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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不堪抄-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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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枫木项链缠在了仲雪的头发上,六双手一起来拆除,把他揪得生疼……仲雪见过很多地位很高的仕女,也见过很多出身低贱的美人,她们都有引人遐想的特点。仲雪无法说出是她的哪一点打动了他,她眯着眼盯着自己身后深蓝天空与浅色云层的脸,让他不由自主想伸手去抚摸,从她后颈钻出一双忽闪的橙色圆眼,让他手指一颤……这时真正的苍白魅影一闪,仲雪急跃入浅浪,白发白肤的白沥一剑划过。将少女护在身后,少女朝白沥侧了一下头,从衣领里摸出大眼怪猴托在手心里,走进夜色……在那个服饰、随从、肤色都能体现身份地位的时代,这位带着宠物猴子的见习女巫显然属于上层社会。人群开始像洄游的鱼儿沿着海滩吟唱丧歌,仲雪扒开人群追向她,她是被白沥拐卖的少女吗?在鹿苑一个上流社会女孩一定更值钱,还是被白沥迷惑的天真少女?女性总有莫名其妙的审美,会觉得那只白蛾子美得像精灵,他胡思乱想,准备解救失足少女。

“你不是最怕巫术吗?别乱闯乱跑,小心被水鬼勾走魂。”阿堪抱住他的后背。

仲雪刚擦去被篝火熏得横流的眼泪,再看向少女的方向,她不见了……她将被白沥拐走,在海上流浪,和一群嗓音低沉的赌鬼做一些让人害羞的事情,而仲雪却救不了她!

“你这碍事的比目鱼!”仲雪很愤怒。

“啥哩?比目鱼?”

第四集 冬之篇·鸦旗 第二节 第二次无聊

雨继续下。

仲雪与阿堪百无聊赖地呆在家中,倾吐着各自的无聊,用无聊的游戏来对付答辩,比如用多音节的方言来接龙天地神灵……

“房间左侧第一个祭祀祖先用的火塘,叫什么?”

“代袜那。”

“不,寨神才叫‘代袜那’。大祝们会问得很琐碎,以证明你对越国一无所知,你根本不配大护法之职。”

“我必须成为一个管家护院的军人同时又是一个全能巫师,”仲雪快被搞疯了,“那为什么这些小神小鬼不能像楚人那样全叫‘灵子’?为什么畜牧神、渔神、海神……甚至是战神!——在吴国明明是男神,在越国却是女神?”

“呃,男神往往是女神蜕变的,为迎合权力越来越大的男人胃口。”阿堪不情愿地承认。

“我见到的越国神话就像是吴国更早的一个版本。”仲雪恍然大悟,“那么元绪虽然是男孩,却充当女巫,在越国意义上来说,也是合理的啰。”

“别提你搞错性别的失败单相思了。接下来,”阿堪左手拎一个布袋,右手夹一个篾箩,“在祭祀中代表氏族长的,是布袋?还是篾箩?”

“唔……”仲雪在阿堪鼓励的目光下,手指从布袋移向篾箩,又从篾箩转向布袋,再捂住肚子发出一串呻吟。

“你不要逃避啊!”

“我理解各国大王的痛苦了,他们的人生就是用军事胜败和装神弄鬼组成的!”仲雪抢过布袋和篾箩扔出窗外,他很想再参加一些葬礼,那样还能遇见那位见习女巫。

“如果你恋爱了,你就去当众洗澡,看上你的女孩会把你领回家。”阿堪建议。

“如果我被老太婆领回家怎么办?”

“接受一个规则,接受规则中最难以忍受的极端部分,比毫无规则要好。”

仲雪秋祭后为清洗体内梦的残渣,洗了很多次澡——东海有归墟,时间消失的海沟,海神就沉睡在那儿,偷懒的越人觉得膜拜太艰难,就指定了几个水塘直通归墟——其中淹死过越国君主的水塘具有神力!洗过澡就可以不被蚂蟥叮咬。因为大家纷纷指认自家门前水塘就是淹死国王的那一个,于是至少有两百个越国国王被淹死,才能把所有水塘轮流一遍……“我除了皮肤起皱、长了疹子,没有获得任何神启与智慧。”

“不要嘲笑农夫的智慧!你这种庸俗贵族怎么知道下水田种稻谷被蚂蟥叮咬的痛苦?”

