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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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碧瑶收拾好东西,熄了灯。月光如洪水般涌进窗户,漾着发亮的淡蓝色。清爽的海风拨弄着人的心思,柳碧瑶没有睡意,她坐在窗前,仰望比柳家村的天空要稀薄很多的星星。
夜深了,江边传来长长的汽轮笛声,回荡在尚未入梦的夜归人的耳边。柳碧瑶低头看去,段家的院子里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
黑影是攀着墙爬进来的,蹑手蹑脚的,像是要避人耳目。柳碧瑶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个窃贼,但她无法忽略完全陌生的环境赋予她的不确定性,可又不能不管。柳碧瑶犹疑了一下,转身寻找着什么,晃着脑袋在房里四处瞅着,然后取了块垫桌脚的木头,试探性地向那个黑影扔去。
第12节:晴绿暖香(7)
“咚!”没扔中人,扔中了花盆。
这不小的响动惊动了屋里的人,一时灯光大亮,放焰火似的照亮了院里的那个黑影。段睿似乎没能适应这突然而至的强烈光线,伸手挡了一下眼睛。
首先响起的是段依玲的声音,“我明天要上课的呀,还让不让人睡啦!”
“别惊动了老爷子。”尤嫂的声音。
柳碧瑶伸长了脑袋瞅着楼下的动静,段睿也刚好抬头,像是在寻找刚才那响声的来源,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柳碧瑶心一虚,迅速缩回了脑袋。
发现是自家少爷,楼下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灯光很快就灭了,又是一派清静的夜色。柳碧瑶也准备解衣睡觉,刚躺下,门就被敲响,不缓不急的三声——笃,笃,笃。
她开了门,段少爷交叉着双手倚在门口,半边脸隐在黑暗中,见了柳碧瑶就问:“你扔的石头?”
柳碧瑶必须承认,但也必须纠正他的误解,“不是石头。”
“这么说是你扔的。”段睿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继续问,“扔的是什么?”
“一块木头。”
“木头?”段睿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又觉得有些好笑。柳碧瑶知道他的疑问,伸手指了指桌脚,一只桌脚下空了块垫木。段睿还真的凑近看了看,屋里的灯光清晰地照出他的脸,俊朗的面孔,唇角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既然她承认了,那就不能再计较了,何况自己又没被扔到。段睿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追究这个问题,同时又认为不能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走了,他好玩地看着柳碧瑶,问道:“你是新来的?”
“是的。”
一问一答,段睿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柳碧瑶,这使柳碧瑶想起他的双生姐姐段依玲,他们似乎有着同样的嗜好,喜欢这样看人。
段睿又问:“多大了?”不等柳碧瑶回答,段睿又说,“看样子也不会超过十二岁,尤嫂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说完,他瞄了一眼柳碧瑶,见她有了些情绪,自己开始得意起来。
柳碧瑶明白他是来找茬的,她的歉意早就被问空了,继而是一丝丝陆续冒上来的反感。她对段少爷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样。
“我要睡了。”她说着就要关门。
“哎,等等。”段睿伸手挡住,“我的话还没说完。”
“说吧。”
段睿扶着门,一本正经的模样,“你要知道,我通常都是这个时候回家的,你别问为什么,只要明白这个时候进来的人是我就可以了。所以请你下次先看清楚,别乱扔东西。”说完,他问道,“明白了?”
