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Ⅲ:黑月之潮·下卷(出书版)-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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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封印都会脱落,所有牢笼都会腐朽,而笼中的东西却是永生不灭的。”苏恩曦微笑,“哪里是我们能阻止的呢?”
“您是说总有一天那个被埋葬的文明会重现于世么?”
“我不知道,也没人能知道。如果真有命运之轮的话,那个轮子早就转动起来了,没有人能阻止它,也没有人能令它转向。我们的力量在它面前太渺小了,我们只能在那轮子上奔跑,遵循自己的直觉。”苏恩曦幽幽地说,“真到了最终的那一日,我也只能坐看它的发生。”
“遵循自己的直觉,说得真好,从苏桑您这里听到了那么有教益的话,今夜您是我的老师。”风魔小太郎微微鞠躬。
“别那么拘谨啦,”苏恩曦忽然笑了,亲热地搂着风魔小太郎的肩膀,大力拍打,“这里可是夜店哦,是不醉不归的地方!大家都在喝酒,我们为什么不赶紧喝起来呢?可惜店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女人可以陪您,您看我怎么样?说起来您也没什么可选的……如果那边坐着的樱井女士不算您自带的姑娘,那我就给她找个英俊的伴儿来!”
风魔小太郎接过她递来的杯子,深深地看苏恩曦那双时而妩媚时而深邃的眼睛:
“我只想问一句话,您来日本,是希望解放神,还是埋葬它?”
苏恩曦又笑了:“向您保证,无论我为谁服务,目的是什么,直到这一刻,我还是您的朋友。我来日本是要把神送回地狱去,那是不该留在世界上的东西。”
“为您这一句,干杯!”
“干杯!”
两杯相碰,风魔小太郎把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拿出了手机,拨通源稚生的电话:“布防完成,环境安全,大家长可以进入。”
接电话的居然不是源稚生而是乌鸦:“Clear,请保持对环境的控制,大家长准备进入。”
站在阴影中的源稚生摘掉耳机,掸去头发上的雨水,默默地看着舞池中红男绿女纵情声色。
他其实已经进了高天原,他扮成了风魔小太郎的司机,低低地扣着帽子。没有人会想到前排开车的人才是真正的VIP,后排坐着的风魔小太郎和樱井七海却是保镖。
今天早晨蛇岐八家已经拿到了高天原的内部地图,去往三楼的楼梯就在不远处,今夜那层楼是禁区,素白色的年轻人坐在名为夏月间的和式小屋里等待他。
确实是精心的安排,他们这对兄弟和敌人走到今天,在如此多重要人物的坐镇和东京名嫒们的围拱下重逢,总算不用剑拔弩张,而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至于会不会有人死在那间小屋里,源稚生现在懒得去想。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他还想留在这里看看表演。
他是个特别好静的人,很少来这种喧嚣的场所,可今夜这里的环境却让他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温暖。
虽然确实够恶搞的。
服务生统一穿黑色制服,挽起袖子,小臂上贴着龙虎刺青,给客人点烟的时候会抽出腰间的手枪来,凑上去“啪嗒”一声,枪口跳起明亮的火苗。牛郎们清一色穿黑色的长风衣,风衣里是颜色花哨的衬衫,想必是模仿执行局。店里还向客人们提供Cosplay的服装,皮短裙、渔网袜、紧身的女警制服,今夜这里人人都是黑道,流氓、
打手、堕落警察、风尘女子……一锅烩。
男人女人大呼小叫地摇着骰子,酒到杯干,偶尔座头鲸登上舞台讲两句又傻逼又雄壮的话,跟着一段表演。当红牛郎的节目会赢得满堂彩,比如Basara King出演的《埃及艳后》和右京·橘的《樱落严流岛》。几曰不见这群神经病越发神经了,原来他们真的不只是藏匿在这家店里,还是店里的一员。
有人说狂欢就是一群人的孤单,但是孤单的人凑在一起,似乎就真的温暖起来了。
源稚生也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温度。
引擎声压过了音乐,黑太子摩托驶入舞池中央,恺撒穿着紧身皮衣,全身上下挂满银色的锁链,腰带里插着闪亮的沙漠之鹰。他摘下墨镜扔向客人们:“我的引擎已经烧热,你们准备好了么?”
