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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西席-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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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离枝就出了限采令。

沈卿州转身要走。

我一拽他的袖子道:“秦陆的家乡楚州,也产白玉,现今不少玉雕都是用它来的。”

沈卿州笑,“你的手艺,一定要离枝玉才成。”

我苦着脸尾随他出了门。

沈卿州这个人,吃穿用度无甚追求,可一旦生出一个追求,就定是一个十分挑的追求。

《礼记》言: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夏国无论老幼,大都要佩一块美玉。邰阳人人皆知,南石无玉,京城无求。

沈卿州轻飘飘一句不合意,叫我心中一阵发愁。

愁眉走过一家叫博物轩的古董店,我饶有兴趣地去瞧了瞧。

一眼就看中一支琉璃簪,老板说是周武王的王后头上戴的。

我看向沈卿州:“是真的不是?”

沈卿州垂眼看我,“只要你喜欢,真假无谓。”

我喜滋滋地包了三支琉璃簪一把青玉梳一块玛瑙璧和一个菊瓣水晶碗上了马车,都是那位周武王的王后用过的。

第28章

晚饭后,沈卿州坐在灯下看书,时不时地抬眼看我。

我对住镜子,用武王王后的那一把青玉梳梳顺头发,又用她的三支琉璃簪绾了个发式,悬了她的玛瑙璧在额前,左看右看。

铜镜里头,沈卿州含笑将我望着。

我忽就一阵恍惚,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待要细想却又无半分头绪。

我茫然地捧起那一只菊瓣水晶碗,喝了一口花蜜。

沈卿州放下书,走到我身后,“周武王那个时候,宫廷里时兴的是反绾式。”

我看向镜中,沈卿州拿起青玉梳,将我绾好的发又梳一遍,三支琉璃簪换了个地方,仍将玛瑙璧悬在我额前。

他这样一副眉目温润的形容,看得我又是一恍惚。

我不确定地向他,“这诚然,是你第一次与我绾发罢?”

沈卿州手上一顿,道:“我过去,有没有讲过怎样梳头发?”

我想了一想,“你没讲过。倒是宁怀珺教过我几种也是宫里兴起来的发式。”

沈卿州俯身,“他教过你的发式,有哪些?”

我再想了一想,“有结鬟梳编的凌云髻,百花分肖髻,还有那种挺巍峨的高椎髻,很不好梳,每一次都极费事。”

沈卿州道:“嗯。除了发式,他还教过你什么?”

我兴致勃勃:“他教的,不是大学问,却也有趣实用。像是如何抖开折扇才抖得最是潇洒,看人的时候笑容露到哪一分能让对方不寒而栗、{WRSHU}哪一分又能让对方如沐春风,如何最快地将衣衫穿得服帖……”

沈卿州同我眼睛对着眼睛,半晌,缓缓开口:“他教的那几个发式,一个也不好看,宫妇们顶在头上,皇帝瞧着估计也不会宠幸,你不可闹笑话。扇子倒是可以有一把,但,折扇哪里有团扇漂亮,便是羽毛扇也比它来的可爱,我觉得你若是摇一把团扇,会叫人挪不开眼。嗯,你现在这样笑着就很美,因为这个笑,是个出自内心的笑,要是总想着露到哪一分,就不会有这么美。至于这个衣衫,”他伸手来解我的腰带,“都要睡觉了,穿得这样服帖做什么?”

我一呆,唇便被封住。

之前喝的那一口花蜜,香留唇齿,叫他吮了个尽。

我将舌头急追过去,沈卿州笑了一声,勾住我又是一番唇纠舌缠。

他本就身形高大,此番俯身就我,俯身得久了些,气息便有些沉重。而他的这一个俯身,却叫我仰头仰得仍是十分吃力。

我想干脆将矮凳挪给他坐,我再坐他腿上,遂含糊地同他道:“唔,干脆去床上罢。”

话一出口,沈卿州已将我从矮凳上捞起来,不偏不倚地向床榻去。嗯,他大约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墙角的一座铜鹤灯,几支烛火灿灿。沈卿州走过,顿时熄了。

没走几步又亮了。

只听香灯在外头叩门,道我爹来了。

我一骨碌从沈卿州身上跳下来。

前厅,我爹在上首坐着,正拿了杯盖浮茶叶,一见得我跟沈卿州进来,微蹙眉,“才戌时末,你们怎的就睡了?”

