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第4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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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燕人都在强攻,回鹘都在苦守,人命变成了云烟、一阵风吹过就倒下一批尸体;士兵也变成了机械,他们就只做两件事:厮杀、休息。
城内城外,所有人都变得麻木了。
前阵子打燕前锋的大捷带来的士气已经消散了。
回鹘战士见识了燕人的攻势,明白了敌人必克此城的决心,由此也清楚了自己的下场:城破人亡。虽然大帅已经宣布援军将至,但是大伙心里都晓得,这不过是激励士气的说辞罢了,又怎么可能再有援军……其实也不用编这样的蹩脚借口,如今早就不用再动员或者激励,当死亡变成身边的风、随时都会流过身体防无可防时,死战到底就变成了在生者唯一的执念了。
为护持圣火而死,是灵魂升入天国、从此沐浴圣光永得欢乐祥和的最直接的途径,信仰让人变得坚强,若今生注定此刻消亡,我还有来世可依、可求。
转眼一个月过去,城中守军伤亡惨重,谢木谢尔刚从城头上下来,身上血迹斑斑,散发着刺鼻腥气,军中几位重要将领分列两旁,逐一报上自己负责的防务,之前曾主张撤退的那位左列首将最后开口:“要想再守下去,给我人,我要沙蟹旗!”
沙蟹旗是回鹘儿军中的一支番号,总共六万之众,如果没有‘炼狱’的话,他们就是谢木谢尔麾下核心的战力,不过这六万精锐是清一色的骑兵。
最出色的骑兵,要在马背上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如今让他们下马去做普通守卒,无疑舍长取短、是巨大的浪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守军伤亡太大,普通骑兵早都下马、被调上了城头,如今人手再度不足,想要继续固守圣城非得调用他们不可。又何止沙蟹旗,按照现在的样子,用不了多久,怕是那两万炼狱也要舍弃骏马、脱掉重甲登城卫戍了。
左列首将话说完,情不自禁模棱起眼睛,去望对面的右首将,两个人同在谢尔木耳麾下十几年,几乎见面就吵,从来都没和睦过,一向是你开口我反对、我说话你驳斥……可惜,这一次等他望向对方的时候才恍然醒悟:死了、换人了。
老对头,家里有汉人血统的右首将,前几天已经战死在城头了。
左首将目光一黯。(名书院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五九章 决战
对左首将的要求,谢木谢尔不置可否,低头沉思片刻后站起身,对阵前众将道:“眼下没事的,陪我出去走走。wWW、”
手下不对正当值守城、或者有要务在身的将领就此离开归回军中,左首将和另外四五个人跟在了元帅身后
谢木谢尔带着心腹爱将缓步而行,一路从城下来到圣山柴措答塔的顶峰,途中不曾说过半个字。这样的时候,元帅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其他将领也不会去开口,以免自讨没趣。
圣上顶峰眺望,燕人联营绵延远方,一支支部队仿若蚂蚁,从营中穿梭来去奉命调动。仁喀城的卫戍防御,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这座圣山,人在峰顶,四下里敌人的动向几乎一目了然,料敌先机,这让守军着实占了不少便宜。
峰顶哨台上的军兵见到元帅,纷纷躬身行礼,谢木谢尔摆了摆手:“不用理我,做好本分就是。”说完,他背负双手,向着北方遥遥眺望,那是大漠、家乡的方向……
良久过去,谢木谢尔终于收回目光,开口:“阿古提,若我不派沙蟹登城,你还能守多久?”
阿古提就是左首将,看上去是个莽汉子,平时什么事情都浑浑噩噩,反应迟钝,但只要一沾到打仗,他就像换了副魂魄似的,立刻变得精明起来,闻声想也不想,直接应道:“三天没问题,五天不好说,十天准完蛋!”