“Basara King!Basara King!”数以百计的玫瑰扔上舞台。
白色的玫瑰花瓣从天而降,楚子航穿着一身红色皮风衣戴着骷髅假面,从天而降坠落在舞台中央。恺撒驾驶摩托车冲向楚子航,两个人假模假式地搏斗,似乎是在表演什么黑道舞台剧。
几轮格斗之后楚子航已经拾起恺撒掉落的沙漠之鹰,一枪打穿了他的胸膛,可又忽然扑上去抱住即将倒下的恺撤。
源稚生大概有点看明白了,这幕戏讲的是一对黑道兄弟的故事,恺撒出演桀骜不驯的哥哥,楚子航出演孤独敏感的弟弟。他们从小孤苦,但是立志要做人上之人,哥哥听说政界和黑道必须相互配合,才能越走越高,于是兄弟二人抓阄,一个人在黑道发展,要打败各种帮会当黑道的皇帝;一个人要去考东大当名律师,然后进军政界当大政治家。抓阄的结果是桀骜的哥哥要去当政治家,敏感的弟弟却要去闯艰难的黑道。
但他们服从了命运的安排,两个人说好再不联系,但在关键时刻总是互相帮助,谁也不知道黑道大哥的哥哥是政界新星,也没人明白为何弟弟所在的帮会总能在扫黑行动中幸存。
二十年后哥哥当上了国会议员,性格更加刚愎自用,要当全日本的霸主,于是掀起扫黑风暴,所有帮会都受到重创。弟弟不得不出面阻止哥哥,说黑道在日本的历史悠久,很多人都靠黑道吃饭,如果摧毁了黑道,哥哥主导的政府不可能养活那么多的社会底层,这等于摧毁了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但哥哥说在他的未来规划中是没有黑道这个东西的,牺牲一些人的利益并无所谓,一切都要为他的政治未来让路。
最后兄弟相约在东京湾的跨海大桥下,在他们当初抓阄和分别的地方用当初的方式决斗,最后是弟弟射穿了哥哥的心脏。
楚子航和恺撒正演出这幕短剧的结局,哥哥临死的时候终于说出了真相,因为他已经得了绝症,再也无法暗中保护弟弟了,他担心自己死后内向的弟弟无法掌控那么多黑道帮会,便以自己的铁腕横扫黑道。
“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要当日本第一的黑道皇帝!”哥哥最后的遗言,“我的弟弟一定会是日本第一!”
掌声震耳欲聋,客人们泪如雨下。戏其实演得很傻,楚子航那口二把刀的日文像是在爪哇或者土耳其学出来的,但来这里的女人要么爱Basara King,要么爱右京,要么两者都爱,那些缺点都被忽略了。喝了酒之后大家都进入自high的状态,来这里就是为了大哭大笑。其中还有源稚生的熟人,那位知名设计师中岛早苗小姐,修复家族神社的时候橘政宗亲自前去拜托过她,当时她以“承担黑道工作担心有损事务所的名声”为由再三推辞,非常冷艳高贵,现在却看着黑道兄弟的小话剧梨花带雨。
在场的人能真正明白这幕粗糙舞台剧的可能只有源稚生,这是那帮神经病对他的揶揄或嘲讽。这场“黑道盛典”的一切都是在暗喻他和源稚女,也难为这帮神经病们有心。
哥哥死去的时候放送了一首苍凉的中文歌:
“你陪了我多少年,穿林打叶,过程轰轰烈烈,花开花落,一路上起起跌跌,春夏秋冬泯和灭,幕还未谢,好不容易又一年……”
歌词跟剧情不太搭,情调却很吻合,反正在场的都是日本人,多半听不懂中文。
但源稚生的中文没有问题,听得很明白。这是一首秋天一样的歌,听完之后让人心里很安静,源稚生反反复复地回想那句“你陪了我多少年”,忽然有点明白那帮神经病为什么选这首歌。
人生其实很短暂,有谁能陪谁多少年?屈指算来就那么区区几个人,那么多年来陪过源稚生的只有三个人,橘政宗、樱还有源稚女,现在其中的两个已经变成了新坟。
你陪了我多少年?我能偿还你多少年?
