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句:“是你们硬要拉我干嘛!”只怕带上王重九,一言不发。
从此,再也没人通知他开会。连革命教工的会议也没人通知他参加。按当年流行说法,他被入了“另册”。他一切不在乎,简直是一种解脱。但很恼怒。他不想让别人难堪,别人却让他难堪。无缘无故受场羞辱。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二月下旬以来,白水中学受批斗、消毒请罪的学生达数百人之多。有几个人还上报,准备戴上现行反革命帽子。立言一直同情这些学生。对窒息青春活力、程序化的军训大不以为然;从内心瞧不起并无多少货色、装腔作势的陈营长。关于他阶级本性的指责,不唯加强他对这位丘八的反感,也激起潜伏的叛逆情绪。
四月二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正确对待革命小将”。在教职工讨论会上,立言趁机表达积郁内心的看法,为自已的学生辩护。
立言讲话别开生面,语惊四座。别人或者重复社论字句;或者说学生年轻幼稚,受阶级敌人利用,犯了错误可以原谅,云云。立言公然赞扬东方红公社大方向是正确的,至于错误属于枝节,可以批评教育,不能一棍子打死,更不可划为反革命。对于一个已然定性,尚未*的反革命组织如此评价,委实过于大胆。田家宝等人初始显出赞赏;马上,又担心地看着立言发言。这个脸色苍白、温文尔雅的音乐教师想用眼色示意他语气缓和、策略一点;王重九瞅着立言,叹着长气,连连跌脚,似乎他闯下大祸。立言几次碰到两人眼光,明知他俩忧虑和心意,毫不理会,直抒胸臆。革命教工个个目瞪口呆;李书记脸上横肉抽搐着,凶狠地冷笑;陈营长手支下巴,听一句,点一下头,好像这样可以一字不漏记住立言“放”的“毒 ”。他身旁的革命教工勤务员何长生急速在作记录。
立言说完,手掌由下而上优雅地一挥:“这就是我的看法、体会!”口气仿佛在宣战。
会场沉静了好半天。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咬牙切齿,有人交换惊喜眼光。突然,响起一阵热烈掌声。掌声由门外、窗口围观听讲的学生首先鼓起。接着,红教工、田家宝一行鼓起掌来。有人边鼓掌边抹眼泪。
陈营长极不耐烦地待掌声停下来了,抬起眼,威严地扫视一圈,而后,朝李书记点点头。李书记冷笑着开腔:“好,刚才我们小刘老师放了一通与众不同的高见。很好!大家围绕他的发言可以阐述自已的观点嘛!”明显在发起围剿命令。
数学教研组组长、语文教研组组长应声先后出阵。两位老教师结结巴巴,言不及义,引得场外的学生发出阵阵嗤笑;没说两句,仓促收兵回营。何长生见状,放下笔,亲自摇枪出马。这个留中分头,面相白晰俊气,长两片薄嘴唇的青年教师,脑袋灵光,素以富于雄辩自居。他左一个比喻,右一个比喻,东扯西拉,连引用的理论依据亦风马牛不相及。寡淡如水。立言看来,他那套弯弯绕的油腔滑调在自由市场讨价还价也许顶用,哪可登大雅之堂?
但是,三个人的发言似乎以阶级分析的观点击中立言要害。何长生讲得比较隐晦;数学教研组长大约见叛逆出在自已组里,语言特别刻薄,说:“站在反动立场必然为反革命鸣冤叫屈!”陈营长始终昂首挺胸听取发言,仿佛压阵打气;李书记听一句,笑一下,扫扫会场,直觉得痛快淋漓,义正辞严。
王重九咬着下嘴唇,低下头瞅脚尖,有点目不忍睹。
田家宝、红教工里人张皇失色,面孔苍白;他们虽然心里愤愤不平,没有勇气为立言助阵。陈营长那张历经战火烤炙、紧绷着的充满杀气的面孔,格外有威慑力量。人们估量立言是无法回击了:他不正是出身一个反动的剥削阶级家庭?有人甚至暗暗埋怨他自不量力,*烧身,自取其辱!
