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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部分

狂飙三部曲-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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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而去;程月娥眼泪汪汪地瞧着他一言不发;德芳素日“哥哥前,哥哥后”喊得亲亲热热,同时沏上茶,这天撇撇嘴上了暗楼。倒是司徒洪笑咪咪,给他递上一杯茶。立言正要问司徒得什么病、住在哪家医院?司徒洪告诉:“芬子没生病。是我想向你谈谈最近我家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说着,绘声绘色、详详细细讲述立言给他一家带来的祸害。最后说:“芬子也想通了,决心不再与你来往了。她是担心你在学校不好做人,特地让你请假回来作个了断。你看,我们办事还是通情达理的吧?”
立言万没料到会如此无孔不入地整治他。他不怀疑司徒洪所说事实。但,仍要求同司徒当面谈谈。司徒洪爽快地答应了,说:“德芳说你回了,我就给芬子打过电话,让她请假同你见个面。我还买了好多菜,就在这里吃晚饭。”立言惨然一笑,叹口气,摇摇头。程月娥瞧立言这般难过,抹着眼泪安慰:“可怜芬子几天没吃,你也别……伢呐,只当结了婚,又离了……”最后一句话显然不妥,司徒洪恶狠狠瞪了老婆一眼。随即再三表白:“开始,我是顾虑你们两地分居……等我想通,又出这些事儿……这就怪不上做老人的了啊!”立言已经悟出,这次是重演他与继瑛的爱情悲剧。确实怪不上司徒洪。于是说:“叔叔,我没怪你老人家。是我命不好,还连累你家怄气……”正说着,司徒回了。
只几天功夫,她消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形销骨立,大眼廓落,脸上红晕褪尽,容颜惨淡。她朝他凄凉一笑。立言的心都要碎了,鼻子一酸,几乎哭出来;声音哽咽地问:“你……你,好吗?”司徒强忍泪水,无言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背过身,对着墙抹眼泪。程月娥颤巍巍背身放倒在床,捂嘴呜咽。司徒洪的眼睛也红了:“你……你俩外面去……去谈吧……”
司徒掏手帕边拭眼泪,边强打精神说:“立言,你,先去龙王庙江边……我就来……”
立言出司徒家神智恍惚,在巷子口几乎与缺牙石狮子撞个满怀;右胳膊生生地疼也顾不上,一路揉着右胳膊挨到龙王庙。
龙王庙是长江汉水交汇处,清乾隆年间,有人在岸边修了座大庙,祈求龙王佑护,免遭水灾。1930年修筑马路,这庙被拆除,然,斯名仍在,令人想其仿佛。进入堤口,有片美丽江滩。自司徒洪不许两人来往,立言与司徒常在这儿幽会。
平素呈黄铜色的长江在晚霞映照下泛出深红,仿若凝固的浓稠血污。大约历经几千年,流程上万里,积累太多,茫茫无边,无尽无了。深重、滞涩而幽远。脚下的汉水本应泾渭分明地清澄碧绿,也洇作片片殷红。对岸的山峦,如同硕大无朋、缩了头儿的绿毛乌龟,神态忧伤。隔着苍茫烟波,蛇山隐隐约约,分外诡秘…… 
其实,听司徒洪讲过“变故”,他并无什么可说,只想见司徒最后一面,作最后交谈。
司徒终于来了,她是背着军包小跑着来的。一见面,她抓住他的手,啜泣起来:“立言,你骂我吧,我对不起你……我说话没算话……我实在没办法……你……只当我死了……我真恨不能死掉啊!”这番话教立言将准备要说的一切吞转去,轻轻拍着她手背安慰道:“我不怪你。连你爸也不怪。你爸全对我讲了。他们……当官的……作为一股社会力量,太强大了……平民百姓是违拗不了的!”司徒迷惘地:“可是……可是,我俩并未妨碍谁呀!就算你得罪白水中学一些人,没得罪我们厂里……”立言冷峭地:“都属既得利益集团,好恶必然一致!”这话让两人一时无语。
薄暮里,一对对恋人相依相偎,欢声笑语,使得即将分手的两位情侣更其沉郁、感伤、悲戚;往日,他俩不也是满怀幸福,无忧无虑?那刻,江滩风景如画,浪漫温馨,两人曾有过多少憧憬,有过多少甜蜜,有过多少温情,度过多少美妙时光啊,如今想来,一切那么遥远,不可捉摸,恍若隔世!