“九天!”谢木谢尔给出了一个时间:“沙蟹你不用指望了,炼狱更不可能给你,但你还要给我再守九天,其他人随你调遣,就是让我上城去守也没问题。”
元帅的声音平静,但这句话就是军令,左首将阿古提直接点头:“得令!”昂首领命之后,他又放松下来。咧开大嘴嘿嘿笑道:“我得要你的亲兵,你就算了,不用上城了,你要上去。还不够我们忙着保护你的。”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九天之后?”
谢木谢尔忽然笑了,眉宇之间殊无欢愉之意,脸上的笑纹荡漾,扩散出来的却是深刻决绝,他没回答爱将的问题,只是喃喃地低声道:“九天之后…九天之后……”
九天之后。
黎明前夕。
恶声震彻云霄。
檑木猛烈锤击城门的闷声;沉重城门在扭曲、碎裂中一次次爆发出的怪响;城外沸反盈天的号角与战鼓;已经从城下蔓延到城头上的喊杀声;外面尚未登城的燕人大吼震喝声……所有这些声音。都是燕人的胜利,都是老天爷的宣判,仁喀即将失守,再无可救了。
城头、门后回鹘儿的抵抗只是可悲的徒劳,执拗的本能。
胜负已分、生死早定!
那无数的可怕声音裹杂在一起,汇成恶浪直冲九天,震得整座苍穹都在瑟瑟发抖。
相比之下,柴措答塔的圣山上一片寂静。这座城中山峰已经伫立了千万年。它一直很安静……可是今天它变了个样子,只是此刻正是夜色最最黑暗的时候,山下的人看不出什么。
不久之后。当曙光初透,一道道亮丽晨霞如剑刺破沉沉黑幕,让人间褪去沉沉黑暗、重返于万千色彩时,正渐渐占领城头、正轰碎大门的燕卒才骇然发觉,今日的柴措答塔山完全换了一副颜色!
本来以黑山、黄宇为基色的密宗神山,竟变成了灿灿火红。
山不会变,只是它换了一套山衣……战士们拼成的山衣。
从山脚到山腰,六万沙蟹;从山腰到峰顶,两万炼狱。回鹘远征军剩下的最核心、最精锐的力量,整整八万披红挂彩的凶卒。覆盖了这座算不得太宏伟的山峰。
炼狱不用说,本就是赤旗红甲,流火般的颜色。至于沙蟹旗,回鹘人拜奉圣火,战士们随身都会携带一身红色布衣,遇重大战事披罩在甲胄之外。
此刻。密宗的圣山,变成了回鹘人的烈火雄峰!
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谢木谢尔元帅始终不肯把手上这八万精骑投入守城,竟然为了在仁喀城破、回鹘大军败亡之际、再打上一次冲锋。
骑兵,是回鹘人的骄傲。
沙蟹,是由来已久的番号,曾追随开国大可汗东征西讨,立下过绝大功勋,所以这一旗始终得以保留,百多年里的传承中、威风里,大漠儿郎已经不知不觉把加入沙蟹当成了梦想。
炼狱,是一只神秘的部队,就仿佛博结大活佛的‘佛光’,大燕景泰的‘锦绣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极少真正出现在战场,他们的现身,象征着帝国最最强大的武力,是圣火光芒在人间的化身,是所有回鹘人目光的所向,更是整座大漠的荣光所在。
或许这就是谢木谢尔之前不肯动用他们去守城的原因所在,真正的骑兵,不该缩身于石墙背后,而应骑坐于骏马、驰骋于疆场、战死于风驰电掣般的疯狂快乐之中。
最后一次决绝的冲锋,让这世上最强大、最精锐的骑兵,尽享本就属于他们的骄傲、梦想与荣光。
燕人的中军帐距离圣城较远,加之城墙阻隔,站在大帐门口的燕帅周景看不到圣山全貌,但山顶处被火骑染出的那一抹亮红他仍清晰可见。由此周景打了个愣,心里不由自主升起四字评价:“傻子,疯子。”
的确是够傻、够疯的。
骑兵的威力的确惊人,但相比之下,如果把这八万人投入守城,借着高墙厚垒的掩护,完全可以让仁喀再坚守得更长久些。若是冷静的主帅,一定不会像谢木谢尔这样做…战争与荣耀根本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为杀敌要不择手段、为求胜能卑鄙无耻,这才是战场的王道。
谢木谢尔连这一重都看不破,根本不是个合格主帅。
燕军营,周景元帅心里四字评语刚落,圣山顶谢木谢尔元帅口中的大吼便响起:“五天之后,仍在此处,我与诸位共享胜果…活着的,人回来;死掉的。魂回来。五天之后,黎明之时,柴措答塔,不见不散……杀敌。虽死无憾!”
