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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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杀人放火,就得看杀什么人,放什么火——烧什么。“
纪春文点点头:“说得不错。”顿了顿,“周老太爷拜托金堂主的事,只是送两样东西。酬金是五千大洋。”
五千大洋是一笔巨款,要做的事“只是送两样东西”,其风险之大是不言而喻的。金城微微点头,示意纪春文往下说。
“一件是一个木箱,送去香港给联英社社长周国荣,他是周老太爷的亲侄子;一件是一本书,送去上海,给孙中山。”纪春文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地说,说得很慢,尤其说到最后那句时,双眼凝视金城,注意着金城的反应。
金城神色很平静,只是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才低声问:“周老太爷还有何吩咐?”
“木箱送去联英社,要防‘和安乐’;书送孙中山,至少要送到孙先生的卫士手上。两样东西都要要回收条。”
“有句话不知小弟可否一问?”
“请说。”
“以周老太爷的权势,以纪科长之精明,办这两件事并不难,不知为何周老太爷会看中我金城?”
“小弟就说这一句:今天省城是陈炯明的天下,公安局长魏邦平也不是诚心站在孙中山这边。金堂主义赈灾民,名满省城,水警不会注意,此其一;其二,周老太爷欣赏金堂主的为人与干练,说金堂主的棋下得别有风味。”
金城拱拱手:“请转告周老太爷,金城多谢他老人家的夸奖。”
纪春文从怀中掏出张银票,放在几上:“这是五千大洋,金堂主可是接了?”
“小弟接了。”金城没有犹豫,“什么时候起行?”
“越快越好。书必须在十天内送到。”
“今天刚好有绵纶公司的一船丝绸布匹要运往香港,那就今天走。”
“好!”纪春文轻拍一下茶几,“中午一点,我在猎德涌口交货。”两人商定了接头的方法,纪春文便起身告辞。
纪春文一走,金城折起五千大洋的银票,看看墙上的挂钟,已近上午十点,转头低声对古小五道:“叫姜雄和万良立即到这里来。”
古小五应声“是”,金城已陷入沉思。
广州绵纶公司是广龙航运公司的主要客户,董事长是周煜志,但真正的后台老板是他的父亲周老太爷周宏泽。他是追随孙中山的老同盟会员,又是清末省城一个洪门组织陆阳山的舵主。清末民初,胡汉民、陈炯明相继主政广东,遣散绿林人马;随后又是龙济光主粤,使堂口势力遭到沉重打击。陆阳山四分五裂,以致名存实亡,周宏泽最后将它解散,主要做自己的正行生意,他原来的几个门徒则在省城中当了官。周宏泽还是个棋迷,棋艺稍逊于金城,林风平未死前,他有时会要金城去周府下棋,两人颇有点忘年交的味道。从彼此交谈中,金城得知这位老人家是孙中山的忠实信徒。金城当上广龙堂首领后,各种事情接二连三,很少再去周府,现在突然想起,在江全的吊唁期间,周宏泽亲自来上香,临走时,很亲热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膊,衷心地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堂主,什么事?”姜雄和万良几乎是同时来到林氏宗祠,打破了金城的沉思。
“两位,坐。”金城做了个手势。
三人在议事的八仙桌旁坐下。金城先等他俩喝了茶,才问万良:“绵纶公司的货装好没有?”
