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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花镜(典藏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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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这样——”看着送葬队伍吹吹打打的过去,很久很久,白螺嘴里才吐出一句话,忽然冷笑了一声,一抬手—— 
“嚓”,一枝枯死的山茶,被锋利的剪刀从花木上切断下来。 
三天后的子夜时分,临安城笼罩在暮春靡靡的细雨中。 
城北外的坟场里,漆黑如墨的死寂里,只有老鸹偶尔凄厉的叫声。 
嗤嗤啦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急切而疯狂。 
——那是指甲刮擦着木头的声音,刺耳惊心。 
好闷……好闷!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然而,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里,她用尽全力推撞着棺盖,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不会的……不会的!明明和俊卿说好,棺盖不会钉死,三天一到,他就会来接她出去! 
他曾安慰她:只要她一睁开眼睛,他便会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醒来做他的妻子。 
可如今俊卿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 
让我出去!快死了吧……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放我出去! 
可是推不动……好沉。棺盖钉得死死的,居然纹丝不动! 
俊卿!俊卿!俊卿! 
黑暗中的人嘶声喊着,每喊一次就用尽了全力用手去推那个如天幕般笼罩下来的棺盖,然而,指甲在厚厚的木板上折断了,发出嗤嗤啦啦的声音,那个死亡般的黑暗却依旧沉沉。 
“俊卿、俊卿……俊卿……”棺木内女子的气息终于微弱下去,喃喃自语般的念叨着,筋疲力尽,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间却狂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的结局! 
将她活活的钉入了棺中,便是成全了他的孝道与情义……对,她“病”了,病的很重,就要死了——这样好的机会,他一向乖觉,怎肯错过?…… 
在金钗划破脸容的时候,她是那般坚定无悔; 
而将铁钉钉死棺盖之时,他又是如何的决绝? 
俊卿!俊卿!俊卿!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是在这地底生生的死去,也必化为厉鬼寻你而去啊! 
棺木内,女子的手狂乱的抓着棺盖和四壁,手上鲜血淋漓。空气渐渐减少,因为窒息、胸口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着心肺,她的手指抓破了自己的肌肤—— 
忽然间,她的手触碰到了放在怀中贴身小衣内的什么物件。 
——锦盒。那个神秘少女送给她的锦盒! 
黑暗中,女子大口的喘息着,她的手不停地颤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握住了锦盒中的东西—— 
一把长不盈尺的匕首,在黑暗中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那是你的护身符。”那个白衣少女说。 
清理好了最后一间房子,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邀月别院叹了口气——终于,一切都过去了。连他们平日私会的别院都卖出去了,这一场闹得人人皆知的风流韵事,也总算是尘埃落定。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他不由觉得有些委屈:不是说风尘里无真心么?自己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叫真的女子呢?色艺冠绝京师的舞伎竟然为他作出这般事情来,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想想,这泼天的艳福,是他愿意的么? 
起码,父母这边就无法交代,方正严谨的父亲得知他出入烟花场所,就用家法狠狠教训过他,哪里能容他娶一个青楼女子过门?——还有那门自小就定的亲事……未过门的妻子是周侍郎的女儿——这等好姻缘,他又如何能错过? 
何况,看见心月那张可怕的脸,他就怎么也无法再忍受下去。 
她难道不知,自己爱的就是那样的花容月貌、轻歌曼舞么?如今这样的她,又怎么能让人再对她看上一眼、更罔论一辈子?至于那些盟誓……风月场里的话,哪一句能当真?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吧? 
想到这里,书生的心中陡然也是一冷。再想起那三尺黄土下的红颜如今又该如何,他生生打了个冷颤。然后忙不迭地安慰自己:应该……应该没事了,他买的是上好的花梨木棺材,棺盖足有两寸厚,亲眼监督着工匠钉了两遍钉子。 
便是一个青壮男子,赤手空拳的也无法从那样坚固的盒子里破壁而出呢。没有事了……他不用再担心什么,以后照样的娶妻、生子、做官……一床锦被便掩了今日的风流。反正棺木中活人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再也无第二个人知晓。 
这一场少年糊涂的孽债,就让它这样静默的腐烂在地底下吧。 
白杨做柱红粉成灰,那样绝世的舞衣,也只能在地底下悄然化作白骨支离。 
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别院,叹了口气,将以往楼心月穿过的几件七彩舞衣收了,揉成一团扔给贴身的小厮墨烟:“东西都收好了罢?这些衣服都拿出去找个地方烧了……楼姑娘的东西,一件都不要留下来。” 
墨烟伶俐,今日却也会错了意,以为少爷心情悒郁,翻看了一堆衣服,见没了一件楼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的,还巴巴的问了一声:“那件真珠衫少爷留作念心儿了?其他的奴才拿去烧了。” 
“真珠衫?不在那里头么?”颜俊卿有些奇怪,然而大堆的衣服也懒得再理,便挥挥手打发小厮出门去——反正这里全部东西他都不打算留了。 
墨烟出去后,他对着空空的别院,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 
都一年了吧?这里,曾经有过多少旖旎的风光?枕畔鬓云的盟誓,推窗看月的静谧,花间小酌的笑语……每一日晚上就寝前,心月都要穿上最喜欢的舞衣,为他单独歌舞。 
那样绝世的舞姿……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然而到了如今,都只能成为记忆中的碎片了。 
颜俊卿也有些黯然神伤——其实他也不想如此……最好是能和她歌舞欢洽终老,不谈婚论嫁——然而,他终究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作到反抗父亲和家族、放弃功名利禄。 
——他唯一能有勇气做的,就是将那口棺材钉死、再钉死! 
