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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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警察是马凡,他知道广州绵纶公司的真正老板是周宏泽,一个同盟会的元老,原来手下的干将在省城掌有实权,其中自己的顶头上司、侦缉科科长纪春文便是他的“门生”。陈炯明虽跟周宏泽面和心不和,但在公开场合,还是要让他两分。马凡也明白万良“彼此彼此”的意思,但他既已收了刘老七的厚酬,就不得不“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带上手下这几个同帮兄弟,为刘老七把“货”起回来。马凡现在虽然是假传“圣旨”,但只要对方确是私运枪械,自己能抓住实证,那就不管是不是这个元老,都可以明正言顺地治罪,说不定还可以为陈总司令立上一功,打击一下这位元老大人。
“少费话!”马凡双手叉腰,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什么彼此彼此,停船检查!”说着,在他身旁的五名警察一齐拔出了枪。
一般船只在这种情势下,大都会乖乖就范,而且还要奉茶递烟,向警官大人塞点黑钱,但马凡万没料到,对手的枪比他们拔得还快,而且有二三十支那么多,全都在严阵以待,船舱处似乎还伸出了一挺机枪!
马凡心中打了个突。
这时两船已经紧靠,只听万良大叫一声:“检查可以!
但我也不知你是不是冒充警察,把证件拿来看看!我也好回去向周老太爷交代,看看是谁敢来捋虎须!“
万良的气势果然令马凡怔了一怔,但现已势成骑虎,况且他认定船上有违禁军械,一会儿就可以把这些人制服,现在失一下威又何妨!于是真的从怀中把证件掏出来,探长身伸直手,递与万良。
万良接过一看,见果然是金城所说的那个马凡,心中暗暗兴幸,尤其是钦佩堂主的妙计。一扬手,把证件“飞”回给马凡,道:“老太爷吩咐,不管谁来查船,都只准上来三人,否则出了人命,他自会向陈总司令交代!”话音刚落,船上的枪几乎同时指向马凡及其手下。
马凡现在确是窝了一肚子火,但他不敢发作。现在他终于看清楚,广龙堂的人是有备而来,已被他们的首领“置诸死地而后生”,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尽管自己的货轮藏着二三十个穿了警服的洪胜堂的人马,旁边不远处的小拖轮上又有五个洪胜堂的人,但真要打起来,自己未必占得了便宜,最后只会同归于尽——自己犯不着为刘老七卖掉性命。
“好!”他一咬牙,目视身旁二人,“你俩跟我上!其他人看着!”他打算先查出军械再说——如果他现在畏缩,刘老七不会放过他。
双方在对峙。
万良、何曙和史同杰跟在马凡等三人后面。
马凡来到舱口,下令把舱里的东西全搬上来。
众兄弟一齐动手,舱里的丝绸布匹很快搬出,内里一目了然。
马凡呆了一会,看看万良,只见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在“幸灾乐祸”。
马凡气得双手微抖,突然大板一声:“把舱板撬起来!”
“且慢!”万良一声冷笑,“马副科长,如果里面没有违禁物品,你又怎样?”
马凡怔了一怔——他以前也查过船,没有哪个船主敢这样对他说话的——心一急,反问一句:“那你要怎样?”
“你就休想下这条船!我就立即回船带你去见周老太爷!”万良一声怒喝,边喝边让手中的左轮手枪在手指上打了三个转。
马凡真的心寒了。他看得出,万良这人说到做到,如果开战,那极可能就是一同死在这珠江上或葬身这珠江底;如果真的这样去见周老太爷,后果同样不堪设想:周老太爷固然不会放过自己,陈炯明知道自己“假传圣旨”,更没有好结果。
但马凡又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如果舱板下面真的藏了军械呢?一咬牙,又问一句:“如果有呢?”
万良冷笑两声:“嘿嘿,那我就命令船上所有兄弟都把枪诫交给你!任凭处置!”
