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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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睥睨、不屑、蔑视的眼神,冷冷地站在一旁,观看着。涂之以浓彩,抹之以繁复,再漫不经心、饶有兴趣地向你娓娓道来。
张爱玲的苍凉是与生俱来的,裹着一丝宿命的气息,贯穿于生命始终,是一副定了格的灰冷背景。颓废的身世、悲苦的成长、坎坷的求学路、痛苦的爱情、孤苦的飘零、茕茕孑然的离世……以及那令人欲哭无泪的文字,一切都无边无际地向她袭来,无一例外地映照在这幅苍凉的背景里,难以抽离。
张爱玲有显赫的家世,有贵族的血统。然而时过境迁,浮华盛世早已是过眼烟云,呈现眼底的,只有破败没落的失落与荒凉,是“一袭”看似“华丽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童年的张爱玲是由仆佣带大的,没有亲人的呵护与关爱。她的父亲暴戾乖张,给予她的只有专横与粗暴;她的母亲孤傲自私,从未给过她温馨的爱。看着母亲弹奏钢琴时美丽的背影,想依靠,却没有一丝温度。
张爱玲八岁那年,家变横生。家庭的分崩离析让张爱玲的生活增加了无数的痛苦,与此同时,也让她对生活,有了更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体验。
对张爱玲来说,家没有温馨,只有“古墓的清凉”,幽冷、黑暗,仿似暗藏杀机。她幼小的生命过早地体验了亲情的疏离与隔膜,虚伪与冷酷;过早地看清了人性的卑劣与龌龊,在她稚嫩的灵魂里,无法抗拒地埋下了悲凉的种子。一切的无奈与哀伤,使她看透了人生的虚空,除了“腔子里的这口热气”,(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什么也靠不住,“生于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亲情没有带给她温暖,爱情也同样成不了避风港。
张爱玲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遇到了风流才子胡兰成。然而,胡兰成的风流滥情,薄情负义,令张爱玲这朵“尘埃里开出”的爱情之花迅速枯萎。胡兰成不光彩的政治背景,也累及张爱玲,舆论、谣言,世人的冷眼,令张爱玲不堪重负。她选择了沉默,洗净铅华,远离喧嚣,远走他乡。她的创作才情也因此而逐渐衰颓,风光不再。一个极度冷傲孤清的女子,那么妄自菲薄地去爱一个人,那个人却移情别恋,游戏感情,还令她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刻黯然失色,不难想象,她的内心是何等的凄苦、何等的苍凉,堪与谁人说。
后来她终于遇到了一个良人………美国白人作家甫德南·赖雅,这让张爱玲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关爱。然而,生活的压力和赖雅急剧恶化的健康,令张爱玲身心疲惫,虽然赖雅给了她精神上的爱和安慰,但物质上却要靠张爱玲卖文度日。她一边写作赚钱,一边还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赖雅。可最终,那个生命中唯一一个真正爱她、关心她、欣赏她的人,还是无奈又不舍地撒手人寰,离她而去。张爱玲为赖雅耗费了她宝贵的创作时光和才华,仅仅是为了得到那一点点人间固有的真爱和温情,而这之于她,得来又是何等的奢华,个中的悲凉,只有张爱玲自己能懂:“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或许,为了这苍凉生命中的一抹暖色,这份奢华,是值得的。
苍凉悲情的际遇,又如何能以一只冰冷凄切的笔溅出明媚亮丽的色彩,就好比她说:“我如果最常用的字是‘荒凉’,那是因为背景里有这样惘惘的威胁。”(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张爱玲的文字里,活也苍凉,死也苍凉;爱也苍凉,恨也苍凉。她的世界,永远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隔窗看阳光,中间始终有一层冰凉的玻璃,温暖永远触摸不到,灵魂永远寒冷。
张爱玲用近乎残酷的冷漠,以女人独有的细腻、小家碧玉似的笔墨描述着一个又一个充满凄凉、悲凉、荒凉、炎凉、冰凉的故事,轻而易举地把人溶入她制造的氛围,让人沉洇于无尽的虚空,以及虚空所带来的悲切的苍凉意蕴之中, 无论是苍凉氤氲或是意趣蕴藉,似乎每个字、每个句都能令人惊厥、唏嘘,莫名的疼痛,透心的凉。
即便是一个笑,也绵里藏针,使人不由得顿生寒意:“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谁知道呢? 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处。她只是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她笔下,爱情几乎都与纸醉金迷、糜烂、虚伪的贵族生活脱不了干系,即使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也是因了世态炎凉之故,而非爱情的本身。当你正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欣慰的时候,一句刻薄的冷言,又不由得令悲凉却上心头:“一个‘破落户’家的离婚女儿,被穷酸兄嫂的冷嘲热讽撵出娘家,跟一个饱经世故、狡猾精刮的老留学生谈恋爱,是香港的陷落成全了这场旷世恋情。”(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说:“她就喜欢那被经济与情欲扭曲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怨女的苍凉。”(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为一个不爱她的人出卖自己,当外国水兵把她当妓女猥亵的时候,她心酸而淡淡地说:“我和她们不同,她们是被逼的,我是自愿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看似平淡的一句话,一瞬时间,令人僵冷发颤,刺心的哀怜无从释放。
