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探案之活尸 - 程小青-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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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杏生,已经在赵尚平那里服务了两年半。这时候他运足了眼力,向我们四个人逐
个端相,尤其对霍桑特别仔细。我们在十四日那天下午,曾和这麻子谈过几句话,
他大概还有些印象,故而在追想曾在什么地方会过。霍桑装着不相识的样子,并不
正面瞧他。我偷眼看看这麻子,他的眼圈上露着黑色,他的黑脸也有些焦黄,眼睛
里有些惊恐意味。
“金先生刚来,在里面。”他仍操着浦东土白,向王巡官答话。
王巡官问道:“金先生?他是谁?”
杏生道:“他是我东家的书记,他刚才——”
“不对。我们要见这里的徐先生。”
杏生听见王巡官的声浪提高了些,忙弯下了腰,恭敬地答道:“喂,徐先生在
房里躺着。请进。”
我们走进了甬道,大家又立定了。迎面有一部楼梯,梯侧似有一间餐室。甫道
中排着两张长椅和一只半桌。这时旁边的办公室门开了,有一个四十多岁穿白纺绸
长衫的男子走出来,他就是赵尚平律师的姓金的书记。他施展着熟练的交际手段,
殷勤地招呼我们进去。我们四个人在办公室中坐下以后,他又拿出纸烟罐,一个个
敬烟,接着开始和我们敷衍。
“王巡官,昨夜里的事真是太出入意外。”他说的宁波口音。“幸亏徐先生的
伤还不十分厉害。我的电报是打到南京中央旅馆去的。我不知道——”
汪银林现着不耐烦的神气,插口道:“你对昨夜的案子知道些什么?”
书记连连摇头道:“我完全不知道。我是朝来夜去的,舍间住在十六铺——”
“那末,不必嘻苏。叫姓徐的出来。”
不料,这时徐之玉已经开了那扇白漆的门,从里面卧室中走了出来。他仍穿着
阔条纹白哗叭的西装裤子,上身穿一件白纺绸细蓝条纹的衬衫,白色的软领系着一
条灰色蓝条纹的毛葛领带。他的左臂近肩的部分略略臃肿,显见里面裹着绷带。他
的面色枯黄,分明是失掉雪花霜的掩护后的真相;眼白上也带些红色,显示他夜来
的失眠。他的态度仍非常沉着,和我们招呼时那种神情也保持着他的大学教授的尊
严。他在书桌后面的螺旋椅子上坐下。金书记便卸责似地乘机溜出了办公室。
徐之玉带着微笑,问道:“哪一位先生是负责的?我应得向哪一位谈谈?”
王巡官介绍道:“这位是汪侦探长,他是负责的。这两位是霍先生和包先生。
霍桑先生是私家侦探。”
徐之玉把身子略略从他的座位上欠了欠身子,汪银林,也点头答礼。接着,他
们俩便开始问答。霍桑和我并坐在书桌对面的两只有藤垫的长椅子上,和徐之玉的
座位恰成直角形。对于徐之玉的声音面貌,我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霍桑当然也取同
样态度。
汪银林说:“徐先生,请你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一遍。”
徐之玉点点头,答道:“今天早晨王巡官到这里来查勘时,我已经完全报告他
了。此外,我提供不出有什么别的情况。”
汪银林皱着眉峰,说:“直接的话比较容易明了些,请你再说一温。”
徐之玉答道:“也好。”他的嘴唇牵了一牵,露出一种似乎鄙夷的微笑,同时
向汪银林投射了严冷的一瞥。“昨夜里我回来的时候,带着两张晚报——”
“慢。你从什么地方回来?”汪银林打断他的话问。
徐之玉的严冷眼光再度在汪银林的脸上掠过。他随即低下目光,在地板上凝视
了一下,才冷冰冰地拾起头来。
“汪先生,这是我个人的行动,也有查问的必要吗?”