学生们同情地瞅着同情他们的老师。
立言一直面带微笑平静地听着如同辱骂的发言。待他们讲完,站起身,蔑视地笑笑,拍拍巴掌,当然不是喝采,仿若角力场上临战前给对手的嘲弄;随即,直取要害:“反动也罢,反革命也罢,*主义的基本观点是,一切阶级斗争都是*。这次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的重点是整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中央文件三令五申作了明确指示;可是,我们学校整的是普通教职员工,甚至青年学生,这是为什么?”说到最后五个字,他愤激了,理直气壮,声调激昂。会场上有人啧啧出声,有人深长吁口气,如释重负,又像茅塞顿开。李书记眼瞪得大大地咽住了。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立言顿了顿,语气节奏,急切明快起来。他以学校里实际情况,边举例边辩析。人们纳闷,这个初来乍到的青年教师如何恁般熟悉学校运动情况,包括初期状况也讲得精确无误;更叫人惊奇的是,引用马列、毛泽东语录和历次社论文件脱口而出,不假思索。这不唯要有超凡的记忆,更需无比的信心和勇气。一字之差会让对手抓住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呢!然而,他侃侃道来,举重若轻,像庖丁解牛,出神入化,鞭辟入里;他的雄辩似乎是直接由灵魂流淌出来的,如心花在胸中倏忽绽发,如阳光从云缝蓦地射出,如湍流自悬崖陡然倾泄!
窗外传来汛期白水河奔腾的浪涛声,一泻千里,势不可挡;洋槐花的幽香融合湿润的水汽弥漫进屋,甜津而飘渺,梦一般充满暗示。这愈使立言亢奋,口若悬河。
他的答辩思维敏捷,充满机智、逻辑严谨、文采斐然,使何长生三人黯然失色。室内的教师和外面的学生报以一阵阵掌声,一次次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这是当年表达赞同和祝贺胜利的通用方式。而陈营长、李书记又不得不举手,跟随着呼喊革命口号,似乎他们也在同意刘立言的发言。
立言明显压倒对手,取得极大成功。
事后,陈营长大骂李树清一干人:“全都是饭桶!连个娃娃也说不赢!”
何长生张开五指梳理头发,眯着眼笑道:“没瞧出他挺会拍哒呢!”李书记听他带点钦佩口气,呲一声:“一鸣惊人嘛!我看是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坏就坏在那张嘴上的!总有他后悔的时候!重九,发个函调查调查他在大学的表现!”王重九嗫嚅道:“现在各级组织都瘫痪了,往哪里发?”
晚上,王重九虽然没有把老李的打算告诉立言,劝他:“我不对你讲过,就连捉鱼都得小心自已。以后莫管这些事了!”立言隐隐有点后悔,发觉违背保持超然的初衷,终至得罪一批人。但,想到他们的作为神气,倔强地回答:“开弓没有回头箭!”
