示!”
“你说什么?!”老刘惊住了。
张月印也愕在那里。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永定河边。
两个特别党员哪里知道他们的上级组织正为他们陷入困局。
在吉普车后座,衣裙贴湿的何孝钰,将手慢慢伸向一口大号美国空军专用黄褐色纹皮箱。
按钮弹开了。
皮箱的最上层赫然摆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美式空军制服。
将制服放在一边,露出了也是叠得整整齐齐洗得雪白的衬衣。
捧起衬衣,何孝钰目光定住了——
两幅精致的镜框并列摆在那里!
左边镜框,两个穿着美式空军短袖衬衣的人,在灿烂地望着她笑:一个是笑得像中国人的陈纳德,一个是笑得像美国人的方孟敖!
右边镜框,一个穿着西服戴着金丝眼镜的人,一个穿着美式空军制服戴着大檐帽的人,在温情地望着她笑:穿西服的是笑得像大哥的崔中石,穿制服的是笑得像小弟的方孟敖!
一瓶酒和一箱子衣服、两幅照片装在一起,随身带着,显然不只是因为“1919”才珍贵。
她小心地放下镜框,捧起酒盒,答案果然写在背面的两行文字上。
——陈纳德送给方孟敖的,方孟敖又送给崔中石的,这瓶酒却依然静静地躺在皮箱里!
何孝钰倏地望向窗外。
没有了陈纳德,也没有了崔中石,只有谜一样独自坐在河边的方孟敖!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
这里的沉默还在笼罩着张月印、老刘和谢培东,三个人仍然谁都没有说话。
一个声音萦绕着张月印悄悄响起:“谢培东会提出电告中央,说他不能执行主席的指示……任务没有完成,城工部还能集体承担工作责任;而这句话电告上去,则完全可能断送一个老共产党员的政治生命,还有方孟敖这个特别党员的政治生命……”
“老刘。”张月印不能再沉默了,慢慢望向老刘,目光好复杂,“谢老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听清楚了吗?”
老刘当然明白,张月印这是在想保护谢培东。他望向下方,沉默了两三秒钟,答道:“这牵涉到党的立场问题。我是党员,听清楚了,不能说没听清楚。”
张月印这下真被老刘僵住了。
谢培东:“电告中央吧,我说的话,我负责任就是。”
“谢老!”老刘这时心里其实又难受又焦灼,“几十年的党龄,‘七大’的文件您也学了,全党全军,哪条战线都必须执行主席的决定。您刚才的言论已经不是一个人能负得了责任了……”
谢培东:“你的意思,我个人的言行牵连了北平城工部?”
老刘:“只是北平城工部吗?这样的话电告上去,华北城工部也无法承担责任,刘云同志也承担不起!”
“那还会有谁?”谢培东的态度突然激烈了,“中央城工部?周副主席?”
张月印霍然惊出了冷汗,望向老刘:“老刘同志刚才的话里应该没有这个意思……”
老刘刚才的话里确有这层意思,只是不忍明言而已,现在被谢培东一语道破,已经没有了退路,只好固执地答道:“有这个意思。”
张月印真的很无奈:“不能有这个意思。真有这个意思,我们也应该反省,应该修正……”
“修正什么?有这个意思怎么就不对了?”轮到老刘激动了,刚才还有所忌讳的想法,干脆都摊牌了,“‘孔雀东南飞’是谁谋划的?蒋介石和蒋经国!主席亲自过问,说明这个行动已经关系到毛主席用兵!谢老在周副主席身边工作过,应该明白,敌后情报如果误了主席指挥前方决战,第一个检讨的就会是周副主席。为了周副主席,也应该立刻去找方孟敖,弄清这个计划。怎么能说出毛主席的指示也不执行的话来?”
“刘初五同志!”谢培东猛地拍了下桌子,“你见过周副主席和毛主席在一起工作吗?!你见过周副主席怎么帮助毛主席用兵吗?!”
老刘震住了!
张月印也愕住了!
谢培东激愤地说道:“‘七大’是确定了主席的领袖地位,可也同时明确了中央书记处的集体领导。主席的任何重大决策哪一次不是跟书记处集体商量的?周副主席就在毛主席身边,什么时候因为敌后情报失误影响了毛主席前方用兵?刘初五同志今天的思想反映了党内一种错误思潮,凡是毛主席亲自过问的指示到了各级组织,有些人就诚惶诚恐,实际上办不到也不敢反映。我强烈建议,把我的意见和刘初五同志的意见立刻上报华北城工部,上报中央!”
说到这里,谢培东已经激动得微微颤抖了。
老刘开始还在发蒙,接着又神情激动起来。
“谢老!”张月印嘴里叫着谢培东,目光却止住老刘,“我同意上报您的意见,您能不能把原因和困难说得更具体一些,供中央正确分析。”
谢培东站起来:“谢谢月印同志。”说着走到了窗边。
永定河边,何孝钰已经换上了方孟敖的白衬衣,默默地站在方孟敖的背后。
“都看见了?”方孟敖依然坐着,没有回头。
“看见了。”何孝钰,“那瓶酒为什么没有送给崔中石同志?”