这个人一句话也不马虎,当真不容易应付。霍桑起初处处谨慎,分析着他的言
谈和神态。汪银林倒也相当老练,应付得非常得当。
他答道:“徐先生,你知道这是一件严重的血案,一死一伤,我们调查时就得
顾到各方面,而且越详细越好。”
他的语调也尽足以相等于对方的冷峻。
“那也没有关系。”徐之玉勉强笑一笑。“我从明月舞场里回来。”
“回来时是什么时候?”
“我没注意——大概还不怎么晚。”
“大约在什么时候?你总不会完全不记得罢?”
“晤……大约在十二点钟前后。”
“十二点前后?正是舞场里最热闹的当儿啊。对不人才?”
徐之玉有着霜意的眼光又在汪银林脸上膘一下。他的脸色沉下了,好橡有些着
恼,不过他答话时仍非常镇静。
“昨夜里天气很闷热,我有些儿头痛,故而回来得早一些。”
“你回来以后又怎么样?就坐在这儿读晚报吗?”
“正是。我先洗了一回脸,开了电扇凉了一回,就坐在那只沙发上读报。过了
一会,我忽听得外面砰的一声,起初,我以为是什么车胎爆了。我仍坐在那只沙发
上——”
汪银林插口道:“哪一只沙发?”
徐之玉用手指指着一只靠白漆板壁的朝对长窗的沙发,说道:“就在这一只有
白套子的沙发上。”
“好,以后呢?”
“我的背本来靠在沙发背上。那时候我把身子坐直了,将手中的报纸丢在地板
上面,正想站立起来。第二次枪声又响了,同时我的左臂上给什么东西擦过。我才
知道有人开枪。当时我还不觉得怎样痛,但是一回头,瞧见衬衫袖子上有鲜红的血
迹,我才知道自己受了枪伤,顿时痛起来。”他说到这里,举起他的右手,抚摸他
的左臂上的臃肿部分。
霍桑在进门以后,一直采取旁观态度,此刻才第一次开口,表示他的同情。
“徐先生,那真是很危险的。我瞧见枪弹还嵌在板壁上呢。”他用手指了一指。
“从枪弹的线路上测量,假使当时你的身子再向左偏一些,说不定会伤及你的要害。”
徐之玉向霍桑瞧瞧,点点头,道:“正是,霍先生。枪弹是穿过了玻璃射进来
的。我事后估量,的确非常危险。”
我的眼光移到那只沙发左边的白漆板壁,果然有一个黑色小洞;又瞧那第二扇
玻璃长窗,玻璃上也有一个枪洞,洞的四周有好些短短的裂纹。
“现在你的伤势怎么样?”霍桑问。
“侥幸得很,只伤了皮肤。我自己擦了些碘酒,裹扎好了,此刻已经不觉得怎
样痛。”
汪银林明明把徐之玉当作怀着阴谋的罪徒看待,不过有些顾忌,还不敢直言指
斥。他听了霍桑的同情慰问,便努着嘴,显得非常不满意。
“你在什么时候中枪的?”他又沉着脸,问。
徐之玉想了一想,摇一摇头。“不知道,那时候我不曾注意钟点。”
“你从明月舞场里回来,直到枪声发作,这中间有多少时候?”
“我想想看。”徐之玉对于这一提问,分明也不欢迎,他垂着目光,句斟字酌
地回答。“我回来以后,卸下衣领,洗了脸,又开了电扇凉了一会,然后坐在沙发
上读报。
……晤,估计起来,总该有一个多钟头罢?“
我暗付他所说的他回来之后的动作过程,明明还漏掉一点。他曾接过霍桑“冒
一冒”的电话,此刻他竟绝不提起。我能当面揭穿他吗?不能。情势很微妙,不容
许我这样子痛快地发泄。
汪银林又问道:“那时候你的仆人在什么地方?”
