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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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大张旗鼓纳亲,就派人护送车儿将刘氏送回京城,待自己班师之后再享用。
这刘氏生得体态婀娜,眉目如画,又知书达理,颇得李道宗的宠爱。此后数年,刘氏为李道宗生下一子二女,李锦燕即是其小女儿。
李道宗此时任礼部尚书,其仕途此前颇有波折。还在贞观十二年时,李道宗随李靖击破吐谷浑,颇立军功,被授为礼部尚书,其志得意满之时,不免得意忘形,遂在延康坊起造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府,所费不少,就起了索贿的念头,向有关人士大加勒索。此事不久被人告发,李世民将其下在狱中,下诏免其官,削其封邑。过了一年,起用为晋州刺史,然后又迁为礼部尚书。
经历了这一番周折,李道宗奢侈的势头大减,不敢再违朝廷制度。但那座恢弘的王府还是他的居第,成为京城里一座显眼的建筑。
李道宗的宅第建得极为宏丽,其住宅占去全坊之地的四分之一,其室宇奢广,当时为冠。进入其宅第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中堂,系用红粉泥壁,文柏贴柱,琉璃、沉香为饰,磨文石为阶石砌及地,非常壮丽。至于其家人卧室,更是奢侈,时人呼之为“芸辉堂”。芸辉是出自于阗国的一种香草,不仅香气浓郁,而且洁白如玉,入土久不朽烂。李道宗让人将芸辉舂为碎屑,抹在墙壁上,室内日日透出香气。居室内,更构沉檀为栋梁,饰金银为户牖,内设悬黎屏风、紫绡帐,显得非常华贵。
李锦燕在此优裕的环境中渐渐长大。
是日秋阳高挂,将其万道金辉播洒宇内,明媚的阳光透入居室内,饰物显得更加金碧辉煌。其时,年方十五岁的李锦燕正立在其居室内的案前,凝神观看《兰亭序》帖的拓本。
这份拓本是李世民赐给李道宗的,奈何李道宗不喜文墨,对之不感兴趣。李锦燕那日在中堂瞧见此帖,因求恳得来并奉为至宝。
李锦燕喃喃自语:“‘固知有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看来人如其字,逸少若没有此种之胸怀,其字难成遒媚劲健。”
东晋之时,士大夫崇尚清谈,喜欢剽窃老庄唾余。譬如老庄的“一死生”“齐彭殇”的观点,这些士大夫就奉为至宝。王羲之在《兰亭序》中认为生是生,死是死,二者不得等量齐观,这一点是胜于当时的那些清谈家的。李锦燕在这里细品文义和字迹,脑海中浮现出兰亭集会的盛况,想起那“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美景,愈发感到这帮古人的清新飘逸。
李锦燕将全帖欣赏了一遍,兴致忽来,走至窗前轻呼道:“秀儿,磨墨。”
侍立在门外的婢女秀儿轻轻走来,到左案前悄立,动手磨墨。
李锦燕爱好书艺,缠着李道宗要求拜褚遂良为师。褚遂良当时已有很大的名气,求师者甚众,李道宗初次求恳,他婉言谢绝。李道宗后来又数次求恳,并拿来李锦燕所书的习字帖让其观看,他方才勉强答应。所谓名师出高徒,经褚遂良的数次点拨,李锦燕书艺进步飞速,尤其是一手楷体渐有王羲之意韵。
李锦燕见秀儿研墨已成,遂提起狼毫笔,饱蘸墨水,用行书写成以下文字:息心修心宗者,说众生虽本有佛性,而无始无明,覆之不见,故轮回生死;诸佛已断妄想,故见性了了,出离生死,神通自在。当知凡圣功用不同;外境内心,各有分限;故须依师言教;背境观心,息灭妄念;念尽即觉悟,无所不知;如镜昏尘,须勤勤拂拭;即无所不照。又须明解趣入禅境方便;远离愦闹,住闲静处;调身调息;跏趺晏默;舌柱上颚,心注一境。
