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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达洛维夫人-达洛卫夫人-第3部分

小说: 达洛维夫人-达洛卫夫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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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本质呢?伍尔夫认为是人的性灵或精神世界。她在同一篇文章内用精妙的比喻来阐述:

“生活并非一组排列得匀称的车灯,而是一圈明晃晃的光晕,一种半透明的罩子,环绕着人的意识,贯串始终。因此,小说家的任务难道不是要传达这变化莫测、无拘无束的精神世界,不管它表现得如何畸形或复杂吗?难道不是要尽可能少羼杂外界与外表的东西吗?”随即强调:“至关重要的乃是性灵,包括激情、骚动,以及令人惊叹的美与丑的混合。”这番话不仅概括了女作家本人的观点,也表达了意识流的特色。

在另一篇评论中,伍尔夫更明确地批评传统小说的缺点而阐述自己鲜明的观点:“小说被当作一种寄生动物,她从生活吸取养料,并且必须惟妙惟肖地描摹生活作为报答……文字必须局限于为生活服务,去描绘那茶壶和哈巴狗……如果他们不是如此孜孜不倦地维护他们称之为生活的权利,英国的小说家或许会变得勇敢些。他就会离开那张永恒的茶桌和那些貌似有理而荒唐无稽的日常程式(12)……”假如能冲破传统的樊篱而开辟新途径,则“故事可能会摇晃,情节可能会皱成一团,人物可能被摧毁无遗。总之,小说就有可能变成一件艺术品(13)”。此外,伍尔夫曾在《一个作家的日记》内叙述其晚期杰作《波浪》的题材和创作时的心境:“一切在我脑海中闪现……所有的生活,所有的艺术……一切都飘忽着,变幻着,却又浑然一体……此刻我的心态处于不断变化、或张或弛的流程中……”

根据以上引语和其他有关论述,可以说伍尔夫及其同道反对用自然主义的老框框描绘生活表象,而重视人的内心活动,情绪的千变万化,一瞬间的感觉以及触发的联想;必须尽力开掘潜意识和深层心理,信赖本能、直觉、幻想与万花筒似的印象,怀疑以至否定理性。为了表现这一切,意识流小说大都运用内心独白,抒情旁白,自由联想,时空交错或融合,枝蔓式立体交叉,以及多维结构等技巧。

例如,在《达洛卫夫人》开端部分,作者描写女主人公为了给晚宴生色而去采购鲜花,一路上“克拉丽莎的心灵摄取了层出不穷的印象——琐细的、奇幻的、稍纵即逝的,或锐利如钢,铭刻在内心”。第一个印象是六月清晨的空气沁人心脾,她随即联想到少女时期,在故居布尔顿庄园度过同样清新的夏日之晨,从而勾起对往日的情人彼得·沃尔什的忆念,并把他同现在的丈夫理查德比较一番;尔后又想起大战中牺牲的青年士兵,从而触发对生与死的沉思;然后又设想晚宴将是何等情景,自己同赴宴的贵妇淑女们相比,兴许会逊色吧;于是又联想到女儿伊丽莎白(她将在宴会上露面),紧接着就想起专横的家庭教师基尔曼,不禁怒火中烧,等等,等等。不断变幻而又互相关联的印象及情思在克拉丽莎内心飘浮着,波动着,伴随她沿着伦敦的大街去买鲜花。

这一片断可谓典型的意识流,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印象。这不仅是伍尔夫个人创作的特征,而且与时代思潮息息相通,因为当时正是印象主义(主要是后期)盛行的年代。首先起源于绘画,以莫奈、塞尚等为代表;随即在音乐界展开,以德彪西、拉威尔等为中坚;在文学领域内,则普鲁斯特、王尔德、伍尔夫与乔伊斯等相继倡导,蔚为一代风尚。在这一意义上,或许可以说,意识流作为创新的手法,是在印象主义(以及象征主义)等流派启迪下产生的。更广义地来讲,上述那些新文艺的开拓者大都属于早期先锋派。名目繁多,实质相仿。

至于意识流作家常用的具体手法,大致有下列几种:

从小见大——即以特殊(或局部)表示(或暗示)普遍,以个体反映群体,微观内蕴含宏观。譬如《达洛卫夫人》仅仅描述了女主人公及其周围人物一天内的行动与心理,实际上包含了大半生的经历、思想感情和人际关系,多层次地展示性格。《到灯塔去》只描绘了拉姆齐一家以及有关的人物,在相隔十年的两个半天内的活动(行为和意识),却在时空的延展上宏大得多,并且内涵深邃。

顿悟(epiphany)——同上述技巧密切相关。乔伊斯对此下过中肯的定义:“一种突如其来的心领神会……唯有一个片断,却包含生活的全部意义(14)。”或如法国传记家和文学批评家莫洛亚赞美普鲁斯特善于使“一刹那显示永恒”。在《达洛卫夫人》里,克拉丽莎听到赛普蒂默斯自尽的信息时,思绪万千,憬悟生与死、孤独与合群、脱俗与媚俗、出世与人世等人生奥义。同时,这一细节和心理刻划揭示了主题,总结全书,并曲传作者的深层意识。

象征性意象(symbolic imagery)——运用具体事物来象征或暗示抽象观念,或作为艺术表现的手段。《达洛卫夫人》中屡次描述伦敦的大本钟,一方面渲染地方色彩与气氛,更重要的是象征眼前的现实,把人物从沉思或幻想中唤醒,因而是意识同现实之间的媒介;同时,在叙述过程中作为转折点,使一个人物的意识流转到另一个人物的内心活动。又如彼得·沃尔什从印度归来,跟克拉丽莎久别重逢,虽然藕断丝连,但旧梦难以重圆。当两人像昔日那样会晤时,彼此故作镇静,克拉丽莎尤为矜持,手里握着剪子;彼得则按老习惯,不时掏出小折刀,心神不定地拨弄。这两把小刀象征了割裂与分离,暗示这对有情人终于不能成为眷属。再如女主人公一再回忆田园风味的故居布尔顿,特别是在庄园作客的挚友萨利,那爽朗而大胆的、放浪不羁的姑娘;这些意象影射少女时期的纯洁、热情和青春的活力。

此外,《到灯塔去》内物象的主体“灯塔”本身,可能隐喻坚实的物质,即客观现实,而塔尖的闪光则有精神之光的含义,即象征主观真实,尤其暗示拉姆齐夫人灵魂之光。异曲同工的手法也用于《波浪》内:当六个青年在餐馆聚会,为朋友佩西远航印度而饯行时,桌上瓶内供着一朵石竹花,在六人眼里呈现各别的色泽和形态,因为视角不同。这一意象讽喻单一而又多元的现实生活,以及因人而异的主观心境。

对照——这是古往今来许多诗人及文人沿用的修辞手段,并非创新,不过伍尔夫之辈的作家运用得微妙些。在《达洛卫夫人》内,生与死、灵与肉、爱与憎、势利的俗物与孤傲的畸零人、“平稳”与“疯狂”、“名流”和“浪子”、社会习俗和自我意识,庸庸碌碌的理查德和不合时宜的彼得,渴望自由的伊丽莎白和窒杀性灵的基尔曼,尤其是克拉丽莎性格中的矛盾及内心冲突,形成了一系列鲜明的对照,此起彼伏,相互映带,或交错如网络,在深化主题,塑造个性,铺叙情节以及渲染气氛等方面,产生烘云托月的妙处。

上述各种技巧均以清丽而细腻、遒劲而畅达的词藻,以及诗意盎然、韵味悠然的文体来表达,一些抒情插曲和哲理化意境尤其精美,似行云流水,节奏感甚强。



综上所述,弗吉尼亚·伍尔夫不愧为富于独创性的小说家,悟性灵敏而有真知灼见的文学批评家。诚然,她的创作和评论并非无瑕可击,而有美中不足之处。除了上文提到的颓废情绪所起的消极作用,总的看来,由于家庭、身世与社会环境等因素,伍尔夫的视野较窄,格局较小,深度有余而广度不足,颇有力度而气度欠恢宏,重视主观意识和深层心理的探索,而对客观现实及社会生活的描绘尚嫌肤浅些。所以,其创作成果可称为文艺百花园里的奇葩,还算不上文学发展史上的高峰。