我将衣衫理理服帖,凑过去道:“爹,你入更就不要喝茶了,不然不容易安睡。”

他笑了,随即放下杯子道:“好、好,不喝了。”

沈卿州站在我身旁,略微颔首道:“将军。”

我爹凤目微眯,将他审视了一回,皱了皱眉道:“子晋今日去了永昌坊一家卖玉的店铺,说见衿儿临走时丧气得很。不晓得什么缘故,我便来瞧瞧。”

沈卿州瞥了我一眼,道:“今日的确没挑中,令衿儿略有沮丧。”

我爹沉声道:“令她略有沮丧,便是你答应我的真心待她好?”

沈卿州垂下眼皮,“是卿州疏忽。”

我爹眉目稍缓,又道:“你要的离枝白玉,委实不好买,但我认识个人,就在离枝做这个行当,你去问问他,一定要带回一件令衿儿欢喜的。”

沈卿州顿了顿,点头:“将军,放心。”

我爹道:“你何时去?”

沈卿州面无表情道:“就这两日。”

我爹站起来,“要去就尽快,迁延一二日毫无用处,你快去快回罢。”

沈卿州出了门。

我跌跌撞撞追出去。

一出门就见他站在檐下发愣。

我走过去,沈卿州伸手将我一抱,微微笑了笑,道:“我不出十日定归。”

这一个拥抱,十分用力,使得我胸口一阵闷。

待略略喘过气,我抬脸看着他:“你走快一些,嗯,也要仔细安全。”

他俯身亲了亲我的额角,“你也是。”

沈卿州走了没多久,我就将霄云巷的宅子一锁,乘着轿子去我爹的上将军府了。

我爹十分高兴,说我这阵子不在家住,我的厢房也跟我天天住的时候一般无二,我离去前,每一样物件是什么样的,这次回去还是什么样,无人动。

我面露微笑地听,偶尔点一回头。

不得不说,宁怀珺教的那些确实有用。譬如我现在依着真心根本笑不出,便照他说的在嘴角露三分笑,我爹就如沐春风了。我瞧着也高兴。

我爹误以为那个玉是要给我的,才将沈卿州支去离枝买玉,可我却是因为这个玉是要送给沈卿州的,才不拦他。

轿帘外是十五夜,圆月挂得甚矮,手一伸就够得着似的。

上将军府门前,秦陆一如往常,拢袖候着。

我出嫁不过七日,环青桥下水波不兴,前庭中的桐花香气还在月色里浮着,朝廷却刮了一小股风。

白崇有一个门生叫王肃的,在御史台领着御史中丞一职。御史中丞在朝可以举劾百官,平日多少叫一些人绕着走。王中丞同他的老师白崇一样,也是一位清流。

几日前,这位王中丞赴了一场清流云集的酒席,酒到酣处,掰断一根毛竹筷,痛斥当今忠靖王目无君主罪不可赦,众清流一致附和,有几位老人当场痛哭流涕,声称愧对先帝。王中丞醉中高歌着回到家中,趁着酒意满腔悲怆地摊开奏本,将忠靖王罄竹难书的罪状勉为其难地写进了这本薄薄的奏本,又成功地将奏本直接搁到了天子的御书案上。

第二日,天子在早朝会上命侍官去了名字,宣读了这个奏本。

但王中丞是个有担当的御史中丞,当即走出一步,坦言这个奏本是他王肃写的。宣政殿上,百官面前,王中丞站得笔直,将奏本中没写得下的,说了个尽兴,之后奉上印绶,请辞了。

朝堂上鸦雀无声。

永和帝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道,拖出去。

话一落地,当即站出几位求情的大人,道王中丞忠心耿耿一心向主,请皇上三思。紧接又站出几位驳斥他们的,道王肃口出狂言诋毁朝廷功臣,望皇上明鉴。一时间百官中什么反应的都有。但大多还是在观察我爹和忠靖王的神态。