江风送来喑哑的轮船汽笛声,如梦呓含糊不清,气氛更其压抑。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星星一颗颗从空中闪出。但是,不见月亮。船灯散射,就像模糊泪眼。风,竟然有点凉。司徒不禁打个寒颤。立言关切地:“你要注意身体。简直消瘦得……”他感到嗓子发涩,说不下去。司徒的泪水又涌出来:“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了,再也没有幸福了!”立言掏出手帕给她揩眼泪,像兄长慰藉小妹妹:“别说傻话。你会有幸福的,而且应该比常人更幸福!”司徒抖抖索索打开军书包,拿出大扎捆好信件:“立言,这是你写给我的信,相片也在里面。我还给你。我……我怕看见伤……伤心……至于我的信和相片,你烧掉也好,留着做纪念也好,随你……忘了我吧!过去的那个司徒德芬已经死了!”
立言知道最后分别的时刻来临。接过信,拍拍她:“时间不早了,明天你还得上班。又怕你爸担心……你……回去吧!”司徒望他一眼,泪眼晶莹,似乎不忍骤然离去,捂住脸,低声悲泣:“你……切莫再……任性、固执,倔强了啊!”立言连连催促:“快回吧,免得你爸盼望!”说着,将她推送到防水堤口。一路,司徒踉踉跄跄,脚步滞重。
司徒到底走了,带着他的一个梦幻走了,带着他的一片纯情走了;走时,仿佛在夜暗中一步一回头……




十、那就省了许多麻烦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二年,经过1968年底清队“捅马蜂窝”、1969年中央学习班、1970年——1972年全国性清理5?16,加之各省深文周纳,罗织罪名,譬如湖南对省无联、贵州对解冻社、启蒙社,湖北对北决扬等等造反派大加挞伐,七年间,精英阶层给崛起于平民的叛逆者予以毁灭性打击,中国大地变得异常平静。万马齐喑,一片死寂。
然而,这次旷日持久斗争取得的胜利,远不如1957年反右取得的胜利令当权者放心。反右运动,对象是分散的、随机出现或者早经内部划定——属“单打独斗”(如果对当权者提意见,乃至好心建议也算“向党进攻”),因而,右派分子是孤立的。以党组织名义号召群众很快打垮了。造反派则不然,是由最高统帅毛泽东发动,在堂皇口号下集结起来,有理想、有组织、有胆识的一群亡命之徒;并且,几经反复,锻炼得较为丰富的政治经验和斗争韧性。精英阶层对这些叛逆者必欲置于死地而后快。但是,毛泽东似乎留有后手棋。最明显的是,九大里,许多造反派中央委员安然无恙,阵容强大。1971年3月毛泽东明确指出,“5?16是一个秘密组织,人数很少,很快就发现了,揭发的早,头子关起来了,不要乱挖,面不要太宽了,批判还是要批判……”是年11月,毛泽东提醒湖北主政的曾思玉:“你那里有北决扬,要注意政策。又搞过了点。”种种迹象表明,对这股新崛起的政治力量不能掉以轻心。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会兴风作浪,卷土重来。为此,精英阶层顾不得,或者假装未领会毛泽东指示的潜台词,秘而不宣,抓紧向对手发起致命围剿:从四月份开始,湖北对省市革委会里造反派代表搞“内部肃反”;曾思玉亲笔签署包括朱鸿霞、胡厚民、顾建棠等共计268人,必要时处以极刑。对大批造反派头目颜兵、王彩珠、彭勋、付廉等人则作“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结论;与此同时,各系统、各单位将陈爱娥、夏*、杨以才等百万雄师头头提到领导岗位,从组织路线上巩固战果。省城作出样板,专县自应照此办理。于是,七月上旬,在洪山礼堂召开省地县三级干部会。
在这次会议上,邹本利向邹细伢介绍志鲲:“本家,这位就是栗阳县年轻有为的陈副主任!陈爱华是他父亲。”听口气,志鲲知道他与新调任的军分区政委兼地区革委会第一副主任近乎,并早上过自已条陈;志鲲装出很高兴地向邹细伢问好,握手:“邹师长,您是老革命,今后,可得多多指教啊!”邹师长一笑:“我哪是什么老革命?你父亲陈爱华才算得上呢!老革命也会遇上新问题。陈书记,我俩很熟嘛,怎么陷入派性,同任爱生搅上?任爱生可是老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这次又来个形左实右!”