伍尔夫的评论也是瑕瑜并陈,某些观点显得偏颇。她在《贝奈特先生和布朗太太》等论著内批评阿诺德·贝奈特、赫·乔·威尔斯与高尔斯华绥的作品“不完整”,他们只观察与描绘人及事物的外貌,如癌的症状、印花布图案、车厢的装饰之类,而“不观察生活”,“不观察人性”。实际上,那些老作家很讲究结构,其作品大都是完整的有机体。他们不仅刻划似乎琐碎的细节,并且相当敏锐地观察生活,洞悉人性,刻意再现世态,并描述细致的心理和强烈的感情。譬如在贝奈特的代表作《老妇常谈》中,结尾时女主人公同穷愁潦倒而奄奄一息的丈夫诀别的场景,震撼心灵,催人泪下。在高尔斯华绥的名著《福尔赛世家》第一卷《有产者》内,女主人公伊琳同丈夫索姆斯及情人波西奈之间的“三角”纠葛,引起了激烈的感情冲突和内心矛盾;对这一关键情节,作者描绘得扣人心弦,塑造的三个人物也个性分明。至于威尔斯,则在创作中熔历史、哲学和社会学于一炉,想象力丰富,视野广阔,洞察西方社会危机而憧憬理想的大同世界,并以生动的艺术形象来表现,如《隐身人》、《盲人乡》等。

伍尔夫不但批判老一辈作家,也批评同代的创新的作家。她曾在《现代小说》等论著内,赞扬乔伊斯的创作“光彩夺目”,却又说其作品的内容以至文笔相当“猥琐”;她赞赏托·斯·艾略特的诗富有“魅人的美感”,但流于“晦涩”。其实,乔伊斯是存心以“卑琐”的笔调描写卑琐的、精神麻痹的现代人(15)。况且,他的作品乍看似乎怪诞而支离破碎,实则具有史诗般的气魄与精致的内涵,如《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守灵夜》。至于艾略特的某些诗篇,确有晦涩之弊;然而并非一概如此,主要是广泛引用典故或奇特的意象,来触发联想,引起思考,探讨和描摹现代人迷惘与失落之感,并通过精微的形象思维,反映了“荒原”似的现代西方社会。总之,从主流来看,伍尔夫对两位“新星(16)”的批评未免主观或片面。

尽管如此,就整体而言,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创作和评论是瑕不掩瑜的。因而莫洛亚在评传里赞美伍尔夫“在艺术技巧上的探索使她成为当代法国新小说的开拓者”;“她是继承英国散文传统的巨匠,又是开创新文体的奠基者(17)”。

这位女作家备受病魔的摧残而笔耕不辍,数十年如一日,终于获得了丰硕的果实。她不仅在欧美文坛上赢得显著的一席,并且其影响与日俱增。犹如约翰·邓恩(1572—1631)和济慈,她受到当今西方学者与评论家愈来愈高的评价,或被“重新发现”。同时,英美高等院校文学专业的师生对伍尔夫的兴趣愈来愈浓(据说超过对戴·赫·劳伦斯的热衷),从而对其创作和论著的研究也日益深化。至于我们的态度,当然不可一味赞赏,也不宜一笔抹杀,而要实事求是地剖析和鉴别,撷取养料而扬弃糟粕。

为了介绍这位特立独行的作家,我们不揣谫陋,迻译她的力作《达洛卫夫人》,以供借鉴和评议,并祈读者匡正。

孙 梁

【注释】



(1)勃卢姆斯伯里是伦敦地名,文化中心区,伍尔夫卜居之处,在不列颠博物院附近。

(2)“牛桥”(Oxbridge),此词是拼凑牛津(Oxford)与剑桥(Cambridge)而成的“新词”,含有对老牌大学的讽嘲。

(3)见伍尔夫《日记》,1922年6月18日;引自昆丁·贝尔作《弗吉尼亚·伍尔夫》评传,第2卷,第99页,屈拉特—格拉纳特出版社,1982年。

(4)这篇论文(Mr.Bent and Mrs.Brown)原是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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