这一段话,是阐述禅宗大意。初唐之时,佛教隆盛达于极点,与李世民尊崇佛教大有干系。李世民自太原杀入长安,此后西征、北战,往往亲临战阵,杀人众多,为了追悼死者冤灵,以资抚慰,遂在战阵各地,建造寿庙。如在破薛仁杲处建豳州昭仁寺,在破王世充处建洛州昭觉寺,在破刘黑闼处建洛州昭福寺,在破刘武周处建汾州弘济寺,在破宋金刚处建晋州慈云寺,在破宋老生处建台州普济寺,在破窦建德处建郑州等慈寺。其即位以后,又罢傅奕灭佛之议,令天下诸州度僧尼,以示提倡。这样,佛事日盛,像官宦之家,每年都要在宅中举办数场法事。李锦燕身处此环境中,耳濡目染,对佛教渐渐尊敬并奉为信仰。佛教有许多宗派,到了此时,达摩所开创的禅宗一脉成为人们礼佛的时尚,李锦燕所书,即是高僧弘忍对禅之解释。
李道宗平日里见李锦燕虔心佛理,兼通数艺,对其夫人刘氏感叹道:“可惜燕儿为女儿身,其若为男儿,凭其自身能耐即可进士及第。”
刘氏叹道:“是啊,燕儿有才如此,焉知是祸是福?其声名远播,等闲人不敢前来提亲,别因此耽误了燕儿的终身才好。”
这句话引起了李道宗的忧虑,他为此在门当户对之家寻找优秀的男儿,以为李锦蒸婚配,但因此招来了李锦燕的极力反对:“父王,女儿年龄尚小,你莫非急着想将女儿推出门外吗?”
李道宗急道:“你转眼就到二八之龄,还算小吗?燕儿啊,外人现在皆说我家眼界奇高,时间久了,不正应了外人的说辞吗?”
“嫁不出去又成什么坏事?女儿愿意陪伴父王身边。”
这句话弄得李道宗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当此之时,待嫁女儿不像后世的绣楼之女那样秘不示人,没有太多的禁忌。今日,李锦燕得知萧翼来访,她很想当面见见这位智骗《兰亭序》真帖的能人,就缠着李道宗一起会客,李道宗只好无奈地答应。
李锦燕挥毫书墨,轻轻将狼毫笔放在右侧的笔架上,然后稍退一步,凝神关注墨迹未干的字迹。前些天,褚遂良难得夸奖了她一句,说其字体渐渐有王体风骨,又有女子的一丝柔媚,两者融冶一体,开始有点趣味了。李锦燕细细品味,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随褚遂良习书,果然大有长进。
李锦燕正在思索之间,秀儿轻步走过来,低声说道:“小姐,王爷说客人已到,请你即刻去中堂。”
“知道了。”李锦燕一边答应,一边让秀儿将字移到后边的案子上。平素爱洁净的她,习惯让自己的书案保持整齐的原样。
萧翼因骗得《兰亭序》真帖,被李世民授为吏部员外郎,又得了许多赏物,那些日子,他在京城之中声名大噪。以自身才艺取得自命清高的老和尚的信仰,以致成为倾心的忘年交,其目的在骗物,古往今来,此种高雅的骗术似乎不多,以致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坊间相传,萧翼年轻貌美,才艺上佳,一时成了风流倜傥的化身。萧翼今来到李道宗府上拜访,非为公事,却是代其族家后辈来提亲的。
唐律中专门设置了“户婚律”,对婚姻有种种限制。其明确规定“当色为婚”,规定不同等级的人群只能在各自所属的阶层内寻找配偶。唐朝将一切人分为三个等次,即官人、良人与贱人。官人指一切有官职的人;良人指具有相对独立的编户之民,如地主和自耕农;贱人分为官贱和私贱两类,官贱主要指官奴婢、官户、工乐户等,私贱指属于私人所有的奴婢、部曲及部曲妻、客女等。唐律规定,禁止良贱通婚,有违者要给予处罚。当然,这只是一种广义上的限制,具体婚姻中,各阶层通婚又讲究“门当户对”,像萧翼族人为帝王之胄,才有资格来李道宗家来提亲,等闲人压根就不敢提。
萧翼开门见山,先向李道宗介绍了男儿的情况。李道宗听说此名男子官职尚未入品,首先就给否定了,然碍于萧翼的面子,并未将话说绝,沉吟道:“嗯,此郎还算不错,待我与内人商议后,再给回音。”
萧翼绝顶聪明,此次受族人求恳来此提亲,他知道李道宗的门槛甚高,心里有点不情愿,然不好推托,只好硬着头皮前来。他见了眼前光景,明白此次提亲希望渺茫,遂微笑道:“外人盛传令嫒貌似西施,才若司马相如,等闲人难以高攀。下官冒昧求恳,实在有些勉强,望任城王不要见怪才好。”
李道宗唤人为萧翼换茶,哈哈一笑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为人伦道理。女儿有人相求,并非坏事,我如何要怪你呢?”