“已经装好,只等城哥下令,就可开航。”
“好!”金城轻轻说一声,然后平静地把五千大洋的银票、周宏泽的“手喻”和纪春文的卡片拿出来,摊在桌上,同时把纪春文来访之事细说一遍。
“五千大洋送一本书、一个木箱,城哥,你认为是什么回事?”姜雄看着金城,大感疑惑。
“照我看,这是周宏泽的两手准备:进攻和撤退。”
“什么意思?”姜、万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周宏泽是老同盟会员,资助过孙中山推翻满清,尽管他的名声并不显赫。他的年龄比孙中山大,孙尊称他为泽兄。孙在省城时,绵纶公司在政府捞到很多优惠,得以雄霸省城纺织和丝绸业,那大概是孙给他的一种报答。陈炯明炮轰总统府,孙中山失掉省城,远走上海,陈表面上没有对周宏泽下手,但周必定极不好过。现在孙中山正调兵遣将以图光复省城,陈炯明则在严密布署以保省城,三天前,他向德国保肥洋行订购的毛瑟枪三千支、无烟火药二万磅、炮弹三千发均已收货。现在可说是双方开战在即,胜负难料。周宏发有故旧门徒在粤军中,应当知道军中的情报。他所以要送孙中山一本书,肯定是内里藏有非常的机密,以帮助孙中山重掌省城,这是攻;他要把一个木箱运出省城,存到自己的亲侄那儿,那里面装的肯定是他多年积得的贵重物品,这是退——万一陈炯明击败孙中山指挥的部队,他好退出省城。”
“这么说,这次买卖万一出错,广龙堂可能会变成黄鳝上沙滩。”姜雄不无担心地道。
“没错。万一货失了,周宏泽不会放过广龙堂;万一那本所谓书落到陈炯明手上,广龙堂必遭灭顶之灾。”金城用手指轻轻敲着八仙桌,目视二人,语气变得十分坚决,“但这趟买卖非做不可!这是广龙堂以后要雄霸省城的一个绝好机会。两位试想想,如果孙中山能重主省城,我们就是立了一功。我想周宏泽不会不给本堂好处。到时能与上层拉上交情,洪胜堂又失去陈炯明这个靠山,我们便可以大展拳脚!
只要能赶走陈炯明,对本堂就大有好处!“
“城哥说得对!”二人点头。
“周宏泽以前曾跟林老大签订过运货协议,留下了印章。
我们现在就上小洋楼,核对这张手喻的印章,如果无误,就照计划行事。“金城边说边站起身来。
三人上了小洋楼,找出有周宏泽印章的协议书,把“手喻”上的印章对角折起,按在协议书的印章上,结果天衣无逢。三人轻舒一口气。
中午十二时半,日正中天。初冬的广州城,天气不冷。
平静宽阔的珠江,反照着使人觉得暖烘烘的阳光,碧绿如镜,更显得江两岸十分宁静。停泊在东堤的广龙航运公司的一艘货轮,满载着丝绸布匹,拉响一声长笛,“呜——”划破长空,离开了码头,向东缓缓而去。
约半个小时,货轮经过了二沙头和海心沙岛,便到了猎德涌口。随着三声短笛响过,猎德涌划出了一艘小划艇,向货轮靠拢过来。划艇前头,站着纪春文,跟上午到广龙堂时的装束已大不相同,西装革履,戴一条名贵领带,挂一幅垂着细丝金链的金边眼镜,头戴一顶当时正流行的毡帽,俨然一个洋行富商的模样。
金城点头示意,纪春文立即指挥两个“船夫”把一个上了锁,贴着封条的大木箱抬上货轮。待两个“船夫”回到小划艇后,纪春文在货轮的船长室先把一张纸条交给金城:“周老太爷的‘手令’,上有联英社的地址和电话。”又拿出半张已撕去一半的百元港市,“交货时对上这半张港币,撕口要吻合。木箱要亲手交给社长周国荣。”金城接过,没说话。纪春文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只有十来页纸,三边粘了浆糊,打不开的老子《道德经》,双手递给金城,低声道:“到时先把最底那面撕出来,交孙中山的卫士,自会明白。事关省城安危,金堂主好自为之。”金城又微微点点头,接过,边放入怀中,边低声问:“刚才二人,是不是纪科长雇的船夫?”