方孟敖:“他叫我先留着,等新中国成立那天再打开,一起喝。”
谜底就这么简单,也这么让人揪心!
何孝钰:“好好留着,等到那一天,我们一起拿着酒到崔叔的坟前敬他……”
“我们是谁?”方孟敖倏地站起来,转对何孝钰,“除了我和你,还有谁?”
何孝钰深望着他:“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就是我和你。”
“谢培东同志呢?”方孟敖突然点出了谢培东,“他算不算?”
“谢叔叔亲自跟你接头了?”何孝钰惊在那里。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
“我不想强调困难。”谢培东望着窗外终于回话了,“请月印同志电告中央时说明一下,方孟敖是我和崔中石同志奉命发展的特别党员,中央明确指示,不能让他参加组织生活,不能让他看党的文件,不许给他派任何任务。他今天的任何行为都请组织予以理解,保留他特别党员的身份。”
说到这里,他终于回头了,望向张月印和老刘。
张月印和老刘都直直地望着他。
谢培东:“原因很明确。在前方战场,我们整天挨国民党飞机的轰炸。前不久国民党飞机轰炸阜平,炸弹都落在了主席的门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方孟敖同志这样的特别党员,我们需要空军……”
老刘这一刻终于也动了感情:“谢老……”
“都不要说了。”张月印打断了他,“我这就亲自去发报,请华北城工部急送刘云同志,再请他将情况立刻上报中央。”
“恋人关系?”何孝钰望向方孟敖的眼睛,“组织的决定?”
方孟敖笑了一下:“我自己的要求。”
何孝钰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慌乱:“你怎么能向组织提这样的要求?”
方孟敖:“原来崔叔是代表我家里跟我联系,你现在用什么身份跟我联系?”
何孝钰:“上次就跟你说了,我代表学联……”
“学联不能跟我联系。”方孟敖不笑了,“你们那个梁教授有问题。”
何孝钰惊在那里!
白日停在天空,永定河仿佛也不流了。
“什么问题?”何孝钰怔怔地问道。
“小资产阶级狂热。”
——崔中石这几年跟方孟敖的交谈起了作用,方孟敖此刻找到了最准确的谎言。
何孝钰慢慢缓过了神,再望方孟敖时,心悸犹在。
方孟敖:“对不起,这是你谢叔叔说的。他的真实身份是我党学委的人,却经常利用学联的身份过激行动,包括派你来争取我。城工部并没有给学委这个任务,学委也没有叫他这样做。”
何孝钰:“上一次你不愿意跟我接头就是这个原因?”
方孟敖居然露出坏笑:“我又不是城工部,怎么知道这么多原因。”
何孝钰:“那是什么原因?”
方孟敖:“个人原因,想不想听?”
何孝钰有些明白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只好答道:“你说吧。”
方孟敖:“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在何孝钰耳边仿佛空谷回响!
城工部派自己跟方孟敖单线联系,学联也派自己争取方孟敖的稽查大队,这一切都源于无可替代的青梅竹马,还有两家特殊的关系。现在面对这个“郎骑竹马来”的方孟敖,何孝钰还没有看见翱翔在新中国上空的飞机,却已经尝到了“青梅”的味道。
她想哭,又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哭,掉过头向一边走去。
阳光,河流,四野平旷。
前方看不见那座民不聊生的国统区北平城。
背后看不见绵延无际的太行山脉那边心向往之的解放区。
剪不断理还乱的竟是跟自己共同为新中国奋斗的两个男人。
挥之不去的是梁经纶拂起的长衫。
生死难忘的是方孟敖水中的一托!
“现在不要急于告诉我。”方孟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喜欢你是我们两个男人的事,跟我们的任务无关。梁教授那里让我去谈。”
“不要!”何孝钰转过身来,眼中已经有泪。
方孟敖:“今天起,我们就要经常在一起了,我不但要跟梁教授谈,还要去跟何伯伯谈。”
“我都没有答应你,你凭什么去跟他们谈!”
何孝钰终于哭出声来了。
方孟敖轻轻地贴在了她的背后,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不要哭了,找我们的人来了。”
何孝钰慢慢收住了哭声,揩了揩眼泪:“你以后说话能不能正经些?”
“自己看吧。”方孟敖站开了,“西北方向,一辆吉普。”
何孝钰犹疑地慢慢回头,向西北方向望去。
极远处,果然有一辆虫子般大小的汽车向这边慢慢移来。
“是孟韦的车。”方孟敖的敏锐总是让人吃惊,“别让他看见你穿着我的衣服,快去换吧。”
沉默最静,等人最久。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的门推开了,声音很轻,在老刘和谢培东听来却很响。
两人立刻站起来。
张月印走了进来。
“有指示了?”老刘望着张月印。
张月印点了下头,走到了桌前。
“中央的,还是华北城工部的?”老刘又急问。
“听传达吧。”张月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坐了下来,目示谢培东和老刘也坐下。
谢培东默默地坐下了。
老刘坐下时又问:“电文呢?”
张月印:“烧了。由我口头传达。”
——老刘和谢培东立刻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