“知道了。”
他笑笑,对她的这个回答表示满意,转身下楼,门就在身后被关上了。
尤嫂念在柳碧瑶年纪尚小,又未十分熟悉段家的人情世故,吩咐她做的事情通常也是些轻巧的细活。每到中午,厨房的佣人盛好饭菜,盖上青花瓷碗,装进竹篾匣里,让柳碧瑶给段家古董店的掌柜送过去。
送饭也是门艺术,走的时间长了饭菜就会凉掉,偏偏古董店的掌柜乌泽声是位懂得养生之道的人士,颇讲究饭菜的热度,太热烫口,太凉伤胃。他对柳碧瑶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米饭要热,菜要温,这样吃着才舒服。
古董店不远,绕过一条繁华的大马路,左边第二个路口进去就是。天气好的时候,会有个白发苍苍的阿婆提着篮子在路口叫卖煮好的茶叶蛋。
风吹着玉兰树油亮的叶子,沙沙声清晰入耳。玉兰花瓣虽然硕大却也精致,顶端一抹晕染的紫红,遥望过去,如胭脂洇于雪中,空灵中又多了一丝曼妙的妩媚。春日晴好,柳碧瑶的心情也跟着快乐起来,她挎着篾匣出了花香横溢的庭园,一缕柔和的风拂过她粉嫩的脸颊,脚步越发轻盈。
柳碧瑶脚刚踏出门,迎面撞上了走来的一个人。柳碧瑶灵活地闪身,和那个人擦肩而过,手臂一拐,篾匣里的汤碗顺势倾了,篾匣下面湿漉漉地渗出点滴汤汁。那人自顾走过,头都不回,仿佛刚才是刻意为之。柳碧瑶认得她,是段家的女佣小素。小素性格孤僻乖戾,彼此年纪差不多,却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人长得又黑又瘦,尖得过分的下颌让柳碧瑶联想到柳家村的孙寡妇。
她曾不经意间发现小素偷吃段小姐的胡桃松糕,一大把一大把地往嘴里塞,瘦腮帮撑得鼓鼓的,样子非常好笑。
这并不能破坏柳碧瑶的好心情,她正了正篾匣,继续赶路。
一截碧绿的胡柚木掠到墙外,雀鸟啾啾栖在枝头,繁茂的枝叶挡住了正午热烈充实的阳光,只露出远处教堂的尖顶。有女子披着微水涟漪的长发,袅娜多姿地从段家门口经过。
柳碧瑶抽了条抹布擦干净匣底的汤汁,怕乌掌柜又唠叨,然后脚底生风地绕过围墙。车辆来来往往穿梭如织,她等到空暇就穿过马路。柳碧瑶回头瞄了一眼段家高耸的外墙,见一个人背着一只大麻袋,绕着墙走来走去,不时伸长脖子瞅瞅墙里的洋房,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第13节:晴绿暖香(8)
好事心一起,柳碧瑶又折回去,三两步来到那人的身边,严肃地问道:“你找什么?”
那人扭过头来,一副憨实的模样。天气已转暖,他仍裹着一件厚实的土棉袄,脸上就更是汗水淋漓,他见了柳碧瑶,憨厚地笑笑说:“俺,俺找俺舅公。”
“你舅公是谁?”
“俺舅公姓段,俺托人打听了,他就住在这里。”年轻人到底憨愚,说多了话就紧张,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面色绯红。
大概是乡下来的亲戚。柳碧瑶这么想着,对年轻人说:“那你等等。”
她重新绕到大门口,年轻人也背着大麻袋跟了过来。段老爷子正在园里拨花弄草,还没等柳碧瑶开口,年轻人甩下麻袋,兴冲冲地喊道:“舅公,舅公!”
段鸿直起身,脸上架着一副小圆眼镜。他低着头,透过眼镜的上方辨认着喊他舅公的年轻人,缓缓地说:“是阿瞒啊。”
“是俺,舅公!”叫阿瞒的年轻人难掩兴奋,眼里甚至现出了泪花,仿佛路途艰辛,终归找到了亲人的踪影。
段鸿背着一只手,又弯下腰去。一朵白兰枯了半截,丝蕊瑟瑟垂挂。他剪掉枯苞败叶,背着身问阿瞒:“你奶奶身体还好吗?”
“好,好!”