王重九还想劝几句,看见来了几个造反派学生,只好告辞。
隔天,陈营长带队到镇上区委礼堂,就是那个掀了顶的教堂里,听林副主席录音讲话。当着*用浓重的黄岗口音拖腔拖调批评“带枪的刘邓路线”,有人惊愕,有人欢呼。立言瞟瞟陈营长,他似乎没听懂,毫无反应。
白水镇上和中学校园大字报又多起来,传播许多小道消息:什么二月逆流、谭震林大闹怀仁堂、徐向前是二月逆流总后台……没两天,陈茂全奉命撤走。
学生又杀向社会。学校里剩下几十个老气横秋的教师。对立两派教师大字报也不写了。成天扎堆下棋、打扑克、喝酒。
立言给立功写信,密嘱发封电报:“母病重,速回。”,请假回家。他一直抱超然态度,这次回武汉是想看看形势。他感觉,毛主席说:“不介入是假的,其实早介入了”真是精辟之至。这次公开表态固然是被逼、被激怒所致。其实,感情上早在长征途中已经为那些血淋淋大字报感染而有了倾向。但是,他认定,自已所选择的路线、方向是正确的。
武汉汽车*的情景不见了。到处是辩论的人群。辩论的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青筋直冒,满嘴白沫。争着、辩着,骂起来,推搡起来,撕掳起来,最后大打出手。大字报时时披露打死人的事。还有抬尸*。
这天,立言在武胜路新华书店看大字报,有份韩东山讲话摘录吸引了他:“娘的卵子,他们今天抢汽车,明天抢火车,后天还要抢飞机的!什么革命小将!我看是辣酱、豆瓣酱、反革命的残兵败将!”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赳赳武夫竟然有这等俏皮、幽默的口才!立言又欣佩又惊异。不由看上劲,以至没有发觉身旁有位姑娘被困住挤不出去,对他打招呼:“师傅,请让一下!”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那阵子,“师傅”称谓比“同志”更流行。姑娘见他看上劲要侧身挤过去。不防,立言被前面的人一撞,站立不稳,踩上姑娘的脚尖。姑娘不由怒骂道:“像根木桩子钉在那里,钉得人动都不能动!”
立言并没发觉在骂他,依然看得很带劲。他身旁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轻薄地接腔:“姑娘家莫乱骂啊,你这话让自已吃大亏了呢!”这句淫邪的隐喻叫周围人吃吃笑了。姑娘虽然不懂,感觉是句下流话,嘴一噘:“流氓!”即便在政治是统帅的时代,讲求道德的中国人眼里,流氓比反革命更让人接受不了。立言听得这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转头瞧时,不由“哎呀”惊叫一声。
七、路线斗争在家里爆发
刘立言看清面前的小姑娘是表妹,说:“继红,是你呀!”继红红着脸笑了:“立言哥,什么时候回的呀?怎么不去我们家玩呢!”说着,拉起他的胳膊:“出去说。这些人无聊。说话不强话,强话是王八!”临走,捞回一句。
继红的泼辣近乎胡荷花,也禀有母亲的正直、善良。横扫时,每次揪斗活动,左得明将挨斗者整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让她于心不忍。
刘立德和梅太婆的死,在她内心投下浓重阴影。她自然笃信“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么温良恭俭让”,对伟大领袖的无限崇拜,无限信仰,她会字字句句照办。可是,左得明等人的一些做法,简直像电影、小说里法西斯行为,算什么回事呢?当时,她还没逼父亲改名字,社会上也没形成观点不同的派别对峙。她请教父亲。老头子答得很轻松:“搞运动嘛,哪有不死人的!群众难免有过激行动。但是,不能挫伤他们的积极性嘛!”在继红心目中,父亲是位老党员,历次运动骨干,有经验,回答自然可信。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李卫东看出女儿疑惑,便说:“你自已莫乱来就行了。人家干什么也不要乱插话阻拦,免得说你阻扰运动的开展!”从此,每逢揪斗打人继红趔得远远地。
《人民日报》发表“要文斗,不要武斗”的社论,继红每每用:“要触及灵魂,不要触及皮肉”为理由,阻拦左得明打人。为此,与他争过好几回。换上别人,左得明必定气势汹汹指斥“右倾”、“丧失立场”。对继红他打着主意,悄悄喜欢上这个漂亮的少女;捺着性子讲道理:“林副主席说,好人打坏人,活该;好人打好人,误会;坏人打坏人,以毒攻毒;坏人打好人,自我暴露,对他专政。总之,打人错不到哪里,又没杀人!”林副主席的话自然不可违拗。父亲经常对她讲:“很多人就是为一句话抬杠,被打成反革命的。”继红不辩论了。
左得明见继红不吭声了,露出胜利的微笑涎皮着脸问道:“你还有什么意见?”继红乜斜一眼,不理他。
志鹏知道嫂子曾与立言有恋爱关系,颇感耻辱,耿耿于怀。他想乘“横扫一切牛鬼蛇