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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自由之魂--20世纪后半叶的在台知识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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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以替本省籍学生争取福利的姿态向“傅大炮”傅斯年开起火来。

据在场者事后透露,郭的发难主要是国民党教育部从祖国大陆抢运来台,并存放于台湾大学的器材如何处理,以及放宽台大招生尺度等问题。此事看起来简单,但又十分敏感、复杂、棘手。

如台大招生,尺度已尽量放宽,招生人数已达最高限度,但各界仍不满意,特别是郭国基等人认为台大亏待了当地生源,便宜了国民党官僚的后代,并以各种方式和手段向学校施加压力,惹得傅氏极其恼火和愤怒。

当日郭氏质询,当然需由傅斯年亲自答复,于是傅不得不第二次登台讲话。在回答完上述两个问题之后,郭又提出台湾大学用的是台湾人的钱,就应该多聘台籍教授,多取台湾土著学生,否则便是与台籍人民作对等。

针对郭的提议,傅斯年予以反击,在讲台上大谈其办学的原则、规矩、计划与理想,又说台大考试,对台籍学生已尽量照顾,考虑到台籍学生的汉语水平较差,光复未久,在录取时专门规定中文科分数比祖国大陆的学生降低10分录取等。

讲着讲着,傅氏情绪激动起来,说道:“奖学金制度,不应废止,对于那些资质好、肯用功的学生,仅仅因为没有钱而不能就学的青年,我是万分同情的,我不能把他们摒弃于校门之外。”又说:“我们办学,应该先替学生解决困难,使他们有安定的生活环境,然后再要求他们用心勤学。如果我们不先替他们解决困难,不让他们有求学的安定环境,而只要求他们用功读书,那是不近人情的……”言毕,大约是下午6时10分,傅斯年满含怨气地慢步走下讲坛。

就在他即将回归座位时,突然脸色苍白,步履踉跄,坐在台下的陈雪屏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傅只说了一句:“不好!”便倒在陈雪屏怀中昏厥过去。较近的议员刘传来疾步向前,把傅斯年扶到列席人员的坐席上,让其躺下,顺便拿陈雪屏的皮包做了枕头。从此,傅斯年进入昏迷状态。

大约下午6时30分,台大附属医院院长魏火曜、台大医学院代院长叶曙、副教授王大杰亦赶到会场。经王大杰诊断,傅斯年得了脑溢血,当即采取急救措施。此时,台湾的陈诚、何应钦、王世杰、程天放、罗家伦、朱家骅等政界要人,以及学术界著名人士李济、董作宾、毛子水、萨孟武、英千里、劳干等纷纷赶来探视病情。

蒋介石闻讯,立即指令陈诚动员台湾所有名医,不惜任何代价抢救傅斯年的生命,并要陈诚每过半小时打一次电话报告傅斯年的病情。

陈诚得令,竭尽全力组织台湾一流医务人员进行抢救。病床上的傅斯年仍处于昏迷中,西装已被剪开,头部堆满了冰块,医生、护士跑前跑后地紧张忙碌。满脸焦虑之色的陈诚在会议室来回踱步,周围站立的一圈党政要人均不敢坐下,神态凝重地观望着来自病室的风吹草动。

晚上9时30分左右,傅斯年的血压渐降至180左右,体温亦降至38℃,情况稍有好转。至晚上11时23分,仰躺着的傅斯年突然睁开了眼睛,床前的医护人员惊喜交加,以为傅氏终于醒了过来。医师急忙走过来按了按脉,抬手合上了眼皮,一声不吭地退后低下了头。

这时众人才顿悟——傅斯年走了。门外的夫人俞大彩会意,疾步进来抱着傅斯年号啕大哭:“孟真呵,孟真……”陈诚等人闻讯,冲出会议室呼呼隆隆地向病房奔来。傅斯年就此与大家永别了。