马凡定定地看着万良,万良也不示弱,同样定定地看着他,并且脸上仍带着冷笑:“怎么样,我们赌一赌?”
双方互盯了足有三分钟,各自的手下同样也虎视眈眈,只差没举枪指着对方。这时珠江江面静极了,阳光灿烂,江风吹拂,两岸树木葱茏,农田一片翠绿,景致怡人,正好衬托着这极度紧张的气氛。万良还算平静,而马凡慢慢便有点喘气。他从万良的语气、神态断定,这整条大货轮上不会有违禁品——枪械早被转移了。“江西碗不跟烂钵头碰!”他最后在心中叫了一句,找着了这个后撤的台阶,挥挥手,一言下发,带着两名手下回到自己的货轮。
万良仰天大笑,向正怒视着自己的马凡一拱手:“有劳马副科长,失陪了!”向舵手下令,“开船!”
金城一跃,从大货轮跳下小艇,五艘小艇立即拐进二沙岛与海心沙之间的河道,很快便转到二沙岛的北面,南面主航道的船只就看不到这里了。
五艇向西急划,一会儿功夫,便看到前边江面上停着一艘货轮,这是广龙航运有限公司的另一艘货轮,不过船体上所有“广龙航运有限公司”的字样都已全成了“江南航运公司”。这艘货轮体积没有万良指挥的那艘大,但性能比那艘好,速度也快。一个青年人正站在船头紧张地张望,他是姜雄。
五艘小艇迅速靠拢货轮,一停定,艇上的人立即把麻袋扛上货轮,放入舱底,叠好后,盖上一张大胶布,再在上面倒木炭。整个过程,做得鸦雀无声。半小时后,一切弄妥。
金城没有下令开船。他命令五艘小艇划出东西河面两边警戒,其他人在甲板上睡觉,自己则坐在货轮的船头,遥望着江面和两岸。那时正是月黑风高,夜色深沉,江水一片,四周静得死寂,只偶尔传来河两岸昆虫细小的鸣叫声及树木竹丛被风刮过的“沙沙”声。
黎明来临,东方发白,金城在朦胧中惊醒,看江面,一片晨雾,两岸景物模糊,立即下令:“开船!全速前进!”
货轮起锚,向西进发——走的是与万良指挥的那艘货轮相反的方向,当它顺利地经过天字码头、洪胜堂对出的珠江江面而进入白鹅潭、芳村与河南之间的珠江南河道的时候——也就是说,已成功地骗过了刘老七的时候,在东边珠江的江面上,马凡与万良正处于最紧张的对峙状态。
货轮在河道纵横的珠江航道上向东南前进,真如刘老七所说的,一路顺风。经过了南海、番禺、顺德(省城及珠江三角洲的人一般合称为“南番顺”),进入香山县境(香山县从1925年起才改名为中山县),当夕阳西下,夏季灿烂的晚霞映照在珠江江面上时,金城的货轮刚好停靠在海洲乡的码头。
英义堂堂主袁巩率领二十多名手下在码头上已等了几乎整个白天。当他看到这艘“江南航运公司”的货轮停靠码头时,也没有很在意,只在看到金城走下码头时,才微吃了一惊;当金城朝自己走过来时,袁巩突然意识到:货到了。他马上站起身,迎上前去;后面跟着军师梁冠贤及手下几名干将。
袁巩是认得金城的,尽管他没有去省城参加江全的吊唁仪式,但他早已探得消息:金城已继任省城广龙堂堂主。
“袁堂主,久违!久违!”金城一边朝袁巩急步走去,拱手施礼,一边高声叫道。
“金城兄久违!早闻兄继任省城广龙堂堂主,恭喜恭喜!