这时有绿衣仆人请仲雪参加葬礼,丧主的名字非常美,“南塘圩主?”他兴冲冲跳上白蓬梭飞快艇,“喂,你不要光听称号就遐想联翩啊!”阿堪刚撑起拐棍就滑倒了。

结果是一个老男人的葬礼。

会稽山以东,海高于田,秋冬大海翻腾。沿岸住民沦为水鬼,雪堰大夫建造了横亘几十里的海塘,为捍御年复一年啮沙崩石的海潮,需要头领来守卫海塘,这些人被称为“圩主”,民众与别处的圩主赶来,为南塘圩主送葬。葬礼最后一步,把老人的房子烧掉,送到彼世去。雨中的火焰喷送滚滚浓烟,被摧毁的海塘以及周边一切,就像被海底巨兽一口吞下,剩下时空的断层……

还是如愿以偿看到了美人——新任南塘圩主,继承了她父亲的职责,为答谢诸君的奔丧,主持了晚宴,并赠送白麻。父权的缓慢胜出,就表现在父子、父女之间的感情逐渐超过舅甥……在葬礼上很容易丧失食欲,西向坐着一位很美的年轻圩主,来自四十里外的连道塘,像女性那样精心修剪的手指,轻轻捋顺臂弯里小猴子的金色长毛。“楚国女贵族们爱养的宠物。”仲雪说,圩主就谈起他有一座山,养大象、牛、猪、熊、鹿、犬、鸡……为它们设置小神龛,还为它们过生日,“这是我和它们的盟约,感谢它们的馈赠,尽量减少它们的痛苦。”

仲雪留到了早上,窗外的白鹭飞起,轻掠宽广的湖面。犹如漂浮的雪,南塘圩主对镜梳妆,“冬至后,海鸥咻咻夜鸣,父亲每夜穿上蓑衣去巡视。海潮大作,与他所守护的堤岸和它的居民从世上彻底消失,这就是海潮,找不到别的比喻……”在海潮渗漉和丧失之痛中难以入眠,她的长发在仲雪的肩胛上滑动……得知母亲死去的消息,仲雪想过把她运回吴国与父亲合葬,但又觉得她肯定不愿意,被埋在一块不能移动的土地里,她的灵魂会窒息……

埠头还结着脆透的薄冰,白蓬梭飞逆流而上,快到埤中时,圩主赠送的白麻下钻出一个小脑袋说:“你送我去见我父亲吧!”

“你又是谁?又是山洪神子?”仲雪差点扔掉了竹篙,“谁是你父亲?”

“他住在诸暨中央菜市场,你在三岔桥放我上岸就行了。”

这是南塘圩主的小儿子,他是一只机灵的百舌鸟,说着他偷偷去找父亲几次了。父亲带他逛市场,一位阿舅还买蘸盐白切肉给他吃,仲雪渐渐听懂了……孩子的母亲沿河道呼唤,仆人们打着火把簇拥而至,仲雪把傻小子送上栈桥,却被她一鞭子抽中面颊,“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这是一位过分紧张的女性,绷紧了不便明说的责任与痛楚。那孩子的父亲是她心头的长刺……土塘毁坏,海水侵吞几百户人家,她少女时起就跟着父亲堵漏救险。远近很多人都会来援助,她遇见一位优雅男子,危急时奋不顾身,险情稍息时又谈吐得体,她爱上了他……过后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对她说“我无法拒绝我的身份。”“不,你可以拒绝。”她关上北楼的门……她时刻担心这位做父亲的会把儿子拐走,或者他的仇家来发泄私仇。

仲雪掬起水清洗伤口,从倒影中又见到了她,骑一匹虚而不实的小兽——秦国从匈奴那里购买了一批牲畜,被晋国掳获,送给吴王。答谢他所送的香枹,又被越国商队抢走了,海运回句乘山,“这是什么呢?”大家疑惑,“是马吗?听说吴王养了不少呢,又没有路可跑,都胖得用木棍支撑脚哩!……身材小了点,是小马吗?耳朵又长了些,是宠物吗?嗓门可大嘞!”——一匹浑身都是青灰色,四蹄雪白的小毛驴。

她在等渡船,肩上伏着那只灵猴,是从南方群岛上抓来的,仲雪弯起食指轻触它的绒毛。

“小心,它有毒牙。”

“你不剪掉它的牙吗?”