第二天,台湾省议会副议长李万居召开新闻记者招待会,宣布台大傅斯年校长于20日夜“弃世”。李万居乃台湾人,汉语水平极差,有位来自祖国大陆的记者误把“弃世”听成“气死”。于是马上传出消息,说傅斯年参加省议会,被参议员郭国基活活气死。当天台湾报界刊发消息,称“郭大炮”与“傅大炮”两门大炮不幸交火,“大炮议员郭国基骂倒傅斯年,傅氏绝命身亡”云云。

12月21日,台湾大学宣布停课一天,悼念校长并下半旗致哀,由各院系学生代表联合会组织学生排队前往极乐殡仪馆致唁。当学生们听说傅斯年是被郭国基活活气死的消息后,心中的悲痛立即转为愤怒,纷纷冲出灵堂,打着“失我良师”的白色横幅,向省议会厅拥去。

学生们聚集在省议会厅门口,强烈要求气死傅斯年的郭国基出来述说昨日会场中的质询经过。郭国基隔着门缝一看学生们包围了议会厅,并高声怒吼:“郭国基有种你出来,你出来……”冲在前方的学生喊叫着与阻拦的议会人员扭打在一起。躲在门后的郭国基见状,立即意识到事情严重,怕遭到对方的群殴,张狂之气顿消,乃悄悄溜出后门,像老鼠一样逃窜了。副议长李万居一看郭氏溜之大吉,万般无奈中,只得硬着头皮出面向学生解释,说郭国基昨天提出的质询没有伤害傅校长处,言辞也不过分,等等,学生们置之不理。

陈雪屏又出面加以解释说:“昨天的质询,总共有六项,我本人回答了四项,傅校长回答了两项,那些问题都不是什么难题……”但学生坚持要郭国基出来答话。人越聚越多,有人喊出了“杀郭国基为傅校长报仇雪恨”等口号,并开始冲击议会大厅,局面异常紧张,台北市警察局长亲临现场指挥大批警察维持秩序。

此时阴风顿起,大雨骤降,风雨交织中现场更加混乱。愤怒的学生终不肯离去,继续冲击议会大厅,并与警察发生肢体冲突。

直至下午1时20分,台湾大学训导长傅启学冒雨赶来,向群情激愤的学生高声喊话:“我跟傅校长一块在北大时,即是好朋友,我到台大也是由于傅校长让我来的,这次出事我十分愤慨。不过现在大家只有百多人,我们回去聚集全校师生开会讨伐他。而且现在是戒严时期。”傅氏转头看了一下全副武装的宪警,又说:“郭国基在议会里讲话,可以不负责任,他所问的问题,都是些没有常识的问题。傅校长是学术界第一流的人物,拿他和一个毫无常识的参议员是不能相比的。今天大家到这里来,是出于对傅校长的敬爱,假如他在世的话,一定不愿大家这样做。如果今天同学出了事,叫我如何对得起地下的傅校长。”言毕,傅启学已是泪流满面。学生们见状,悲从中来,同声哭泣,泪水和着雨水在整个议会大厦前弥漫流淌。

眼看已是黄昏时分,傅启学含泪表示将同学们提出的问题交省参议会,由参议员作书面答复,尚未吃中午饭的学生们已是饥肠辘辘,听说郭国基已从后门逃跑,一时难以抓住,只好拉队返校。

12月22日,傅斯年遗体大殓。自早晨7时起,前来吊唁者越来越多,殡仪馆的屋子和院子几无立足之地。在上千吊唁者中,有台湾学者,名流,国民党军政大员,傅斯年的亲友、同事及台湾大学的学生。

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扶杖前来,陈诚哭得两眼红肿,王宠惠、蒋梦麟、罗家伦、王世杰、朱家骅、李济、董作宾、毛子水等人,另外加上一个刚从香港赴台、与傅斯年生前关系并不融洽的钱穆,都站立在人群中默然相送。