张爱玲笔下的女人,曹七巧、顾曼桢、葛薇龙……她们都蒙着一层世俗的纱摒弃了自我,如残叶一般碾入泥,化着尘,狼藉一片。
苍凉是张爱玲人生的底色,她历尽了苍凉,写尽了苍凉,她的生命注定也是苍凉。从她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始,苍凉就如影随形,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冥冥中,也应验了她自己的断言:“苍凉是飞扬与热闹之后的安稳与真实,飞扬是浮沫,热闹是虚伪;飞扬与热闹是短暂,苍凉是永恒。”(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以她独有的“美丽苍凉的手势”,最终消失在她所渴望的“永恒的苍凉”之中……上海,抹不掉的情结世纪初的上海,是一个半殖民地的繁华国际都市。封建没落的陈腐与西方现代的文明在这里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时尚与旧俗……一切都在冲突中交错着、撕咬着、嬗变着……不同地域呈现不同的文字风韵,张爱玲与上海,就像老舍与北京、肖红与呼兰河、沈从文与湘西、汪曾祺与高邮……他们生花的妙笔描摹的一幅幅多姿多彩的风情画、风俗画,都与自己生长的那片土地系有千丝万缕的不解之情。
上海给予张爱玲的是丰厚的文化底蕴, 是她才情与情感的依托,也是她文字的灵魂与血脉。她所有文字的舞动都离不开上海这座摩登都市的绮丽舞台。她的生命浸染了旧上海的千般风情,蕴含了那个时代的奇靡与怪异、繁华与沉落,乃至不可一世的傲气和自我毁灭的殇情。上海于她,有着芊芊情结,斩不断,理亦乱。
张爱玲说:“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炼。
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或许,正是这“奇异的智慧”,成就了生于斯、长于斯、成名于斯、陨落于斯的张爱玲传奇的一生。
张爱玲八岁起就一直生活在上海,从小看惯了上海的奢华与喧嚣。她说:“我对于声色犬马最初的一个印象,是小时候有一次,在姑姑家里借宿,她晚上有宴会,出去了,剩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对门的逸园跑狗场,红灯绿灯,数不尽的一点一点,黑夜里,狗的吠声似沸,听得人心里乱乱的。街上过去一辆汽车,雪亮的车灯照到楼窗里来,黑房里家具的影子满房跳舞,直飞到房顶上。”(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喜欢都市,喜欢都市的自由与明快。她没有依母亲的愿望成为闺中待嫁的淑女, 却随了自己的意愿成为自食其力的才女。
那些十里洋场、街市里吃、喝、穿、玩、花钱以及声音、颜色、气味等细细碎碎的快乐,都令她对上海都市生活满心地享受、满心地眷恋,满心地充溢着遐想:“……秋凉的薄暮,小菜场上收了摊子,满地的鱼腥和青白色的芦粟的皮与渣。一个小孩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吧?”(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祖籍虽不是上海,但她愿意称自己“到底是上海人”。从小耳濡目染上海人的精明、自恋、凡事两讫、世故练达……或多或少对她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对上海人的性格有着贴切而入木三分的剖析,使人不得不承认,她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
她说:“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浑水里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关于‘坏’,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说都离不了坏人。好人爱听坏人的故事,坏人可不爱听好人的故事。因此我写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主角是个‘完人’。只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说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她不是长得美的话,只怕她有三分讨人厌。美虽美,也许读者们还是要向她比道:‘回到童话里去!’在《白雪公主》与《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盘。上海人不那么幼稚。”(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年11 月,上海沦陷。位于闹市中心的公、法租界,俨然成了一座繁华的“孤岛”。原本因战争而衰退的经济,在租界内却因大量资金的涌入,旅馆业、餐饮业、娱乐业异常火爆。电影院可以看到好莱坞的新片,商店里可以买到时尚的法国时装与化妆品。相比于炮火震天的外界,“孤岛”内霓裳艳影、灯红酒绿、歌舞笙箫,全然一派末日狂欢的景象。对末日的惶恐与忐忑,“孤岛”中的人大多沉溺于奢靡、浮躁、混乱与醉生梦死之中。
年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入租界,上海全面沦陷。
年,张爱玲从香港辍学回到上海,住进了位于赫德路1292 号姑姑租住的爱丁顿公寓。这幢七层的西式大楼,坐落在静安寺热闹的十字街头,上海第一条有轨电车的起点就置于这条街,张爱玲的《封锁》就来源于此。
从爱丁顿公寓走出去,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张爱玲《色戒》里的情景:“从义利饼干行过街,到平安戏院、全市唯一一个清洁的二轮电影院……对面就是刚才那家‘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公寓对于张爱玲来说是“最合理的逃世的地方”。(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儿虽比不上从前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