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性的证明-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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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很暗,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药品气味。那是石炭酸的气味。皮鞋踏在铺油毡的地上吱吱作响。左侧有一间很大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有男女文职人员,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正在热烈地争沦着什么。看来这里是图书室,书架上排满了书本。
沿走廊走过图书室,再向右拐,就到了医学情报部的办公室。
室内用屏风隔着,进门右侧放着一张细长的桌子,桌旁坐着一位搞情报工作的女文职人员。长脸、碧眼、褐发。挺秀的胸脯从白衬衣门襟处开始隆起。身穿桔黄色制服,胸前佩着一块金闪闪的名牌,上面有“C·ANNY(爱妮)”几个字母。她正在写着什么。
室内有暖气,暖和得几乎要冒汗。看来蒸气取暖设备的管道已经接到各个角落。
做向导的女文职人员走到爱妮旁边,同她耳语了一番。爱妮面对栋居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用吐字清晰的英语说:“欢迎您光临,副司令官正在等您呢。”至此,栋居一行就由从大门口开始陪同的女文职人员移交给情报部的工作人员。
爱妮钯客人领到房间里面的沙发上坐下。不一会,传来嘎哕嘎吱的脚步声,走来一位身穿深蓝西装的高个男子。只见他金发、蓝眼、尖鼻、圆脸。面色红润,但额头微秃。脸颊上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胡茬子。整个脸庞给人一种和蔼的印象,一张脸有些象小孩,他四十岁上下。小小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就是基地副司令官尤金·F·亨德森上校。他径直走到栋居面前,伸出手说:
“欢迎您光临弗都·戴多利库。”双方作初次见面的寒暄。栋居对主人出动扫雪车的盛情表示感谢。
栋居等人寒暄时都站起了身,上校请他们重新坐下。问:
“您专程从日本采访问井崎博士,也是为了解‘731’的事情吗?”
“您怎么会知道的呢?”栋居略为惊讶地反问。弗都·戴多利库是从“731”这个母体中繁衍出来的,这已经是三十七年前的事情。今天,美军方面对“731”的印象一定已经淡薄了。关于会见井崎的目的,栋居事先没有透露过一句,却被亨德森上校一语道破。而且他说了“也是”,这就意味着在栋居之前已经有人来访问过井崎了。
“我们了解到井崎博士是原‘731’队员。”
然而,虽然井崎确是“731”原队员,但这也不能成为栋居访问井崎的理由,那毕竟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亨德森好象看出了栋居的心理活动,补充说:
“最近,某杂志发表了关于731部队的文章,撰稿人是住在旧金山一位叫琼·莱辛的人。”
“是《核污染科学》杂志吗?”
“正是。许多报馆、电台、杂志大量宣传莱辛的文章后,一些读者打电话给我们,询问有关弗都·戴多利库基地研究细菌武器的事情。还问莱辛文章中提到的‘731’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回答说,五角大楼图书资料室里发现的文件就是关于‘731’的。此外,还有大约三百五十页的附件。我们认为,当时这些东西是绝密的。但是到了今天几乎失去了保密的必要。”
从亨德森话里的“我们”一词可以看出,基地的干部已经讨论过“731”有关资料的处理问题。
“为什么现在就不必保密了呢?”
“形式上是保密的,这点没有改变。但秘密的实质已经没有了。”
“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尼克松政权诞生时,总统发表演说,表示美利坚合众国要停止一切进攻型细菌武器的研究以及要大幅度缩小研究基地。这以后,由于弗都·戴多利库搞的是攻击型细菌武器,所以研究项目全部停止;基地缩小;一些试验设备被废弃;人员缩编;预算大幅度节减。以后弗都·戴多利库基地就光搞防御性的防疫研究。”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可以带你们到基地的任何地方去,让你们亲自去证实一下。”
这是第一次听到的意外消息。十几年后的今天,美国唯一的细菌战研究所已经改变了性质,失去了它原先的机能。
亨德森上校的诚挚口气使栋居觉得他的话不是说谎。在牧场似的表面气氛下,弗都·戴多利库已经变了样。
第三节
在栋居与亨德森上校说话的时候,一位瘦削、高个子的老人走进屋来。他头上的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留下道梳痕。据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有关材料记载,他已七十二岁。但老人的肤色仍有光泽,身材高大,显得比实际岁数年轻得多。这是迄今见过的“731”老队员的共同特点。在右侧脸颊的上方,眼睛和耳朵之间有一块老人斑。可以说这是他脸上唯一的老年标志。
老人进门后,盯着栋居径直走来:“我就是井崎。远道而来,辛苦了。”
井崎走到栋居前伸出手。井崎从日本特意派警察出差到美国的做法中,意识到栋居的使命不同寻常。他不免有些紧张。
“我是曲町警署的栋居,前几天在电话里失礼了。但电话中谈的事还没有了结,所以特地来拜访。”
栋居向对方暗示了不把要了解的事弄清楚决不回去的决心。
“没想到日本会派警察专程到美国来访问我。”井崎似乎对这一事实感到惊讶。对方不远万里,跨过浩瀚的太平洋和辽阔的美国大陆,就是为了调查自己掌握的秘密。
“地球是有限的,如果需要,坐上飞机就可以到达任何地方。”
栋居拐弯抹角地渐渐在话中加重压力。二位陪同栋居来的美国警察也从侧面帮助栋居。
“那么,您来就是为了电话中说的事吗?”井崎同栋居的压力相对抗。
井崎把栋居叫到基地会面是有用意的,如果在自己家里会见,主客一对一,不能充分发挥在自己的阵地上以主人身分迎击客敌的优势;把人生地疏的日本刑警叫到基地,首先可以用美国军队的军威威慑对方。其次,周围都说英语,可以使对方处在被包围的窘境中。
但是,基地却把栋居当作贵宾迎接。基地司令官麦克哈依姆少将正好回佛罗里达州休假。但副司令官亨德森上校却命令扫雪车清道。这不仅是因为遇上了罕见的大雪,而且是为了保证栋居畅通无阻到达基地。由此可见,麦克哈依姆要是在基地的话,一定会亲自出来迎接。
井崎想借美军军威压制栋居,结果事与愿违,反而使栋居成为贵宾大模大样地开进基地。借美军军威的倒不如说是栋居。而且,对双方交锋来说,栋居语言上的障碍并不能构成他的劣势。
“是的,大致情况已经告诉过您了。杨君里女士、奥山谨二郎先生都死了,二人的死是有关连的。我们认为这是谋杀案件。为了查出罪犯;我们需要请您协助。”
栋居一个劲地追问。旺达利科、鲁密斯,甚至亨德森都在等待井崎答话,好象在问他:栋居的话你听懂了吗?