10时30分,傅斯年的遗体送往火葬场,上千人冒着大雨,踏着泥泞的道路,慢慢行走。热泪横流的学生们手执小旗,上面写着:“校长,回头来瞧瞧我们!”望之令人心碎。目睹此场面的台湾记者于衡在后来回忆自己采访生涯的长文中说:“傅斯年先生逝世,是我采访二十五年中,所见到的最真诚、最感人的一幕。”12月31日,亦即1950年的最后一天,治丧委员会在台湾大学法学院礼堂(当时台湾大学本部尚无大礼堂)举行傅斯年追悼会。礼堂正中,悬挂着蒋介石亲笔书写的“‘国’失师表”挽幛,国民党高级官员、名人学者的挽幛、挽联分挂两旁。蒋介石亲临致祭,各界要人亦皆前来,竟日致祭者达5000余人。据统计,当时各界致送挽联达270余副,挽诗60余首,挽词20余首,祭文6篇,唁电唁函90余封。各报章、杂志、专刊登载纪念文章110余篇。





“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同仁的挽联:





廿二载远瞩高瞻,深谋长虑,学术方基,忍看一瞑;

五百年名世奇才,闳中肆外,江山如此,痛切招魂。





台湾大学全体师生的挽联:





早开风气,是一代宗师,吾道非欤?浮海说三千弟子;

忍看铭旌,正满天云物,斯人去也,哀鸿况百万苍生。





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挽联:





是子路,是颜回,是天下强者;

为自由,为正义,为时代青年。





蒋梦麟挽联:





学府痛师道;

举“国”惜天才。





蒋介石于12月22日发唁函致傅夫人俞大彩,12月30日又颁布褒奖令,傅斯年身后可谓备极哀荣。

台湾大学为纪念傅校长开创台大一代风气的功绩,按照美国维吉尼亚大学为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专门在园内建造陵墓的成例,特例在台大实验植物园内划出一块地建造罗马式纪念亭,亭中砌长方形墓一座,同时按中国传统,墓前立无字碑一座,设纪念亭,另有喷水池搭配,形成独特的景观。

1951年12月20日,傅氏逝世一周年忌辰,举行安葬仪式。典礼由继任校长钱思亮主持,俞大彩亲手将傅斯年的骨灰安置在大理石墓椁中。现场有两千余人观礼,气氛庄严肃穆。自此,此处被称为“傅园”,墓亭定名“斯年堂”,与周围景致浑然一体,蔚为壮观。

“兵工署”特别捐赠一座纪念钟,钟上铸有傅斯年提出的“敦品、励学、爱国、爱人”八字校训。后来,这座钟架设在行政大楼前的水池和椰林大道之间,名为“傅钟”,成为台大精神的象征。

傅斯年溘然长逝,远在美国的胡适闻讯,立即给俞大彩发来唁电:“孟真的去世使中国失去了一位最有天才的爱国者,我自己则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诤友与保护人。……”

随着媒体报道,在海峡另一边的学术界人士,也通过不同的渠道陆续得到消息并有不同的反应。已成为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的竺可桢在日记中写道:“阅《参考消息》知,傅孟真于星期二下午列席台湾省参议会,报告台大状况,即患脑充血,于晚11点20余分去世,年五十五岁。”

竺可桢对他的老友并不了解,连年纪都记错,也不同情老同学随蒋赴台,反而厉声责难:“孟真为人专断,才大而私心太重,解放前将史语所全移台湾,并影响数学所,实研究院之罪人也。”

几乎与此同时,蛰居岭南的陈寅恪亦得知傅的死讯,想起与傅的交情,特别是抗战八年中傅氏给予自己的帮助与关怀,悲从中来,赋诗一首为之追念。

鉴于当时的天命、人事以及严酷的政治气氛和压力,陈寅恪不能直白地剖露心迹,只能采取历来知识分子惯用的“曲笔”手法,以《霜红龛集望海诗云“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感题其后》为题而作,以此表达心中的哀悼之情。诗云:





不生不死最堪伤,犹说扶余海外王。

同入兴亡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





此乃仿明末著名学者,明亡后毁家纾难,嫠不恤纬,反清复明失败而隐居山寺,并号朱衣道人的傅山(青主)之诗而作。傅青主原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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