“它是我的伙伴,我只是顺路照料它。”她以很高趣味地养大,是属于越国送给外国君王那种级别的贡品。一阵风吹落了樟树上的冰粒,落在他们肩头,两人回望群山。一头雪白的大熊趴在山顶酣睡,水汽从它身上蒸发出来,那是山的幻象。她旅行到这里,因为冬雨,所以暂时停留。

“那希望雨永远也不要停。”仲雪真心祈望……

“熊不喜欢把耳朵弄湿。”她微笑。

渡船从晨雾中驶近了,船上是白沥,仲雪拔出剑,“不许在我的山道上作恶!”白沥嘲笑道:“哦,这已是你的地盘了吗?你喷尿圈起来的新故乡?”他俩在梭飞和栈桥上跳跃击剑,少女已催促小青驴踏上渡船,白沥架开仲雪的剑,也退回到渡船,一长篙撑离了岸——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仲雪朝渡船喊。

“楚国人对女巫怎么称呼?”她问。

“灵子。”

“你可以叫我‘灵子’。”

“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山阴夏宫,”仲雪喊:“选道神面对的那一条路。”

第四集 冬之篇·鸦旗 第三节 第三次无聊

连着下了一天两夜的雪雨。

“浪荡子回来了。”阿堪看到仲雪进来,他正和元绪围着火塘摆弄占卜的蓍草,“元绪知道那个女巫——”

“她是木匠的女儿。”元绪轻捷地说。

“梆梆,神秘感丧失啦——”阿堪模仿劈柴的声响,捏起鼻子按仲雪的口吻嚷:“每个木匠我都认识,全越国的木工都和我喝过酒!”

“她是‘灵子’。统御我三个灵魂的女神。”仲雪平静地说,走进还未修复的回廊,坐在栏杆前,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庭院泄露了他的内心:寒湿的墙上爬满干枯细碎的藤蔓,麻雀在长廊上蹦蹦跳跳,雪花自在地斜飞而过——元绪所见到的地方,有这么一种愁肠。

仲雪蓦然回首,锐利的目光让阿堪和元绪皮肤起皱,“我们没说你坏话!”他俩一定说了很多有关他和他的恋情的坏话——仲雪走过他俩,在回廊尽头站定,一拳击碎朽烂的地板。从搬进夏宫,就总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仲雪从地板下挖出半面镜子。破裂的铜镜,照出自己在碎片中增殖的脸,镜背有半个姑发氏铭文,是吴王送给母亲的那面镜子……母亲并非如人所说,是寿终正寝。

有人轻叩廊柱……

“是黑屏的妹妹。”她是一个接骨师,中过箭伤后有点跛。黑屏的妹妹跛着脚,翻山越岭来给仲雪送隆冬礼物。她烤了火,向元绪讨教了用指甲花化妆的技巧后告辞了。阿堪打开包裹,笑道“她那么爱你,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送给你,却也只拿得出一件丝袄。”然后发现黑屏的妹妹就在门外,她又折返了,想告诉仲雪什么事情,但只能尴尬地一笑,“没事。”说了几句驹子的伤势,那少年想向黑帮头子表现出友善热情,对屈卢说“您真是个传奇……”而挨揍,现在变成一颗蔬菜那样昏迷不醒。为此向仲雪要了一些施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乞讨。如果仲雪知道她想分享一些担忧,比如黑屏披着一身被拷打过的伤跑回家,给她蚕丝和黄金,叫她躲到安全地方去,她担忧哥哥卷进了棘手的争端;而九天之后,担忧将变成至关重要的信号,仲雪是否会更细心地倾听她呢?

不会的,仲雪只想着灵子。

接骨少女多么想借住在仲雪身边,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但仲雪身边,没有她的位置。她扛上仲雪送的黄鱼鲞和二十斤米,跛着脚又翻越那湿滑得可怕的山岭。人们都塞给她丝麻鱼米,她很渴,但没人喂她爱情。

阿堪指责仲雪胡乱追求女性。

“好吧,我吸取教训,营建严肃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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