“您专程从日本赶到这里,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您。”井崎仍然负隅顽抗。
“井崎先生,杨君里肯定是为了找您的女儿才访问日本的。她在归途中不明不白地死了。经过化验,发现她死于有机磷化合物中毒。她为什么要服毒呢?或者说,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使她服了毒呢?”
“智惠子什么也不知道,同她没有关系。”
“我来调查就是为了证实您这句话。您难道不想证实这件事同智惠子无关吗?”
“我只是不愿让无忧无虑、幸福生活的智惠子卷入这件事。她的幸福中倾注了几个人的心血。”
“比方说同智惠子调换的您的亲儿子;被活活解剖的杨君里弟弟,还有被单手鬼杀害的山本正臣。是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井崎大惊失色。
“杨君里的尸体旁放着一只柠檬。”
“柠檬!”井崎惊骇万分。
“柠檬的由来薮下先生已经告诉我了。整整三十六年,杨君里一直把柠檬看作女儿的化身,她就是抱着这种心情来到了日本。您对这件事有什么感想呢?”
“不知道,您说的这位叫杨君里的中国女人拿着柠檬而死的情况同我毫无关系。”
“你能断言真的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
“——悲哀、惨白的病床上,
……
您象过去登上山巔一样吸了口气,
生命的机器就这么停止了。
……
杨君里就是带着这种柠檬来的,难道你能断言没有关系吗?”
井崎感到难堪、侷促。嘴角开始痉挛起来。
“你在夭折的亲生儿子尸首边放上一只柠檬。你的儿子就象柠檬悲歌上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上只呼吸了一次便死去了,他的生命只有短暂的一息,你非常悲伤地用一个柠檬来纪念他。为此,杨君里三十六年来始终对柠檬魂牵梦恋。难道你能说同你无关?如果能这么说的话,你已经毫无人性了!”
井崎垂下了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杨君里带着的柠檬同你纪念儿子的柠檬含义是一样的。她的这只柠檬渗透了母爱,‘寒光森森’不衰,‘玉黄色的郁香’不散。杨君里想看一看长大成人的女儿,或许就是为了同她的柠檬告别。”
“请您原谅。现在把出生的秘密告诉智惠子的话,只会使她伤心。我对杨君里感到非常抱歉,不过,维护活人的幸福总比顾及死人来得重要吧。”
“这就奇怪了,智惠子现在应该三十七岁了。这么多年了,我认为告诉她出生的秘密并不会给她的心灵带来很深的伤痕。而且,杨君里如果在那天晚上已经同智惠子见过面的话,那么,智惠子就应该知道自己的出身秘密了。
由于杨君里是在归途中、思考着同智惠子相见的情形服毒而死的,所以,不管智惠子愿意不愿意,她都脱不了干系。您过分偏袒智惠子,不是反而使她处境尴尬了吗?”
“你们怀疑智惠子了?”
“你这句话说得过早了,我们并不愿怀疑她。”
“智惠子难道会杀她的生身母亲?”井崎大声抗议道。
“或许智惠子并不知道杨君里就是自己的生母。也可能现在出现一个自称母亲的人会引起她的麻烦。”
“完全没有这回事。”
“所以说,为了证实它,我才从日本赶到此地。柠檬悲歌中写道:‘……厄运降临的紧要关头,……瞬息之中,您向我倾诉了毕生的爱……’。为了把柠檬送还给自己女儿,杨君里熬过了战后漫长的三十六个春秋。而且,正是为了这个‘瞬息’,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我们明白了柠檬所包涵的凄楚涵义,看到了柠檬发出的‘森森寒光’之后,就会感到查清杨君里的死因是我们日本人的债务。杨君里留下的柠檬虽然只有一只,但这种柠檬决不是一只,它应该由全体日本人来承当。
“如果无愧于智惠子的话,就不能让杨君里在战争过去三十六年后送来的这个柠檬腐烂。……我就是这么想的。怎么样?还不能把智惠子的地址告诉我吗?”
井崎犹豫起来了。
栋居终于从井崎嘴里问出了智惠子的地址。战后,杨君里保藏了三十六年的柠檬,终于使顽固的井崎开了口。
智惠子现在已经结婚,当了药剂师,同丈失一起在涩谷区幡谷二段经营一家名为“瓣天堂”的小药店。涩谷区幡谷同杨君里生前走访的目黑区都立大学一带方向正相反。
栋居问井崎,对目黑区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