志鲲有点尴尬。虽然在军区支左时,就工总翻案一事同父亲产生过重大分歧;后来事态的发展证明,父亲言行符合毛泽东思想。至于北京学习班上,缘何顶撞陈伯达犯下错误,他不了解也莫明其妙。陈伯达在九届二中全会倒了。批陈整风期间,既出于父子之情,也考虑对自已前途影响,曾教志鹏向省革委会党的核心小组写过一封信,要求对父亲问题落实政策,但没得到任何回答。尽管如此,他不相信父亲为老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水平,比面前两个上司不知高到哪里呢!因而对邹师长的话,没有即刻表示。志鲲正自沉吟着,背后有人朗声接腔:“说得好!这次开会,一定要在党内把派性搞得断子绝孙!”志鲲回头看看,是严经天,便喊声严叔叔。严经天高兴地说:“志鲲是我看着长大的,和他父亲不同,一贯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有些人就只能算革命同路人。”这话明显暗示陈爱华为“同路人”,邹本利来了兴趣:“这位……”邹细伢在省军区与担任区人武部政委的严经天就熟份了,给严经天、邹本利互相介绍一番。邹本利热情上前握手,说:“严主任,你举例讲讲嘛!”意思让他数落陈爱华,给志鲲难堪。严经天不好意思踩同僚吹嘘自已,转弯抹角地说:“我区里,有两师兄弟:李卫东和杜玉章。卫东同志就是志鲲岳父。他俩解放初,都是工会积极分子。卫东同志入党提干,但杜玉章很快落后了,……”邹师长听鄙薄杜玉章,心里不悦,拖腔拖调地打断:“杜师傅我了解——阶级觉悟高——”虽然同属地师级,而且严经天比邹师长资格老,年龄大,但邹师长为军区下来的,显出居高临下的作派。拉完过门,邹师长不管别人感受如何,大谈在黄陂罗汉堂铜器铺杜玉章的故事。他讲得那么细致入微,如同说评书,把杜玉章的霸气、侠气、义气、骨气形容得出神入化,叮当作响。使向来目杜玉章为“大老粗”的志鲲油然生出敬意,连连附和:“杜师傅的耿直在我们街上是出了名的。”邹本利虽听邹师长讲过两遍,要趋奉顶头上司,况且“地主出身”是他的“软肋”,不能不明确表态,夸张地赞赏:“杜师傅阶级觉悟的确高!”严经天仿佛自已找上前受顿奚落,不甘心,要扳回一局,说:“志鲲,你记不记得杜玉章有次在市‘抓促’大会上顶撞韩司令?”志鲲装作没听见,一个劲与邹师长述说岳父母与杜玉章的交情。严经天只好凑到邹本利耳边说故事。哪知,邹本利听罢评价道:“这人真是不畏权不畏官呢!”严经天猜出是违心之论,鄙夷地睨新朋友一眼,冷笑道:“他是死了,不然,最难处置。像泥鳅,滑得抓不住!”邹本利瞟见那边两人谈得很投入,悄声回答:“要抓还怕抓不住?随便找个事就可以抓!泥鳅再滑,总是碗里菜。”说完,两人得意地放声笑了。笑声引得邹师长问道:“什么事儿,这般高兴?”邹本利抢先回答掩饰道:“我们认为这次大会措施得力,经过组织处理,闹乱子的人再也翻不起大浪了!”志鲲思维素来缜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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