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书-第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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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嗷嗷待运的还有三万多人和近十万吨货物,而他们能调用的船只只有不到三十艘,由于河道问题,还全都是小船。
可偏偏这些货物一点都不能剩下,通商口岸没了,大半国土没了,他们只剩下这些本钱,不能丢,更丢不起!
枯水期还剩四十天,怎么在四十天时间运完以前一年多才运完的量,这真的只有问苍天了。
光想想就替他们心累。
第二天一大早,十二号码头,几十个人泱泱一堂,望着卢作孚。
自踏上宜昌,两天一夜,他几乎就没闭过眼,一直在奔波,谈话,四面八方的扯皮,此时目下一片青黑,消瘦的身形在宽大的布衣下和江风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风吹欲倒,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像一尊雕像一样稳稳的站在最前面,背着江面着众人,仿佛身后就是他的帝国。
所有人都在等他一句话。
“卢某已与诸位同僚议定,此特殊之际,当用特殊之法。今起,劳烦诸公对麾下船只一一清点,按照标准将船分为三类,小船先至万州待命,中型火轮至三斗坪等待,所有大船留在此处,运至三斗坪后转中船,中船至万州后换小船,至此,原先往返需六天的行程,只需两天便可,货物便可尽早运离宜昌,此乃三段式航行法,某已报于蒋公,征用所有可征之民船,助各位运转。”
下头都是懂行的人,闻言略一思索,纷纷大声称赞。
“某在此向各位保证,只要诸公与我卢某一条心,听指挥,服调配,竭力而为,四十天内,卢某必鞠躬尽瘁,将所有货物,所有人员,运抵重庆!”
闻言,所有人吊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落下了,正当他们想做些什么表达激动的心情时,一声悠远的长鸣响起,卢作孚的身后,栽了较平时多五倍的人和货的民权号正缓缓起航,汽笛声响彻宜昌。大船的下方,数千临时征集起来的民用渔船在船夫撑杆的掌控下,浩浩荡荡的向各个码头驶去。
汽笛声后,欢呼如潮。
第一条船,出发了。
第184章 川江夜航
天气不好。
空袭刚刚过去一波,四面都是黑烟,江水上满是浮木和残骸,几只船在上面缓缓划动,一人撑杆,另外两人就那块板清理航道,大的残骸拨开,小的就捞起来,有些时候捞到尸体了,就在船尾堆起来,有一个码头边专门放尸体,白布帐幔下一片片死气。
黎嘉骏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群孩子路过时,让他们捂住口鼻,可不用他说,孩子们已经自动捂上了,那气味实在不好闻。
也只有少数医务人员捂多了,反而要摘下口罩透透气。
瞿宪斋就透气透到这儿来了,棚屋下,黎嘉骏正在歇脚。一艘船刚刚起航,下一波运输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轮班的人顶了上去,她正纠结着先吃花生还是先吃红枣。
结果瞿宪斋帮她选了,他一把拿走了花生,手也不洗在旁边嘎嘣嘎嘣吃了起来:“你哥又去扯皮了?”
黎嘉骏咬着红枣:“嗯……哪次不是。”
“还有多少要运?”
“……一小半。”她朝前面努努嘴,“那儿堆着。”
“还有这么多?!还剩没几天了啊!”瞿宪斋跳了起来。
“要不咋地,你来运?”黎嘉骏白了他一眼,累得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这几天你见我们好好休息吗?”
“我说你,既然会护理,就到我这来,至少得闲还能好好睡一会儿,哪像你现在,什么职位都没有,谁都能使唤一下,天天不是卖票买饭分馒头,就是登记看桌守棚子……到我这儿你就只有一个活儿——给我递箱子,哪儿不好了啊?”
黎嘉骏默默喝茶:“别把你泡妞那套放我身上,我有男朋友。”
“……”瞿宪斋顿了一顿,“我知道啊,你早说过了。”
“哦,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吧。”黎嘉骏一点都不脸红。
“不过你们都分开那么久了,想他不?”
死鱼眼:“啥时候想?”
“对嘛,来给我当助手,你啥时候都能想啊!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
“你手下那么多护士不够你勾搭啊?”
“得不到的最好嘛。”
“卧槽……”黎嘉骏朝着江水大吼,“警察!”
“哈哈哈哈!”瞿宪斋在一边笑得打跌,忽然拍拍她,“你哥来了。”
黎嘉骏回过头,正看到二哥走过来,他身上脏兮兮的,径直进了棚子,坐在了瞿宪斋旁边,“来串门子啊?”他有气无力的。
“是啊,这次没伤员送来。”瞿宪斋耸耸肩,望向远处的尸体堆。
二哥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给我点药,止痛的。”
瞿宪斋似笑非笑:“与其给你药,不如你脱裤子让我看看?”
“哦你这个禽兽男女通吃啊我哥都不放过?!”黎嘉骏在一旁大叫,“你骚扰我吧你放过我哥!”
“笨丫头,看不出你哥忍着痛吗?你啥时候听我说他伤好了?”
“……哥!快脱!”黎嘉骏走过去。
二哥抱胸:“我脱裤子你凑过来干嘛!到底谁是禽兽!”