永和帝一言不发。最后忠靖王开口,说王中丞只是在行御史中丞的职权,并无过失,没道理走人。天子点了头。此事才了。

自那日后,原本忠靖王一方独大的朝廷上,叫以王中丞为主心骨的清流一脉吹出了一小股名曰“归政”的清风。

七日不见,秦陆攒了大把的时事评论。我从小养出的一个爱好就是在秦陆评论时事到兴致处,与他唱一两句反调。这一回我便说,忠靖王是个好王爷,他批奏折批得十分勤勉,还将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大德宽仁。秦陆一唏嘘。

我踏着熏熏的夜风回西苑睡觉。

环青桥畔,两个丫鬟低眉顺目地站在一丛月下白前,候着赏菊的那个人。

我也顺便赏了一眼。月下白是一种菊花,白日看去也像是沾着月华,故而得名。此番月下观之,倒也不比杭白菊风雅到哪去。

“小姐,果真叫将军给接回来了。”画眉从菊花上头抬眼。

两个丫鬟向我一福。

我点了个头,上了桥。

背后画眉一笑:“若将军那位先夫人活着,小姐无人可说之事便倾诉有人了。”

我脚步顿住,心头莫名一阵刺痛。

“成亲七日却不承夫君恩爱,的确是不大好启齿。”画眉一脸复杂,“不对啊,小姐可是连西席都能做了夫君的,此事定也是说得出的。”笑了笑:“只要小姐需要倾诉之人,画眉定洗耳恭听。”

我站了一时,竟找不出话。

真叫踩到痛处,只觉得说什么都可笑。

站到桥畔无人,我失魂落魄地从偏门出了府。

邰阳虽设宵禁,但坊内却是可以走动的。我抬脚进了一家尚未打烊的酒肆,寻了个角落坐。

平素惯饮佳酿,乍一尝这个说不出名的酒,觉得难以入喉,但三杯下去,便觉出妙处是醉得快。

五杯往后就不记得数了。

所以宁怀珺来拦我手的时候,我也不清楚他拦的这一杯,是第几杯。

面前人薄唇微抿,桃花眸中十分冷淡。

第29章

面前人薄唇微抿,桃花眸中十分冷淡。

我讪讪地从他手中缩了手回来,道了声殿下。

宁怀珺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端了那一杯酒独自喝了。

坊内通宵达旦的酒肆大多有舞娘助兴,轻纱曼舞地与客人擦身过,没过得去的干脆就势腻上去殷勤地倒酒喂菜。

丝竹声声入耳。彤彤的灯笼光下,宁怀珺一言不发地坐在我侧旁,半个脸庞俊美冷峭,不远处几个舞娘频频地向这边看,却无人敢过来。

我百无聊赖地干坐一阵,探身去取酒壶。

手一摸到酒壶却又被拦开。

我再取,他再拦。

气血猛地翻上头,我将宁怀珺奋力一推,本指望趁他闪身的工夫好去取酒壶,岂料却叫他手一伸将我整个儿捆缚在怀中,动弹不得了。

我懵了一懵。

似有若无的伽南幽香萦过来,华服之下,宁怀珺的胸膛略略起伏,声音低又缓:“你这般不快活,是为的什么?”

我贴着他的身体道:“卿州去了远方,我想他。”

宁怀珺的身子猛一颤。

捆缚住我的一双手先是勒得越发紧,然后又一下子松开了。

“你走。”他极轻地道。

我随即站起身走出去。

平稳出得酒肆,我将刚才憋住的一个踉跄松出来晃了一晃,复站稳脚跟却眼前一黑。

醒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缓缓地停了。

一个刻板的声音道:“车中何人?出城可有令牌?”

因大约是叫一只布袋子套着,接下去的就听得不甚清。

我动了一下,顿时颈间一勒。

勒的这一股力道使得十分有技巧,叫我的喉间逸不出哪怕是一丝的调儿,却又留了一丝缝隙容我呼吸,但呼吸得越来越短。

待那股力终于松开,我只听一阵马蹄声疾,便随硬邦邦的车板猛烈颠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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