“不,是侦缉科的人,小弟的手下。”
纪春文跳回小划艇,货轮继续向东开去。
金城举着望远镜,细心地看着前后左右的江面,足有半个钟头,然后下令:“搬开布匹,把木箱放到舱底左前方的暗格内,再把布匹搬回。”
“城哥,你好像有点不放心?”姜雄见一切都弄妥了,金城仍是举着望远镜不停地看着船后的江面,便走过来,轻声问道。
“你刚才有没有注意那两个船夫?”金城放下望远镜,眼睛好像在欣赏风景,话说得漫不经心。
“没有。”姜雄微吃一惊,“有什么不妥吗?你担心纪春文自己搞鬼?那样我们就防不胜防了!”
“我倒不担心纪春文。周宏泽办事很谨慎,纪春文肯定是他最信得过的人,而且纪春文要背叛他,根本就不必来找我们广龙堂,他直接向陈炯明告密或把这个木箱拿走就得了。现在我觉得不妥的是刚才的一个船夫。纪春文说这两人都是公安局侦缉科的,是他的手下,但其中一人我总觉得他有点神色不对,对我们的人及整条货轮十分注意观察,我不得不提防。”
“我们现在船已经走了,一个小小的侦缉,能有什么能耐?”
金城没回答,而是转头吩咐古小五拿两张椅子上来,开了茶,又吩咐万良注意观察江面动静,然后示意姜雄坐下,一边饮茶,一边观赏珠江两岸风光。
姜雄知道金城可能要跟自己长谈,便也不急,只说些闲话。
金城突然一转话题:“阿雄,你知不知道香港江湖上的情况?”
“不清楚。”姜雄摇摇头,“离山隔海,我们管它干嘛?”
“不,你应该知道。”金城喝了口茶,“这关系到我们现在的安危。”
“这怎么会……”
金城摆摆手,打断了姜雄的话:“我现在简单地从头说起,很可能今天半夜或明天上午我们就要和他们打交道。”
姜雄点点头,没再插话。
“香港江湖上的堂口原来是依不同行业和地区组织起来的。”金城字清句楚地道,“那是光绪年间的事,据说发起人是一个叫卖鱼祥的东莞籍小贩,他在省城参加了洪胜会,后来到香港谋生,目睹自己这些升斗小民日夕为争地盘、抢主顾、霸档口经常发生磨擦,小则吵闹,大则打斗,屡有死伤,于是便发起组织了香港的洪胜会,以团结市场摊贩力量,以备有事时作为后盾。自此后,香港便堂口纷起了。
“堂口一多,便出现了械斗,香港政府下令当时刚成立的警察部门严加防范,及后一些堂口被查封,一些人被捉住当众苔藤——这是一条律例。
“到宣统元年,也就是十三年前,有一个叫勇义堂的堂口,其‘执事’叫黑骨仔的,原是大陆天主山碧血堂的‘红旗五哥’,在当年的端午节联合十多个堂口开了一次香港有史以来的‘洪门大会’,地点在筲箕湾的一个渔场,提议各堂口以和为贵,真要打也应指定地点,自决雄雌,不得惊动官府,这获得了与会者的赞同。然后黑骨仔又提议在所有堂口的名称前都加一个‘和’字,也获得通过,于是‘洪胜会’便称为‘和洪胜’,‘勇义堂’称为‘和勇义’,香港便出现了一批‘和”字头的堂口。纪春文要我们提防的’和安乐‘,便是其中之一。不是’和‘字头的堂口也有一批,如’福义兴‘、’同新义‘、’联义社‘、’新同乐‘等等,我们现在要送货去的’联英社‘便是其中之一。“
“是不是联英社跟和安乐有什么过节?”姜雄问。
“肯定是。”金城喝了口茶,语气十分笃定,“至于这两个堂口有什么不和,纪春文没有说,我也没有问,这个无关紧要,我们不是去做和事佬。现在对我们很不利的是,和安乐是香港九龙一带势力最大的堂口,有一个足智多谋的能人。”
“谁?”
“此人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