段鸿把剪子交给佣人,辫子垂落至腰际,缓缓地说:“先进屋再说吧。”
第14节:美人娟娟(1)
第三章 美人娟娟
段家的古董店隐匿在马路斜角的里弄里,乌檐青瓦,屋脊上蹲着只小石兽,古意浓浓。柳木门框上吊着一只细彩布条缀饰的旧铜铃,客人一进门就叮叮咚咚地敲出清脆绵长的回音。
柳碧瑶总是很小心地推开门,避免铜铃发出过分的响声。铺面并不大,进了门,再走过一条暗长的通道,就是段家收集古玩宝贝的地方。院里石井老树,阳光充裕,从木格子窗户里看过去,粉瓷陶器,玉石金雕林林总总地排满了鸡翅木做的橱架。
乌泽声掌柜说话很慢,柔声细语的让听的人替他着急,这大概跟常年和古董玩意儿打交道有关,精工细活的,眼力比话语重要得多。他中等个子,灰白长褂和青布鞋一成不变,上唇长着两撮细长胡须。再加上他姓乌,柳碧瑶就想到浑身滑腻的长须乌鲢鱼,天气一热就一声不吭地钻进凉漫漫的水草里。
柳碧瑶踮着脚,把饭匣放在柜台上。乌泽声低头拨弄着玉骨算盘,啪嗒,啪嗒,慢悠悠的,跟他说话的速度一样。
乌掌柜收了算盘,打开匣子,“汤少了点儿。”
柳碧瑶挠挠头,说:“半路上洒了。”
乌掌柜端出饭菜,悠悠地说:“无妨,无妨。”
这时候,铜铃响起,进来了一个人,黑檐帽遮脸,摸出个锦囊掷到黑木柜台上,说话粗声大气,“掌柜的,看看这宝贝值多少银元。”
乌泽声抖开锦囊,一颗猫儿眼石入了柳碧瑶的眼。乌掌柜取了只玻璃镜,打开照宝灯,仔细地翻看着宝石。不一会儿,他把猫儿眼装回锦囊,扔回给汉子,“值不了多少钱。”
汉子大惊,“假的?”
“不是假的,是次品。”
“怎么可能!我刚从东洋进的货。”
乌泽声关了照宝灯,语义绵远,“这就对了。东洋人造假是出了名的。猫儿眼是个好东西,只可惜是后修的,光下有三条斧凿的痕迹,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内行人一瞅就明白了。”
汉子有些羞怒,可能是被识破了诡计,转身出了店铺,铜铃又热烈地响了起来。
乌泽声扒拉了一口饭菜,有些遗憾地叹道:“饭凉了。”
乌掌柜过人的专业本领让柳碧瑶的心里生出了某种类似崇拜的心理,对他慢条斯理的话语也有了接纳的理由。她眨巴着眼看他拂去柜台上的灰尘,整好账簿。空闲时,乌泽声就会和柳碧瑶聊几句擦边话,譬如:
“跟东洋人打交道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他们太挑剔。老祖宗的相学书上描得清清楚楚:肢体精瘦矮小者,通常乃大奸凶残之辈。”
柳碧瑶连连点头。
“古董店生意不比往年了。段老爷子吩咐过,前朝的没落王孙倒卖家产,顾及人家脸面,不能声张出去,价格也别压得太低,可古董店只有入没有出哪行呀……”
乌掌柜扒拉了两口饭,放下碗解释道:“古董店也是看每年的行情,去年就流行乾隆年间的观音像,市面上的价高得让人咋舌!”他也不管柳碧瑶能不能听得懂,只管自己慢慢叨叨地说着。
“听说这几年,又打听一幅画的下落,来店里询问的西洋东洋人都有……”
“什么画?”
“明代徐燮的《仙子渔夫图》。早年听说是被宫里的一位格格带出了国,去了法兰西。”乌掌柜摇摇头,“可看近年的情况,也不像是这么回事。”
“什么是法兰西?”
“就是一个国家,大陆的那一边。”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打听这幅画,这幅画有那么好吗?”
“要的人多了,再不值钱的东西都能抬高身价……再者,人言谣谣,说这幅画里藏了个秘密。”乌泽声神秘兮兮地凑近柳碧瑶,胡子一颤一颤的,“当然,这只是个传说,因为谁也没见过这幅画。”
柳碧瑶拎着饭匣,蹦跳着往回走,匣里的瓷碗碰得咯咯响,她又放缓了步子,小跑了几步。
出了乌暗的里弄,阳光从薄云里探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路旁纠缠开放的紫鸢尾,蒙蒙光线中几抹海棠般的淡胭脂。闻得一股清香扑鼻,柳碧瑶停下欢快的脚步,俯下身,把鼻子凑近芬芳弥漫的花心。看着实在喜欢,她想伸手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