他悠悠地哼着这首歌,神游物外似的。不远处的VIP包厢里,风魔小太郎也哼着这首歌,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
服务生们在舞池中央摆上了一口铜缸,把一瓶又一瓶的香槟倒进缸里。今晚客人们点的酒已经太多了,不断有豪客刷卡派送每桌一瓶香槟,最后只能把这些香槟都倒进缸里,大家可以随意地从缸里取酒。
酒已经太多了,在场的客人们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喝完,这时候继续买酒只是为了把某个牛郎的营业额推高,但是大家都很乐意这么做。这是个创造奇迹的夜晚,高天原的气氛在午夜之前就白热化了。
今夜一切都是可能的。
不远处的客人发现了源稚生,眼波流动。她大概误以为源稚生也是店里的牛郎了,店里的男性要么是服务生要么是牛郎,以源稚生的容貌,似乎不可能是服务生。
源稚生从旁边的玫瑰花瓶里抽出一支花递到她手中,微微笑笑,转身离去,沿着客人不得踏入的通道去往楼梯间。
地下室的化妆间里,源稚女正在梳妆,路明非反坐在一把椅子上旁观,赞叹不已。
他记得某个文豪说女人化妆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场面,她们把种种精美的颜色涂抹上去,手法轻柔得像是为雏鸟梳理羽毛,于是苍白的脸渐渐地精神焕发,丝丝妩媚流淌在眉梢,眼波都变得明亮起来,整个过程仿佛巨匠绘制肖像,你坐在那里看着,感受着时光流逝,心情仿佛天边的白云那样变化。
源稚女化妆就给人这样的感觉。他的妆很淡,只用极少的一点颜色,随着薄薄的朱色和石青抹上眉间眼角,他渐渐艳丽起来,再度呈现出介乎男女之间的妖异之美。
他正强行用化妆术把自己恢复成那个桀骜的风间琉璃。
“就用自己真实的样子见他不好么?”路明非忍不住还是问了。
“我不愿意那么弱弱地去见他,好像回去跟他求助那样。他今天要见的人是猛鬼众的龙王风问琉璃,我就给他风间琉璃。只有风间琉璃能说服他。”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你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恨他的吧?”
源稚女停下手,眼神忽然间迷离起来:“是啊,怎么能不恨呢?在我发现自己是恶鬼的时候,在我最绝望最虚弱的时候,这个世上最该跟我在一起的人却用刀把我的心刺穿了。我无法选择自己的血统啊,我生来就是这种肮脏的东西,可他也觉得我脏。他那么光辉那么正义,不能有肮脏的鬼做弟弟……可亲人就是这个世界上跟你最亲近的人啊!如果换成我是皇,哥哥是鬼,就算为了他和全世界为敌,我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地逃跑……跟你最亲的人相比,世界算什么啊?”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弄花了精致的薄妆。
路明非能感觉到那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很显然风间琉璃始终压抑着这种情绪,但在即将跟哥哥见面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这种情绪对于谈判显然是不利的,路明非觉得自己应该劝劝他。但他做不到,是啊,如果你最亲近的人是个恶鬼,你就能放弃他了么?
在亲人的眼里,大义灭亲是个何等残酷的词啊,世间应该有那么一个人,你可以为他背叛一切,甚至于公理和正义。
可公理和正义也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啊,从小老师就告诉你那是不能违背的。路明非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么多事,只觉得心情很低落。
“对不起,我就是这样,做戏做得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入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