未能亲往道贺,恕罪恕罪!“
袁巩一边抱拳还礼,一边急步上前,几句话说完,不觉已来到金城面前,正想再说一句“未知城兄远道而来,有何贵干?”之类的话,就只到金城小声道:“洪胜堂的货已送到,袁堂主请速提。”
袁巩一听,也不多言,左手一举,再向前一挥,八辆大板车即从码头远处的一排小平房后推出,二十多名手下同时走向货轮,接下从船上卸下的麻袋,装上板车垒好,随即推走。
海洲乡的乡公所在袁氏祠堂,那里又是英义堂的堂址,因为袁巩既是海洲乡的乡长,又是英义堂的堂主,十足是地方上的一霸。前乡长本是上头指派的,但这位仁兄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生哲学,上任两个月后终于明白,在这海洲乡是猛龙不及地头蛇,自己虽然也带来了几个兵,但那根本不是袁巩的对手,与其到处受其制时,且不知什么时候会飞来横祸,不如得笔钱财实惠,于是收受了袁巩的一笔厚酬后“让贤”,挂冠而去。在军阀混战时代的偏远地区,这种由地方土豪来把持地方政权的现象是并不少见的。
袁氏祠堂己是年久失修,一系列原来用以增强家道森严气氛的祠堂辅助建筑如马面踏道、箭道、栅木、仪门、台阶等更是残破,但它仍是家族宗法制度的象征,也是袁巩作为地方一霸的权力的象征——袁巩就在这里发号司令,鱼肉地方。他在密室跟金城点清货,“交割”完毕后,就在这祠堂内宴请金城及其手下。
金城此时实在无心饮宴。
袁巩五十来岁,一般人都会认为他生得很“福相”——天庭丰盈,两颊饱满,口方鼻隆,但金城从他一双不时斜视的四白眼,两道浓黑的八字眉,总在皮笑肉不笑的神态,尤其是点清货后交与自己一张四万大洋和一张三万大洋银票时那为一般人不易觉察的阴冷神情判定,这是一个阴诈的反复无常的人物。这里是他可以一手遮天的地头,如果他万一起了夺财之心,那自己就如同误进龙潭虎穴,实在是危险异常。
袁巩看来确是非常热情。他一边称赞金城年青有为,一边向金城敬酒。金城离座拱手,连说“不敢当”。象征性地饮了一杯,夹了一口菜,正要向姜雄打个眼色——这是他与姜雄预先约定的,就在这时,祠堂大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金城一看,不觉一怔:谢泛?
确是谢泛。他向袁巩走来,一拱手,正想报告什么,无意中一眼看到站在袁巩旁边的金城,不禁立时呆住,口半张着,说不出话来。
袁巩盯着他,沉声问:“出了什么事?事情办得怎样了?”
“办妥了,办妥了!”袁巩的问话使谢泛如梦初醒,连忙抱拳作了一揖,“梁、陈、王三位堂主都说货到后立即通知他们,他们会在三天之内提货,同时付足现款。”谢泛说完,又向袁巩作了一揖,不敢抬头,“袁爷,小人先告退。”边说边转过身便想走。
“且慢!”金城沉声一喝,“谢泛哥久违,难道这么快就不认得我金某人了吗?”
谢泛的脚立时定住,他不敢往外逃,因为这样逃是逃不掉的。他很不情愿地转过身,袁巩正想问金城:“你俩认识?”话还未出口,却见谢泛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向金城连连嗑头:“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城哥恕罪!城哥恕罪!”
这一变化,令祠堂中的人全都一下子怔祝袁巩原来想问的话现在不用问了。他目视金城:“什么回事?他跟我说他叫言申,并不叫谢泛。”
谢泛仍在地上磕头。
金城微笑问袁巩:“此人投靠袁堂主多长时间了?”
“才三几天。”
“那好。”金城一下子触动了灵感,突然找到了一个极好的脱身机会,同时又可了结跟谢泛之间的事,“此人跟弊堂有些过节,小弟想他解决了,再让他回来跟袁堂主,请袁堂主恩准。”金城恭敬地向袁巩一抱拳,作了微微一揖。在堂主跟堂主的一般交往上,金城的这些语词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