“杏生等我回来以后,便上楼去睡了,他是睡在后面的小间楼上的。”
“枪声发作以后”他可曾下楼来过?“
“没有,他一定睡着了。其实马路上车胎爆裂的声音是时常有的,昨夜的枪声
还没有爆胎的声音那么响。这里靠马路的住户听惯了这种声音,也不以为奇。”
银林向霍桑瞧瞧,旁听的王巡官也同样地移转目光,似乎都觉得这个解释有些
牵强,要想瞧瞧霍桑的脸色,来决定他是否接受。可是霍桑仍保持着静穆的状态,
缓缓地吐吸着他的纸烟,脸上竟丝毫没有表示。
“以后怎么样?”汪银林再问。
“那时候我有些着慌,觉得坐在这里太危险,更不敢走到外面去。我便站起来
开了房门,到里面去暂避。”
霍桑又带着微笑,作同情语道:“一个人在惊慌的当儿,他的行动措施也不会
怎样恰当的。其实,这样一层薄薄的板壁也算不得安全保障啊。”
“正是,现在想起来,这举动未免可笑。”徐之玉转过目光向霍桑瞅了一眼,
他的唇角又牵一牵,仿佛是一种微笑。“当时我躲到房里去后,自以为已经得到了
充分的安全保障。”
雷桑道:“后来你听得外面的枪声停了,就打电话报告警署吗?”
“是的——不过我又在房里耽搁了一会,定了定神,才重新到这里来打电话。”
汪银林似乎记起了刚才霍桑在汽车中所谈的时间上的疑问,抢着问道,:“你
可记得你在房间里躲避了多少时候?”
“我不知道,我不曾注意到时间。”徐之玉低垂了目光。
汪银林冷冷地说:“奇怪!你对于时间问题总是不大注意。听说受过新教育的
人,是最注意时间的。就算你不曾看过表,你总也能估计得出吧?”
徐之玉的视线从汪银林的脸部移下去,集中在他自己足上的那双白鹿皮镶黑纹
皮的皮鞋尖端上。他似乎在追想,又似乎在结构答复的语言。一会,他才抬起头来。
“汪先生,凭空估计时间是很危险的。刚才我随便说了几句,原不合法。你们
若要把我所说的时间作为法律证据,那我不愿意再乱说了。因为人们心理上的时间
估计往往有过高过低的错误,何况我当时受了惊,精神上当然引起了变态,更不可
能有准确的估计。根据德国心理学家达乌伴和史端痕实验的结果,人们心理上时间
的估计,往往会因职业的区别、环境的差异和精神状态的不同,估计的结果也有显
著的差别。因此,现在你要我估计,我委实不愿意冒险。”
这个人真是狡猾之至,他在这时间问题上显然有所讳饰,可是会引经据典地说
出一大串话来。我们即使明知他故作狡狯,但是他的话根据学理,在法律上也不能
不加接受。我觉得霍桑所说的“知识分子犯了罪,比较不容易应付”的话,的确可
以相信。
第十三节 进攻与防御
徐之玉说完了这番高论,自顾自地从他的白哗叽裤子背后袋里模出一只舶来品
的有弹簧的镀金纸烟匣来,又用一个金色打火机烧着,将纸烟粘住在他的嘴唇上。
接着,他另外从他的白哗叽裤子的右边袋里抽出一块折叠着的大幅细麻纱手帕来。
我看见他所用的这些零星小东西竟没有一样不是外国货,联想到他在美国学到的虽
不知道是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至少已经给培养成为一个道地的外国商品
推销员!他用手帕抖开了,先抹一抹鼻子,又把它在额角和颈项间轻轻地像女人扑
香粉那样扑几扑,随后,重新将白手帕折叠好,塞进裤袋里去。最后,他把他的两
条腿交换了交迭的姿势,靠着待背,很闲豫地吸烟,表示出一种“有恃无恐”、
“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这时候,汪银林倒有些发窘。他的嘴唇紧闭,两手握着
拳头,眼睛也喷出怒火,仿佛一个粗汉受了刁滑文人的唇枪舌剑的辩难,大有“你
用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