书生的手缓缓握紧,平日里温文儒雅的眼中蓦然有了凶狠的表情。已经是半夜了——来这个别院收拾东西,也是要避了人的耳目。临安城里,大家都议论着这出风流剧中的男子,但是却只知道他姓颜而已…… 
从一开始他就留了心,没有将真名字告诉她和那些青楼混迹的人们。俊卿只是他自己取得名字……俊卿,俊卿……多少次听到心月那样迷醉的唤,然而他每次都要一怔、才能反应过来叫得是自己。 
多傻的女子啊……只是她一个人喝醉了,偏要拉着他一起作傻事么? 
夜里,窗外是飒飒的风雨声——初夏的江南就是如此多雨,颜俊卿无谓的又有些感怀,忽然想吟一首诗出来。然而,不等他想出第一句,忽然听到了风里隐约的歌声——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女子凄婉的歌声,就在风雨中缥缈回荡,唱的,居然是李义山那首《无题》。 
听着那歌声,颜俊卿的手猛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声音…那声音!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熟悉的歌声,不知从何而来,盈满了这个空荡荡的、下着雨的别院。 
是她……是她! 
书生的脸色蓦然惨白,颤抖着手,猛的退开房间的门,逃也似的逃到了廊上,准备往大门外奔去。 
然而,一到廊上,他的脚就仿佛生了根似的定住了,眼睛盯着前方—— 
廊上幽暗的灯火下,一个轻盈绰约的女子,穿着那件真珠衫,挥舞长袖,在廊道上轻歌曼舞,身形曼妙不可方物……在歌舞的女子一挥袖、一回首之间,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女子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 
“俊卿,我回来看你了。”在歌舞的间隙里,她微微笑着,对他说。 
颜俊卿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春葱也似的十指鲜血淋漓,似乎因为抓刨什么东西而变成那样。女子微笑着:“俊卿,我等了你很久,不见你来……你为什么不来呢?” 
“——鬼、鬼啊!”心胆俱裂,书生的脸化成了青色,眸子因为恐惧而碎裂。然后,踉踉跄跄的沿着廊道奔逃,然而脚下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上。 
“唉……”看着他那样的表情,女子反而微微叹口气笑了起来,眼眸深处有雪亮的光芒,“俊卿,不是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么?……我很爱很爱你,你知道么?” 
“知、知道。”颤栗着,在地上一寸寸往后挪动,颜俊卿连连点头。 
“你不知道。”女子蓦然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你根本不知道!”她笑出了声音,忽地抬手、举袖、旋舞,继续将那首《无题》歌唱了下去: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边歌边舞,声音越拔越高,唱到最后几句时候已经经凄厉非常,如同乌鹊夜啼。舞衣如同风一般的旋转,那名动京师的舞伎如同幽灵般飘忽不定又美的令人目眩。舞步渐渐加快,踏近……袖影发丝里,忽然有雪亮的冷光一闪—— 
一切都忽然寂静了下去。 
“夺夺,夺夺。” 
深夜的敲门声是分外清晰入耳的,不由人不醒。 
白螺披衣掌灯,拉开花铺的门时打了个寒颤——外面好大的雨。然而,比风雨更冷的却是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 
“楼姑娘?”白衣少女看见檐下浑身湿透的来客,有些意外,举起烛台照了照,看见地上清晰的影子,微微笑了,“楼姑娘不是鬼么……既然如此,恭喜你重生再造了。快进来。” 
“重生?哈,哈哈……”低着头,衣衫上雨水不停地往下滴落,楼心月却微微冷笑了起来,“我是来送欠姑娘的买花钱的。” 
依旧是低着头,楼心月忽然不再多话,将手中一直抱着的一个包袱递了过去:“在这里。买花的钱给你——这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白螺的眼睛忽然凝滞,盯着那一个湿透的包袱。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水所淋湿,然而却清楚地看见、有殷红殷红的血迹,从包袱里直渗出来! 
“你、你把他……把他杀了?”有些意外的,白螺脱口低低呼了一句,“天啊。” 
“是。”楼心月蓦然抬头,本来淡雅矜持的眼神,刹那间雪亮如电! 
她打开了包袱,深情的凝视着那一颗切下来的头颅,在额头上吻了吻,缓缓递过去:“你说过,要我拿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宝珠茉莉。如今——我就把俊卿…俊卿的头送给你。” 
不错……那就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即使是失去了一切,也唯一保留在心底的、对于爱情的信任与渴望。 
——如今,她连着情人的头颅,一并交出。 
花镜女主人的眼睛稍微黯了一下,唇角忽然浮现出一个伤感的微笑,伸手去接那个包袱。在雨夜见到这样血腥的事情,奇怪这个少女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惊慌。 
然而,她的手指刚接过包袱,楼心月的手却蓦然迅速的往回一缩—— 
“住手!”白螺脸色变了,来不及去接那个人头,立刻闪电般的合身前扑,扣住了楼心月藏在袖子下的右手——那里,一柄长不盈尺的匕首已经划破了舞伎的肌肤。 
“别管我。”紫衣女子抬头看她,咬着牙,破了相的脸上神色可怖,“不关你的事!放开我……放开我!” 
“关我的事。”白螺的手指也是细细的,但是楼心月感觉这只纤弱的手扣住自己的手腕后,整个身子仿佛都忽然间酸软无力。白螺的眼睛闪动着,里面明灭的光芒仿佛一盏灯亮了又灭:“这把弱水匕是我那时借给你的——现在就得还给我!” 
劈手一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已经到了对方手上,楼心月的眼睛仿佛忽然间空洞了,身子一歪,倚着门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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