“任城王爽快如此,让下官大为心折。下官有一事不明,今日想问个明白。令嫒的容貌是天然生成,也就罢了,然她兼通数艺,莫非任城王自小就为她礼聘教师吗?”
李道宗摇摇头,说道:“所谓龙生九子,不能一概而论。小女爱书习艺,大约受其秉性所致,我从未为她聘请教师。像她最近拜遂良为师学书,也是她向我主动求恳所致。萧翼,看来人求学问一途,亦为天成,那是勉强不来的。”
萧翼点点头,心想人生到世上,悟性最为紧要。
“对了,小女听说你来,说要见你一面。哈哈,你替皇上骗来《兰亭序》真帖,在京城里赚取了好大的名声。”说完,他让人去叫李锦燕。
萧翼听到李道宗提起《兰亭序》真帖,一丝羞愧之色浮在脸上,叹道:“唉,皇命不可违,下官替皇上取来《兰亭序》真帖,固然为美事。然因此使辩才僧郁郁而终,却让下官抱愧终生了。”
李道宗不知如何为对,他们一时冷场。
过了片刻,李锦燕款款而来。萧翼见她身着黄罗银泥裙,五晕银泥衫子,单丝罗红地银泥帔子,头顶梳一双鬟望仙髻,配上她那张鹅蛋形的面庞,浑如一个冰清玉洁的仙女。乌黑的发髻下面,在两道细眉和一个略略高的鼻子的中间,不高不低嵌着一双凤眼。这对眼睛非常明亮,其中洋溢着青春的活泼,智慧的深邃,萧翼与其目光相触,忽然感觉此时置身的中堂也明亮了许多。
李道宗唤道:“燕儿,过来见过萧员外郎。”
李锦燕走到萧翼面前,施礼道:“萧大人来府,小女子有礼了。”
萧翼见李锦燕言语落落大方,心里又是赞叹一声,急忙答礼。
李道宗道:“萧翼,若论辈分,你亦为小女的长辈,何必如此多礼,坐下吧。燕儿,你有话快说。”
李锦燕点点头,说道:“小女子听说萧大人与辩才僧弈棋之时,辩才僧曾以‘方圆动静’为题,萧大人对以‘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的诗句。小女子刚才也拟了一首,特请萧大人点评。”
“请讲。”
“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萧翼微一凝神,侧头对李道宗叹道:“令嫒的这首诗,比下官当初所对,要高明多了。下官所吟,仅限于围棋形势,不免直白。令嫒的这首诗,充满人生玄理,更为深邃。”
李道宗对文章和棋艺所知不多,难辨其中滋味,但见女儿能与萧翼对答,心中不免得意。他心里这样想,口里还是斥责道:“小孩子的话,又如何当得真?燕儿,萧员外郎,以才名驰誉京城,你今日还要多多请教才是。”
李锦燕点点头,又问道:“萧大人,小女子听说你与辩才僧谈棋论诗之时,他许诺其百年之后,将《兰亭序》真迹交你收执。如今《兰亭序》真迹已入皇上之手,辩才僧也逝去多年,则《兰亭序》真迹归属已有定数。小女子想问的是,若今日让萧大人选择,你是愿意与辩才僧保持友情,成为《兰亭序》真迹的传续者,还是遵从皇命,决绝与辩才僧的友情?”
萧翼羞涩上脸,踌躇难答,那边的李道宗又斥道:“燕儿,怎么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