名将世家,自幼习武,让谢木谢尔中元充沛,响亮吼喝传遍四周。
锵锵断喝,一如回鹘人的性格,简单而直接,没有什么可矫情。他的战前动员就是元帅最后的命令:杀敌,死而无憾。
旋即号角声冲天而起,八万骑兵纵马、狂呼,从柴措答塔山上,向已经杀入城内的燕军扑去。
中土世上,几乎没有什么城池能够成全骑兵最后的荣誉,唯独仁喀,城内有山。可供骑兵蓄势、俯冲。
浩浩的赤色洪流,来自大漠儿郎的烈焰之师,来自回鹘战士的钢铁之杀。
刚刚冲入城内的零星燕军如何能够抵挡这样凶猛的冲锋。及时逃开的捡回了一条性命、不及躲避的便直接被撞飞、踩翻、化作一滩血肉泥沼,在铁蹄下四溅散碎……任何挡在铁骑面前的东西,无论人命还是凶器,就只有一个下场:碎裂。
八万骑兵早就得了命令,冲下圣山后阵势不乱,并未游散开去追杀城内敌人,仍是汇聚于一处,仿若猎猎火龙,直接冲出圣城东门,所有战士的弯刀所指。燕人帅旗!
最后的骑兵,最后的冲锋,最后的疯子们,竟要孤军闯联营,妄想去摧毁燕军的中军帅帐。
周景冷笑不已,若是他的中军那么容易就被几万敌骑摧毁。他也根本没资格来做这个大元帅,根本都不用他传令,大军中早有针对回鹘铁骑截营冲军的部署。
莫说回鹘现在这八万人,就是他们的远征军丝毫未损,全部集结来燕中军,也绝无成功的可能。
高高的木塔上,燕军令手奋力挥舞大旗,传下旗令,一队队燕卒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当回鹘人闯入联营时,燕军也完成了合围。
不同于之前攻打燕人先锋的冲阵,那次对方在行军准备不足,此刻燕人身处营地中,物资充沛准备充分,专门抑制骑兵的巨矛、铁丝穿成满布铁蒺藜的绊马索、设置于要害处随时饱弦的车弩,还有滚滚的火油、巨大的檑木、穿甲利箭…和远胜于先锋人数的主力规模。
赤色的巨龙陷于泥沼,大军突破的速度明显缓慢了下来,在昂昂的怒吼与不甘之中,回鹘儿杀人,回鹘儿被杀!现状并非意外,当昨夜,回鹘骑兵奉命集结于圣山时,他们每个人就料想到了此刻的情形,料想到今天就会战死在无边无际的燕军之中,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畏缩在城墙后向外射箭、或者干脆不参军不来这高原战场,就能活…只是稍稍活得长一点,而现在,他们刀上有血、胯下有马,心中更有满满自豪……
周景登上高塔,瞭望大战,只看了一会功夫,他就没了兴趣,打得再怎么凶狠惨烈,这支回鹘大军也逃不脱被剿灭杀光的下场,没有丝毫悬念,更不存翻盘的余地。周景重返地面,高原战事已经基本落定,是时候考虑撤军、回援燕国的事情了。
可就在他从高塔下来,还未走到自己元帅大帐的时候,周景忽然站住了脚步,转头问身后亲兵:“什么声音?”
亲兵满目迷茫,显然并未听到特殊动静,嘴巴动了动正想说话,周景又猛一挥手:“噤声!”同时皱起眉头,侧耳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