说完他和瞿宪斋手拉着手往流动医院过去了。
黎嘉骏收了表情,脸又恢复了无人在旁时的僵硬,呆呆的望着江水。
快二十天了,情况并不乐观。
自从校长带夫人断后回都,所有人撤离武汉后,原本就已经兵临城下的武汉更是被直接拿下,至此武汉会战的结果已经初见端倪,但是真正的输赢却还要看现在这最后一场硬仗,本来宜昌被退下来的士兵重重包围着以确保货物能全部运出,却没想到日军并没有打过来,来的只有飞机,源源不断的飞机。
一边奇怪与为何日军不打过来,一面众人却被那疯狂的空中秃鹫日日折磨,他们在航程范围内疯狂的追击着视野中所有的船只和建筑,这二十多天,所有人都在防空洞码头两点一线来回奔波,疲于奔命。
而江上的船只更是吃尽了苦头,为此甚至想出了沿着悬崖峭壁航行的法子,借助视觉盲区来躲避飞机的轰炸,但饶是如此船只还是损失巨大,这么些天,就报废了数艘。
可如果这样,那速度就更慢了。
出门硝烟,进门防空洞。
她很多天没闻到新鲜的空气了,江风都吹不散城内前赴后继的浓烟,而一想到即使回去,也要面临重庆大轰炸无尽的躲避和硝烟,她就一阵心累。
然而所有人都在承受着一切,无一例外。
他们可能会做好一辈子都在这战火中的准备,默默的就习惯了这一切;或者根本不会多想,只是这么被潜移默化下去。所以她不得不猜老天让她穿越至此其实是为了惩罚她,她知道结果,却得为这结果苦熬,压根不想习惯这些。
会结束的,凭什么要习惯?
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是一群人在检票。
“我是卧铺!我们买的是卧铺!”一个男人抱着女儿大叫,“怎么他们和我女儿一个床位?!”
船员都是卢作孚公司的,这两日这样的人见了不少,一点都不动:“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没有卧铺了,一张床位上五个座,上个月就已经这么定了,你现在不如先上船,和临近铺位的人换一下,把你们全家换到一起去。”
“他们是坐票!我们是卧铺的票!怎么可以坐到一起去!”
船员根本不理他:“你既然买了这班船的船票,那一律都是站票的票价!现在为了尽可能运更多的人,我们已经给所有船票降价了,我们只是没时间印发新票据罢了,您若觉得亏了,可以把票转给别人,您等公司发卧票去!”
那男人没办法,僵着脸噔噔蹬上了船。
一旁有工作人员感叹:“一看就是有钱人,刚来就买得到票,真是。”
“有钱啥用,还不得跟人挤一张床?”另一人嗤笑。
下一班船吨位巨大,也是民生公司的,装货的人源源不断,十一月了,还赤着上身,仿佛感觉不到江风的湿冷。
黎嘉骏又吃了几颗红枣,走上前也开始帮着维持秩序,她穿着二哥不知哪里掏摸来的制服,远比民生公司那些船员有威慑的多,看她过来,那些已经很熟的船员纷纷打招呼:“黎先生来啦?”“黎先生今日不拍照吗?”
“太乱了,胶卷也不够了。”黎嘉骏笑。
“哦哦,若是登了报你要跟我们老板说啊,他肯定会告诉我们的。”
“一定一定。”
寒暄了两句,大家便开始埋头干活。
过了一会儿,二哥一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他大腿伤口处鼓鼓的,显然是包了厚厚的纱布,他并没有坐下休息,而是走过来站在一边,背着手严肃的看着。
“伤口又裂开了?”黎嘉骏问。
“……”
“打针了?”
“……”二哥走开了。
黎嘉骏窃笑。
这船快开的时候,卢先生带着两个助手走了过来,他还是一身不显眼的布衣布衫,乍一眼看去活像刚进城的老农民,但如果之前有人能看错,那现在整个宜昌所有码头的人都认得他了,毕竟他每天都在各个码头轮轴转,见到他,大家纷纷让开。
他走过来也不做什么,只是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自有人上前给他汇报情况,他听完,点点头,又低头说了什么,报告的工作人员一愣,随后应了一下,跑开了。
船启程后,二哥走了过来:“走,有会。”
“终于开会了!”黎嘉骏惊叹一声,连忙拿起装着她和二哥东西的小背包和茶缸,颠颠的跟在后面。
如今对于把小妹当小弟使唤已经很习惯的二哥大爷似的走在前面,闻言回头一个暴栗:“说什么呢?那么喜欢开会?”
“你不也在等吗?船程越来越长了,再不想法子,肯定来不及了啊!”
“……”二哥表情比卢作孚还愁。
到了开会的地方,他们惊讶的发现,同去开会的还有不少人,不仅仅时交通部的,还有一些船长,现在叫领江。
卢作孚一人坐在上面等着,等众人全部坐定,他却缓缓站起来,走了两步,朗声道:“诸位这些日子辛苦了。”
众人纷纷摇头称不。
“今日日寇追击愈紧,西撤事宜略有迟滞,若按如今之效率,要完成原计划,实非易事。”卢作孚说着众人心头盘桓许久的话,命一个助手在前头墙上展开了一张图。
长江上日军情参考图。
“诸位领江对此图应该是极为熟悉了。”他手顺着那航道慢慢抚摸着,却不再多讲,似乎还在犹豫什么,下面便静静的等着,皆看着他的手手指过三峡,划入川江,过三斗坪,通过窄细的险滩区,过了万州,慢慢的到了重庆。
“我决议……”他说。
下面屏住呼吸。
可他又在沉吟了。
“我决议……”他放下手,转身,面对众人,“自今日起,开通夜航。”
下面沉默了许久,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懵住的,他们眼神放空的看了卢作孚许久,直到确认他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或是商量什么的时候,整个会议室忽然轰的炸了起来。
“川江险滩无数!自古不开夜航!即使形势危急,亦不可自找死路!”
“自损一万,尚无法损敌八百!夜航之险,难于登天!即使兵行险招,又怎么如此儿戏!”
“不行!绝对不行!”
“即使日间航行,在川江亦要慎之又慎,尚难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